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刚被燕扶楹阴阳怪气戳穿当年干的一些腌臜事,气得端起桌上的冷茶,想要喝一口,以平复下内心。
倘若细看,就会发现她握着茶杯的手还在细微颤抖,表面上却八方不动。
她本就因为在燕扶楹这里吃亏而恼怒,却投鼠忌器,不好轻举妄动,心里憋着火。
这下又来了一个不问青红皂白,咄咄逼人的年轻小子,上来就问她怎么为难的燕扶楹。
简直是颠倒黑白,得了便宜还卖乖。
燕扶楹听到孟如玺的质问,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是自己欺负了人家,况且目前已经完事了。
大夫人的嘴唇微微颤抖,睨着眼看向燕扶楹,一时没有搭理孟如玺,只是不屑地笑一声。
她拿起茶水一饮而尽,终于感到胸口的那团火凉了下来,然后放下空杯,没注意到空杯底部碰到了桌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攥紧茶杯,指尖泛白,眼睛上下囫囵,打量一身正气的孟如玺。
这小子一看就是被燕扶楹这个口蜜腹剑,善于装乖的小人欺骗了,在这里质问起自己来了。
她不是没有认出这就是孟家的那个小公子,身份不低,可这不代表自己可以被这样冤枉。
大夫人忍不下这口气,顾不得自己的良好教养,冷冷开口,直言:“你眼瞎吗?”
她眯起狭长的眼睛,看向燕扶楹,警告着她说:“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如你所愿,今日之后我燕家自然会与你断绝关系,从今以后,再无瓜葛。”
孟如玺皱起眉头,不清楚为什么突然被骂了,而且大夫人的态度急转,说出来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不是,她怎么还骂人呢?!
他正想反驳的时候,感受到左边的衣袖被拽了一下,耳边传来一声欢快的“谢谢你啦,好心的燕家大夫人。”
他扭头一看,发现是燕扶楹在门边,用食指和拇指拽着他的衣角,笑着向大夫人道谢,同时也制止他想要再纠缠下去。
燕扶楹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后,没有半分留恋,隔着衣袖,抓着孟如玺的小臂,把他往门外拉。
她心情不错,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走,咱去拿东西。”
孟如玺摸不着头脑,最后扭头匆匆看了眼大夫人,就转身和燕扶楹一齐离去。
他被任参通风报信的时候,光知道燕扶楹正在因为取回东西而被为难,俩人似乎正要发生冲突。
可仅仅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当他赶来,局势却彻底改变了,不知道为什么刻薄的大夫人却答应归还燕扶楹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第一次看见燕扶楹这么兴奋地拽着他,俩人向一处偏房走去,甚至她已经等不及了,加快脚步,都快要跑起来了,整个人是一种很轻盈的欢快。
孟如玺不经意间,瞟见了她清亮的双眼,反射着日光,亮晶晶的,犹如琉璃一般。
燕扶楹眼睛的颜色并不是纯黑,而是浅褐色,就像是……就像是他之前偶然得见一名商人珍藏在盒子里的琥珀石。
那是种很好看的颜色。
不过,可惜他没有那么珍贵的东西。
而他能从燕扶楹眼里看见那么明亮的神采,就像是拥有了那颗琥珀一样珍贵。
燕扶楹进到偏房,找到正在忙里偷闲摇着扇子晒太阳的王妈,正入主题,说是大夫人让自己过来取银簪。
王妈瞪大了眼睛,有些怀疑,没有第一时间给他们,还不可置信地念叨着要去找大夫人确定真假。
燕扶楹反正不怕,一摊手就说:“可以啊,随便去呗。”
她好一副得意有底气的样子。
孟如玺在旁边越看越想笑。
王妈从大夫人那里回来后,心灰意冷,不情不愿地打开房门,却不允许他们进去。
只留自己一人,把门关住还不够,燕扶楹还听见了“噔噔”两声响,知道是王妈疑心重,又加了一层门栓。
她不禁感到好笑。
自己一没偷,二没抢,却被王妈跟个防贼似的,生怕她发现自己的藏宝之处,趁着夜黑风高,翻窗进去,给她摸得连棺材钱都不剩。
王妈进去,翻开床尾一堆杂物,拿了其中摆放着的花瓶。
她把肥厚粗糙的手放进去,摸到了一个小匣子往后拿,第一遍还卡住了,她无奈又塞进去,转圈换了个方向,这才取出来。
她眼看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房门,憋屈着把木匣子还给了燕扶楹后,啪嗒关住门,眼不见心不烦,只感到今天相当晦气。
燕扶楹没在意她的态度,双手接来已经积了一层灰的木匣子。
她深呼吸,吹出一口气,扫掉上面的灰尘,又想卷起衣袖去擦盒子。
旁边的孟如玺则贴心地给她递来了一方帕子,让她用手帕来擦,别用自己的手或者衣服。
燕扶楹接过来,专心致志的把盒子外面细细地扫了一遍,连卡扣处藏着的灰也没放过,一扫而净,露出了它原本的干净质朴。
她小心地打开卡口,拿出了里面的簪子,放在阳光下缓缓转了一圈,查看有没有损毁的地方。
直到确认里面银簪完好无损,她这才满意地把匣子又关上,露出笑容。
既然东西已经得到,那么他们两个人就没有留在燕家的理由了。
况且俩人刚才和燕家的管理者才发生过冲突,现在属于相看两相厌的状态,更是巴不得趁早离开。
燕扶楹如愿彻底和燕家断绝了关系,原本带来的礼物也都如数带走,没有留一丝东西在这里,
从燕家回去的路上,这次马车还是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马夫慢悠悠地驾驶着马车,几步一晃,一路却很平稳。
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儿,朦胧的光线通过黑色车帘透进来,带来了睡意。
孟如玺坐在铺有卷毛地毯的座位上,都快被晃得睡了过去,头依靠在车的角落,随着马车而轻微晃动。
他在昏昏沉沉间,突然听到了坐在窗边的燕扶楹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我不是说我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孟如玺闭着眼睛,强撑着清醒,回话道:“我知道啊,但是我担心你。”
接下来的路程,孟如玺并没有听到燕扶楹的回话。
马车行到了偏僻的小路,野草野蛮生长在路边,寂静无声,只能听到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回荡在马车内部。
孟如玺等了一会儿后,彻底陷入了安眠。
这一睡,一个下午都过去了,孟如玺才如梦初醒。
他惺忪地睁开双眼,脸上还带着睡着的痕迹,翻过身,正对着上方,却意外看见了不同自己房间的屋顶天板。
他随即撑身子坐起来,扒拉一下衣服,环顾狭小的空间,又掀开车帘一角,看见露出来的外面的天色,最终确定已经睡了一下午。
孟如玺抓了把凌乱的头发,有些无奈。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睡在马车上很久了,而且没人叫醒他。
估计燕扶楹下车时没有叫他就出去,还让其他人不叫醒他,等孟如玺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让他自己再回来。
孟如玺长叹一口气,伸了个腰,坐在柔软的羊毛毯子上,扯开头绳,散开顺滑的头发,随便扎上了一个高马尾,就跳出了车。
不过他没有去后院,而是去了客房找任参道谢。
被嘱咐过的门卫给他开门后,自然过去向燕扶楹通报这件事。
燕扶楹“嗯”了一声,没有太大的反应,让门卫回去继续坚守岗位。
她让红螺把门关上,守在门外。
而燕扶楹自己则点燃了桌上的烛台,拿出木匣子里的簪子,挑个好角度,对着火光,一点一点转动它。
在银簪的头端,有一处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就算被人发现,也只会以为是银饰拼接的缺陷。
燕扶楹在转到这处时,却停住了动作。
她拿来帕子,小心翼翼地用帕子裹住尖锐的头部,防止自己烫伤。
然后她竟然把缝隙处放在了火舌上去烤!
燕扶楹没有停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缝隙,慢慢地转了一圈,看到像是有水滴形状的东西从里面渗了出来,却被她擦掉。
把东西擦净后,她静静等待冷却,随后把两端握住,一边捏着头部,另一边捏着尾部,向外一拔,竟然将银簪一分为二。
银簪头部被打开,里面竟然不是空的,而是一个特殊形状。
这个形状看起来很像是一把钥匙。
银光一闪,燕扶楹像是看见了什么,靠进了烛台,眯着眼睛,细细看着每一处。
由于看得不太清楚,她用柔软的指腹上去摩挲凹凸不平,心里默默描绘它的形状。
最后竟然发现那是个“周”字!
燕扶楹慢慢吐出一口气,放下簪子,陷入沉思,一时没有动作,像是个木头人在发呆,怔怔看着蜡烛。
可她实际上却把“周”字放在心间,在舌齿上反复咀嚼这个字所代表的意思。
姓“周”吗……
燕扶楹原本垂下眼帘,没有看向烛火,盖住了眼中的亮光。
此时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燕扶楹倏忽掀开眼皮,烛光在她的眼睛里飘忽不定,映在她的脸庞。
姓“周”,而且她和母亲都认识,还都是信任的人。
不多不少,在她所能想到的范围内,她的私塾老师恰好就是一个。
或许……哪天该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