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健高大的骏马稳稳踏在路面上,马夫手里拽着缰绳,驾驶着马车悠悠前行。
四角的小银铃叮当作响,和朱红流苏碰撞在一起,撞碎了响声,撞散了流苏,流苏随风飘荡,轻摇慢晃。
燕扶楹和孟如玺身为回门的新人,自然也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在去往燕家的路上。
除去他们坐的马车,还有装着回门礼物的车子,此时也慢悠悠跟在他们后面。
而燕扶楹和孟如玺终归只是相处了两日,并无其他相熟的关系,没有话题可聊。
俩人就这么沉默着坐在一起,却没有相互排斥的意味,倒像是朋友间安静相处,各做各事,却不打扰。
直到马车的车轮缓缓停住,四角的铃铛才摇摇晃晃,终归于平静,四边悬挂的流苏也静静垂落下来。
孟如玺率先抬手拨帘出去,由于过盛的阳光还眯了下眼,走下来,站在马车旁,等着燕扶楹出来。
他还低头看了下平坦的地面,心里琢磨着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能不能实现。
燕扶楹出来时,想抬头看向燕家的牌匾,却被孟如玺用手挡住了光。
她下意识小声道谢。
不像之前燕扶楹故意写字逗他,这次道谢并不是故意为之。
可从孟如玺的角度来看,简直是绝杀。
看多了庙前情人恩恩爱爱,掐嗓装累,这么清新不做作,完全出自个人素质的道谢,不禁让孟如玺侧目留心。
孟如玺稳住声音:“……我应该的。”
燕扶楹没有读心这种东西,自然不知道他内心的波动。
人心隔肚皮,更何况她和孟如玺还多隔了层树皮,对他的想法更是不得而知。
燕扶楹在前面,领着孟如玺左转右拐,进了一处侧院。
这个侧院原本是她和母亲居住的地方,后来虽然搬出去住,可是偶尔也会回来祭祖,就会在这里歇上几天。
现在人不住这里了,可是燕家的下人仍然在打扫。
燕扶楹推开朱红木门,跨过门槛进屋后没着急坐,随手一摸柜顶,指头捻了捻,确定没有灰尘。
她这才扭头,对在屋外正在看地发呆的孟如玺说:“你进来吧。”
孟如玺倒是没这么多讲究,找了个凳子坐下,看向还在站着的燕扶楹,道:“你也来坐。”
燕扶楹摇摇头,“我去找夫人。”
孟如玺问道:“……用不用我跟你一起?”
“我一个人去她又不会吞了我”,燕扶楹看他担心,又补一句,“放心,我只是有些事需要单独和她说。”
孟如玺自知不能插足她的家务事,也就放弃和她同去,隐晦往屋外看去,答应燕扶楹在侧房等她。
燕扶楹把他暂时安顿下来,退出去关上门,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跟养个儿子没什么两样,还想着怎么把他放在一旁。
她走着吐槽着,在某个转角突然脚步一停,不可置信地回想着自己刚才想了什么。
燕扶楹意识这样的想法有些奇怪,紧紧抱住自己,上下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把一个大男人想成儿子这种事……
就算她不介意给别人当爹甚或者当爷爷,也不代表可以这样随便想当别人的爹,甚至还没问过儿子的意见。
当然,以她的性格也不可能真的跑到孟如玺面前,问他是否愿意给自己当儿子。
咦——我在想什么啊?!
燕扶楹内心一阵抓狂,于是搓胳膊搓得更起劲了,简直要给自己搓一层皮下来。
她加快脚步,转脚走进了大夫人的房间里。
大夫人早知道今天回门的事,但是没有派一个仆人来迎接他们,仅仅只有门口两个开门的小厮,恐怕不善。
燕扶楹站在门口,沉住一口气,叩指敲门。
正如所料,无声传来,她知道大夫正在屋内,也等不及,便直接推门进去,打算向大夫人索要娘亲的遗物。
大夫人年岁不大,身着一身青色带有兰花刺绣的衣裳,倚坐在那里,风韵犹存。
就是不知这皮下是什么样的心思。
她此时正坐着看书,哪怕听到开门的动静,知道燕扶楹已经进来了,也没有抬头向这里看过一眼,依旧我行我素,置若罔闻。
燕扶楹可不客气,开门见山,直问主题,“簪子呢?”
大夫人没抬头,语气温和,“什么簪子,我不是给你了吗。”
燕扶楹冷笑一声,“呵,是吗。”
之前和大夫人进行约定的时候,燕扶楹就知道,回门之际来取簪子,大夫人肯定也会加以为难,不会轻易让他她得到。
这句装迷糊的话算是预料之中,她也没有生气,宾至如归,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还给自己倒了个水喝。
在屋顶的青黑瓦片上,一个显眼的白人参扒拉着缝隙听墙角。
它为了防止自己被发现,还给自己多加了一层障眼法,选了一块瓦片,翻过来,严严实实盖在自己身上,就剩一点叶子留在外面,随风飘扬。
就算有不经意间往里看的人,也只会认为是瓦缝间长出了一株野草。
完全想不到这里有一只成精的人参在偷看。
昨日任参都已经熄灯睡觉了,孟如玺突然过来,把他扒拉醒了,给他吓得够呛,一翻身连滚带爬地坐起来。
孟如玺忧愁地跟他说,自己惹得燕扶楹难过了。
任参一开始也没在意,毕竟自己兄弟还是了解的。
这个低情商的家伙,自己本来也不指望他能听懂女孩子的话。
直到孟如玺跟他说,他想要任参明天去听别人的墙角,他才意识到这是来真的了。
任参不像孟如玺下山之前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桃树精,下山之后更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孟家公子。
燕扶楹的事他多少还是知道的。
他如实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分享出来。
虽然孟如玺听的还是云里雾里,但是好歹明白了燕扶楹和她的母亲之间水火不容。
孟如玺并没有打消自己的念头,更加坚持让他来偷听墙角的想法。
任参看他如此执着,这才无奈应下。
没成想,在这躺着才听了两句,就发现这两人之间的恩怨还真是大,说两句就已经夹枪带棒。
这再说说估计她们就要打起来。
任参皱眉,一把掀开了瓦片,抖抖身上的尘土,沿着房檐一路滑下来,就像是坐着滑梯一样。
到了尾端,猛得一跃,在空中自由落体,扑通跳进了土里,急着去给孟如玺通风报信,自然顾不得听下面的内容。
而屋内的两人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件事,燕扶楹和大夫人两人各坐一处。
你不看我,我不看你,可空中的火药味快要炸了,就差那么一根火柴。
燕扶楹胸有成竹,知道对于一位管理家族事务的人来说,怎么说才会戳中她的痛处。
而她恰好也知道一些事情。
燕扶楹嘴角上扬,勾出一个笑容。
由于她的脸偏于圆润,平日装乖也熟练,因此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无害的样子,看起来相当有亲切感。
可是以貌取人,并不是绝对有用。
“母亲,你肯定认识许明珠吧?”
大夫人听了这话却不置一言,只是把书合上,放在自己的腿上,压在青色衣衫上面。
“我记得她还有个长姐,嫁给了燕家家主呢,当年两人形影不离,连对方的及笄礼都是一齐办的。”
“明明是两个身份差不多的人,在及笄礼后,怎么突然一个风光大嫁给了燕家家主,一个却被匆忙嫁给商人呢,真是世事难料呀……”
大夫人听到这里,温和笑容消失了,终于开口,“……你想说什么?”
燕扶楹笑嘻嘻地站起身,走到大夫人身边,手指缓缓抚过扶手,“没什么啊,只是和你分享一个小故事喽。”
“你估计听不到这件事吧,毕竟过去很久了,还是一位老仆告诉我的,不过他死了,现在可能只有我知道了。”
她悠悠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感慨:“唉…好可惜啊。”
“哎呀呀,好像那个人还是早产的,不过怎么会生下足斤的孩子呢?”
大夫人一言不发,默默攥紧了书,涂有鲜红豆蔻的指甲在书页上留下了划痕。
她却好像没有留意。
燕扶楹的目光落到大夫人的手上,笑意愈发加深,“及笄礼上明珠小姐还被打湿了衣服,长姐带她去换衣……”
“燕扶楹。”大夫人倏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沉声直喊姓名。
燕扶楹没有被她吓到,继续嬉皮笑脸地冷嘲热讽道:“哎,我在,还以为您老人家看不见也听不见呢,这不故意讲了个故事,好让您回神嘛。”
大夫人闭了闭眼睛,“你去把王妈找来,她知道簪子放哪了。”
燕扶楹欢呼一声,“好耶。”
她知道想要的东西,自然欢欢喜喜地出门,顾不得背后那人是什么心情,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就在她才打开门的那一刻,熟悉的面庞迎面而来。
燕扶楹扒门的双手一松,不禁后撤一步,整个人有些僵硬。
他在这里多久了?
不会把所有的都听完了吧?!
“……你怎么来了?”
燕扶楹看着孟如玺,干巴巴问他。
孟如玺没注意到燕扶楹的呆滞与慌乱,他大步跨进门槛,看着大夫人,了当利落地问道:“你为难她什么了?”
她看了眼大夫人,默默闭上嘴巴,不作声,低头站在一旁。
此时的燕扶楹看起来相当自闭可怜,像是个没张嘴的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