锈色星河 第11章 【已而】以铀为名

锈城警局，队长郑枫走进办公室，拍拍手示意众人的关注，开口道：“接到学校报警，一名重病儿童可能被家长恶意藏匿，想去的现在跟我走。”

“报告，我去。”

“我也去。”

“队长，我也想去。”

接了一周报警电话的实习生们正愁无聊，一个个跃跃欲试。郑枫的眼神在铀均羽身上转了两圈，点了他与另外一男一女。四人一边向外走，一边听郑枫说明情况：

“这个小孩铀核发育过度，严重侵占心肺，从去年开始就没怎么上过学了。昨天学校统计校服，打电话找不着家长，医院那边说孩子半个月前已经出院，学校就报了警。”

铀均羽拿起终端，地址显示为城西的一处中产小区，户主为A级女性，独自养育一名9岁男童。

“走私铀核？刑事案件啊！”同为实习生的刘清如声音中带着兴奋。

“自己的儿子，不至于吧。”铀均羽皱眉。

刘清如撇了撇嘴：“那可不一定，75%的尸体走私发生在亲人之间。”

因为两百多年前的一次灾难，第四星域的幸存者们获得了一个特殊的遗传变异——铀核，这是一个长在胸腔内部的能源器官，决定着每个族人的变异能力和身体状况。

铀族死后，铀核仍聚集着大量能量，必须统一回收处理。但是随着人类对人体开发的狂热，铀核在星际黑市的价格居高不下，锈城警局每年都要处理好几起类似的案件。

“女主人的变异能力是听力，有逃跑的风险。”正式警员赵钦提醒道。

“要逃早逃了。”郑枫态度从容，“一会儿进门尽量不要起冲突。均羽，一会儿你去敲门。”

铀均羽有点尴尬地看看刘清如，推脱道：“女孩去敲门，对方或许不会那么戒备。”

刘清如夸张地摆摆手道：“不用不用，你去就好了，反正女主人听力好，谁走前面都一样。

铀均羽无奈，他并不想出风头，奈何姓氏实在太扎眼，到哪里都免不了特殊照顾。

锈宫，铀长翎照常听着来自各个部门的汇报，忽然感到胸口有一点发闷，招来秘书问均羽今日在哪里。

秘书有点诧异，国君对弟弟的动向一直了如指掌，怎么突然问到自己头上？但还是查了记录答道：“二公子今日正常去警局实习，差不多要七点才能回来。您找他有事？”

铀长翎摆摆手，示意汇报继续。铀族人在16岁完成义务教育之后，须在两年内自由申请不少于3种、合计不少于20个月的实习，司法系统里，均羽想挑个离普通民众近一些的岗位，长翎也支持。只是今日不知为什么，总是没由来地心慌。

城西小区，身穿警服的四人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逐渐敞开的房门，开门的女人身材清瘦、面容憔悴，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与灰色长裤，头发随意地散在肩头。门开的一瞬间，刘清如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气味，她的异能是嗅觉，轻咳三声，就让在场所有警员的寒毛都倒竖起来。

周艳问了好，礼貌地请四人在客厅坐下，就要去倒水。铀均羽起身拦住她道：“不用忙了周女士，我们一会儿就走。”

周燕突然被人打断，“哎”了一声，好像重新发现了这几个人一样问道：“你们是谁呀，怎么在我家里面。”

“我们是锈城警局的，这是我们郑队长。”铀均羽看郑枫不打算发言，于是继续道，“小周同学很久没去上学了，学校很关心他，我们来探望一下……”

“嘘——！小宝睡着呢！”周燕一根手指抵住铀均羽的嘴唇，贴近了脸压低声音，好像生怕吵醒房间的孩子。

铀均羽退了一步，再次请求：“我们不打扰他，就是看一看，麻烦您让我们进去一下。”

周燕的眼神怪异起来，手指戳着铀均羽的心口说道：“看什么？不要看！我都听你们的，结果我的小宝怎么样啦？”

赵钦把手悄悄伸向警械，刚要碰到，女人的眼睛就像毒蛇一样追过来，客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郑枫掏出证件，嗓音带着威严上前道：“周女士，我们需要确认您孩子的情况，请您配合。”

周燕的眼睛怀着怨毒，凶狠地瞪着眼前的郑枫与赵钦，铀均羽和刘清如对视一眼，做好了包抄的准备。

郑枫不动如山，再次开口：“我们要见孩子，请您配合。”

郑枫示意其他三人将周燕围起来，然后径直走向房间。周燕握紧拳头，全身肌肉都僵硬着。

开门的一瞬间，先是一股剧烈的恶臭，接着内部通讯传来郑枫低沉的嗓音：“确认周吉死亡，尸体中度**，呼叫法医支援。”

“你们不许动他！不许动我的小宝！”周燕嘶吼着冲向房间，被刘清如从背后拦腰抱住。女人的手脚胡乱踢打，铀均羽一把反拧住她的手臂就往下按。

“啊——”周艳发出一声惨叫，眼泪瞬间从两颊流下。铀均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动作，就听女人哀求道：“不要碰我的小宝，我都听你们的，我来给他换衣服，我来……”

郑枫对二人挥挥手示意两个实习生放开她，四双眼睛盯着周燕踉跄地走到进房间。铀均羽看见床上的身体的那一刻，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立刻侧身挡住刘清如的视线。

周燕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塑料薄膜，温和地抚慰薄膜缠绕着的儿童尸体，好像他还在酣眠似的。

郑枫开口道：“孩子这样多久了？”

“四天了。”周燕盯着孩子的脸，轻柔地说：“别看他这样，他还活着呢，不信你看！”周燕一把掀开被子，让在场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儿童干瘦的躯体被薄膜包裹着，严重畸形的胸骨向两边外扩，正中巨大的血洞里空空荡荡，深得可以看见脊骨。

周燕狡黠地一笑，穿过众人奔出房间，从冰箱里取出一个红色的腺体，小心地捧到铀均羽身边道：“小弟弟，你来摸一下，还热着呢~”

铀均羽看着这颗与孩子身量极不相称的巨大铀核，忍不住真的上手摸了一下，那是能量辐射的感觉，他很熟悉……

“你看，是吧，还热着呢！出院的时候，医生说小宝精神特别好，我就知道，小宝是不会离开我的。”

铀均羽看着面前形容枯槁的女人，终于忍不住，跑到厕所剧烈地呕吐起来。刘清如捂着嘴，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巨大，血红色的肉块让她的思维近乎停滞。赵钦和郑枫对视一眼，在等待法医到来之前，他们要考虑把这个女人控制住，尽可能保护现场。但现在，两个实习生显然不太靠得住。

正在郑枫尝试邀请周燕坐下，而赵钦掏出设备准备拍照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从厕所传来。这不是警察的内部警报，即使是，也不应该只在实习生一个人的通讯上响。

铀钧羽因为喉咙的刺激满眼是泪，胡乱地用清水浇了一把脸，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猛地抓起通讯器：紫色，SSS，绝密！

铀均羽跑向客厅，正撞在赵钦怀里，他直接伸手扯下了赵钦胸前的身份卡，一边跑出门去，一边喊道：

“借你飞行器，我哥出事了。”

接踵而来的变故让现场再次抹上一股诡异的氛围，郑枫环视一周：赵钦追着铀均羽跑出去了，周燕捧着铀核哈哈地笑着，刘清如瞪圆着眼睛看着房间内的孩子，门口被看热闹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有人举起摄像头在拍。

真是乱了套。

锈宫。所有的电力设备全部故障，医院、军队、消防围在外圈，位容方的飞行器停在二层会议室外，几人高的钢化玻璃墙碎裂一地，里面时不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铀均羽一下飞行器就被金朗截住，而后在他的开路下一路跑进建筑。几乎被炸通的平层内，位容方与十几名特种部队的人围成一圈，不敢动作。地上零星已经零星躺了几个人。

铀均羽拨开人群，看见长翎的胸口闪烁着剧烈的蓝光，整个人被电流包围着，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

眼前的场景一阵模糊，均羽感觉哥哥的脸和床上躺着的孩子重合，**与尸斑混合在一起。均羽晃晃脑袋，把杂念清除，示意所有人退后，自己一人径直向哥哥走去。

蓝色的电流张狂地扭动，让铀长翎看起来像是一头炸了毛的野兽，他好像看不见来人，手臂随意往某个方向一伸，就是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均羽一步一步靠近，逸出的电流灼伤他的身体，他顿了顿，继续往前，直到长翎不得不看见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似的，他看见哥哥伸手向前一指，强大的能量毫不留情地击中他的胸口。

他被那个完全陌生的眼神刺痛了，喉头涌上鲜血，但不能妨碍他再一次起身向前。这次，他成功靠近了哥哥。

铀均羽左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右手穿过可怖的电流，缓缓贴在哥哥的铀核上。能量辐射轻轻地刺激着他的指尖，就像不久前那个依然“发热”的铀核。他感到一阵恶心。

二人之间，一座能量之桥悄然形成，光芒将二人包裹起来，偌大的锈宫透不出一丁点声响。

三天后。

铀均羽看着病房洁白的天花板，几句对话像着了魔一样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响着：

“这个小孩铀核发育过度，严重侵占心肺”

“医生说小宝精神特别好”

“你来摸一下，还热着呢”

……

病房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双厚实的大手盖在铀均羽的额头上。

“还烧着呢。”中年男人沉稳的声音响起。

“还热着呢~”脑子里的女声说。

铀均羽打了个冷战，视线缓缓地挪向一边。是师父啊……

位容方在一旁坐下，口吻温和：“医生说你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受了刺激，等退烧就没事了。想吃什么，让阿朗给你做。”

“医生说哥哥精神特别好。”

“是吗？”位容方的语气带着些表演式的惊喜。

“这次发作，间隔时间比预计短了接近一年。”

“是啊，还好你回来得及时，没造成严重的后果。”位容方哄着。“等你退烧了，我们去监控病房看长翎，好吗？”

“我都听你们的，结果我的小宝怎么样啦？”脑子里的女声说。

铀均羽再次看向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又问：“周燕怎么样了？”

位容方知道小徒弟会问，安抚道：“警局派了专人处理，周燕也送到医院去了。郑队长特地跟我说，你处理得很好。”

“哪里好了啊。”铀均羽苦笑。

两个月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铀均羽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警局的实习，准备去往下一站。长翎时不时叫来弟弟，和他探讨一些政务上的得失。金朗不定期验收着小师弟的课业，一面动辄得咎一面哄骗收买。位容方则是一贯严肃，几次要求长翎定下均羽成年后的具体去向。

连绵的黑色山脊在一天的开采后终于沉默下来，夕阳照在两个青年身上打上一圈淡淡的光晕。长翎和均羽走在细细的山脊上，像小时候一样无所事事地闲谈。

终于，长翎找到一个大而平整的石头，把均羽拉到身边一起坐下。他看着身侧的少年，问出了那个无法逃避的话题：

“均羽，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来做这个国君？”

均羽沉默了很久，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让哥哥打消顾虑，也有很多很多的顾虑，需要哥哥来打消，但最终，他觉得不用说，哥哥也会懂。

兄弟俩就这么无言地坐着，直到夕阳即将隐没在群山之后，均羽开口道：“我想象的铀族和你不同，但你成为国君，这是我们从小到大一起选择的结果。我会帮你一起，让大家相信这个结果是正确的。

“只有一件事：针对铀族变异的研究，至少对你铀核的研究，能不能按我的思路去做？”

“铀族永远不可能把变异的密码交给外人。”长翎看着均羽的眼睛，“在我选择的道路里，这是不可逾越的。”

“可那要多久呢？你有多少时间？铀族一千万人口，要跟整个星际几百亿人的智慧抗衡？”均羽的声音因急切而颤抖。

长翎深深地看着他，轻灵地回避着这些质问，声音温和而淡漠：“你只需要做一个决定。”

夜色从天穹的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均羽仰起头，任呼啸的山风带走眼眶中稀薄的泪液，一如两年前无所挂碍的誓言。

“就以这群山，以血与铀与我的一切起誓。

“永远忠诚于你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