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之网 第9章 疑局

“蒋医生，蒋医生——”

轻柔的呼唤声如微风般拂过蒋槊的耳畔，将他从混沌的思绪中唤醒。他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戴着口罩的脸，那护士的眼眸中满是关切，正好奇地凑近他。

“蒋医生，您要是累了的话，去休息室眯会儿。”小护士微笑着建议道，声音如同春日里的暖阳，温暖而柔和。

蒋槊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迷茫与困惑，他紧蹙眉头，似乎在努力分辨着现实与虚幻只能紧蹙眉头：“我坐会儿就行，你去忙吧。”

看着小护士离去的背影，蒋槊再次用手捂住眼睛，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然而，脑海中那四溅的血花却依旧历历在目，刺鼻的血腥味仿佛还在空气中弥漫，与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相互交织，形成一种诡异而又真实的气息。林安之那决然的自杀场景，如同一把锐利的刀，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灵。她的眼神中透着绝望与解脱，那种复杂的情感让蒋槊感到无比的震撼和困惑。他不禁自问，那真的是一个躲避追杀之人应有的反应吗？

额头的神经突突地跳动着，刺痛感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方才，蒋槊仿佛灵魂出窍一般，进入了另一个自己的躯体——那是一个生性凶残、嗜血如命的男人，他将世间的法律规则视若无物，心中只有仇恨与杀戮。强烈的恐惧和疑惑感让他不断自问：那真的是我吗？如果方才那血淋淋的一幕是真实发生的，那么此刻的自己又为何会坐在医院的铁椅上休息呢？

正当他困惑不解时，手机铃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打破了他的沉思。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老婆”，这个简单的称呼却让蒋槊的心跳陡然加快。

“阿槊，你今天调班了吗？晚上还答应陪我去挑婚纱呢。”电话听筒里传来娇软的女声，那声音如同天籁之音，清脆而温柔，带着丝丝甜意，宛如一股清泉流淌进蒋槊的心田，瞬间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世界。

蒋槊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仿佛生怕错过每一个音符。“晓——蕙。”他轻声呼唤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好奇怪，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今天和婚纱店预约的事情就取消吧，你好好回家睡会。”夏晓蕙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和关切。

“晓蕙！夏晓蕙！”蒋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情绪激动得难以自制，“你真的是夏晓蕙！？”

“阿槊你怎么了？”电话里的女声有点紧张，“别吓我。”

“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他忍不住鼻酸，任凭眼泪夺眶而出。“我马上来找你。”

“你忘了我跟你约了中午一起吃饭？我现在在车上，再过十分钟就到，你到医院大门口来接我吧。”夏晓蕙的声音依然温柔而平静。

十分钟的时间，对于蒋槊来说，仿佛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他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眼睛紧紧地盯着每一辆过往的车辆，心中充满了期待和不安。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夏晓蕙身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裙，裙子随风飘动，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朵，美丽而动人。她的长发披肩，柔顺而亮丽，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张曾经只停留在黑白相片上的美丽笑颜，此刻正无比鲜活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仿佛时间从未流逝。她的眼睛明亮而有神，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她优雅地挥了挥手，向着蒋槊走来。

蒋槊的双腿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不由自主地大步跑向她。他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激动，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当他终于跑到夏晓蕙的面前时，毫不犹豫地紧紧拥她入怀，双臂紧紧地环绕着她的身体，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生命之中。他的力量很大，似乎生怕一松手，夏晓蕙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夏晓蕙——她还活着。无论此刻是不是梦境，他都不想深究。柔软的身躯被他牢牢扣住，一寸一寸仿佛要将彼此融合。

“阿槊，你怎么了？”夏晓蕙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并没有挣扎，而是好脾气地拍着他的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她隐隐感到颈间有一阵潮热，那是蒋槊的泪水，“你哭了？告诉我怎么了？”

“我没事，我没事。”蒋槊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肩头，“让我抱一会，抱一会就好。”

当两人坐在餐厅时，蒋槊才逐渐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感到一丝尴尬。方才的放肆完全是被失而复得的情绪所驱使，但现在冷静下来，夏晓蕙在他心里并不是熟识的未婚妻，自己记忆库里所能搜寻到的两人交集片段，也不过是几次了了的交谈。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晓蕙吃了一口菜，抬起头看着蒋槊，眼中充满了疑惑。

“没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特别想你。”蒋槊不敢贸然把心中荒唐的想法说出来，他害怕会吓到夏晓蕙，“我们，要结婚了？”

“对啊，三个月后。”她把头一歪，调皮地笑了笑，“怎么，你想悔婚啊？我可告诉你哦，本来这次结婚就很仓促，我自己都还没适应呢，所以你要后悔的话，我不介意。”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紧张地捉住她的手，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消失。“我，大概是医院工作太忙了，所以精神有点恍惚，你不要介意。”

“哈哈，我跟你开玩笑的。”她调皮地笑着就像高中生一样，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驱散了蒋槊心中的阴霾。“你和叔叔阿姨都协商好就行，婚礼怎么办我都没有意见。你知道的，我爸妈在生意失败后就逃出国了。我这边——除了我们共同的同学，就是安之，别的也没什么人来参加婚礼。”

“安之？”蒋槊的神经瞬间变得敏感起来，“林安之？”

“对啊，”夏晓蕙苦笑着摇头，“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是知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虽然有无数个疑问，可此刻为了不让对方怀疑，他只能压下所有困惑。手机微信响起，医院的工作群传来信息。他放开了夏晓蕙的手，歉意道，“有个病人出了点状况，医院催我回去。”

“知道了，”她笑着点头，“我马上要成为蒋医生的妻子了，就必须要接受你们这种随时消失的节奏，去吧。”

安置好病房的病人后，蒋槊回到办公室，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他努力回忆着他和夏晓蕙的过往，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但那些记忆依然是模糊不清，几乎没有真实感。但他翻看手机微信里的信息，明明家族群的亲人们都在讨论他即将到来的婚事，还有大学宿舍的几个好兄弟也都纷纷道喜恭贺，声称会准时参加婚礼。

蒋槊思之再三，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那是他关系最要好的表弟蒋年，也是家族群里咋呼最热情的一个。

“大哥你没事儿吧，这婚不是你突然提出要结的吗？怎么现在还一脸懵的样子，好像个局外人？”电话里的蒋年在听完蒋槊的疑问后颇为不满，“你也知道舅舅，舅妈有多在乎你的婚事。要不是你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要娶这个网红，你的高中同学，白月光女神，他们怎么可能就答应你这么仓促的决定。”

“我，临时决定的？”蒋槊喃喃自语道，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没错啊，你们前后在一起不到三个月，就急着跟人家求婚了。”蒋年的声音在电话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敲击着蒋槊的心灵。

“晓蕙做直播……我爸妈也知道？”蒋槊记忆中的夏晓蕙在网上树立的是尖酸形象，他的父母确实不容易接受。

“是啊，舅舅舅妈确实没想明白一个没有正经工作，天天只晓得在手机里面唱歌的小姑娘，是怎么能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蒋年道，“不过，咱嫂子的颜值确实能打。哥，我可老羡慕你了。我现在，天天晚上看嫂子直播唱歌，已经成她粉丝了。”

唱歌？蒋槊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回忆，他记得夏晓蕙确实开始只是一个单纯以唱歌为主的播主，是后来签约了MCN公司，打造人设转型成刻薄怼人的样子。但在这个世界里，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你不是要悔婚吧。”蒋年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蒋槊的思绪。

“不是……我爸妈准备婚礼太辛苦了，你就多帮我一把。”蒋槊匆匆挂断了电话，心里对新世界的一切有了一个大概的描摹。

在这个新的重启世界，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又熟悉。夏晓蕙单纯只在音乐区做主播，没有了那些尖酸刻薄的人设和负面的舆论。他或许在几个月前机缘巧合地和她重逢，然后展开疯狂的追求，最近刚跟她求婚成功，两人正积极筹备婚事。

墓碑上黑白分明的照片还能清晰出现在脑海里。她顶着疲惫憔悴的面容跟身后的男友说他是同学的画面也很清晰。那场悲剧在记忆深处鲜活的真实感，反倒让此刻的幸福显得特别荒唐。

对了，还有林安之。夏晓蕙说，她们是很好的朋友。她们怎么会是朋友？在可以清晰回忆起的印象中，他们并没有交集，至多是网红和网民的关系，还有过评论冲突。

这一切究竟是什么——现实与梦境？轮回或臆想？

忙碌的工作反而成为一种解脱，可以将他从纷扰的思绪中解放。在工作中，他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完全忘我投入。然而，当夜晚来临回到家时，那些疑惑和困惑又再次涌上心头。

晚上回到家，蒋槊打开门意外见到夏晓蕙正窝在沙发里看着手机傻笑，眼神中充满了某种憧憬。看到这一幕，蒋槊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他们已经发展到同居的关系了？这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似乎充满了夏晓蕙的气息，那些破碎的画面仿佛在证实她就是这个屋子的女主人。更何况，他们都快要结婚了。

“回来了。”晓蕙放下手机从沙发上跳下来，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跑到蒋槊身边，接过他的公文包和外套，“要吃点东西吗？我给你煮个面？”

“不用了，我不饿。”虽然他在年少时就幻想过和夏晓蕙关系进一步后该是何等幸福，但此刻面对真实的场景，周身反倒不自在起来。“抱歉啊，本来答应今天陪你去试婚纱，可是临时病人出状况……”

“好啦，我知道。”夏晓蕙把蒋槊按坐在沙发上，轻轻地按捏他的肩颈处，试图缓解他的疲劳。“我说了呀，要习惯蒋医生老婆的身份，就要习惯你的工作时间。毕竟医生可是要救死扶伤的。”捏了几下后，她又跑到另一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翻开相册道，“你放心，安之陪我去了，你看这是她给我拍的，你喜欢哪一条？”

“嗯——”蒋槊随意地划动手机相册。心上人的曼妙风姿原本应该让他惊艳不止，但现在心中的一个困惑只能让他心不在焉。“你和林安之怎么变成好朋友的？”

“我没跟你说过吗？”晓蕙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话题的特殊性，依旧沉浸在手机相册的美图中。

“嗯，我只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蒋槊小心翼翼地观察夏晓蕙对话题的反应，生怕一不小心就漏了破绽。他寻思三番道，“婚礼上你邀请的宾客不多，林安之好像是你少数特别在意的人。”

“当然啊。”夏晓蕙终于放下手机，认真地看着对方，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林安之不仅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还是我的恩人，帮我度过人生最低谷的时期。你记不记得高中毕业后你去大学读医，我呢就带着家里的钱去韩国做练习生。那个时候我既不知道那个破公司是个骗子公司，也不知道家里生意出了问题，父母都逃出国外躲债……总之，一切都过得一塌糊涂。后来我回国做直播，每天对着手机唱8小时的歌，但还是没什么人看。每天都觉得日子快要过不下去了，就靠几个粉丝打赏生活。

就在我想转型去直播带货的时候，直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叫‘昨日重现’的榜一大哥天天打赏。而且你知道的，看网络直播的，什么人都有。有时候我唱劈了或者明明没什么问题也会被讽刺批评。‘昨日重现’就不一样，他会不厌其烦地为我说话，和他们辩论。不过，‘昨日重现’的维护风格很有意思，不像其他粉丝互撕，什么脏话丑话都对喷。他是循循善诱，遵遵教导，天天peace and love。就算被对方辱骂了也毫不介意，就主打一个好话说尽。”回忆起往事，夏晓蕙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当时，我以为‘昨日重现’一定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从事教师或者训导主任的工作，但后来在粉丝线下见面会时才发现，她是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那，还真是想不到的缘分。”蒋槊心中一动，想起了林安之在自杀之前就说过是为了向夏晓蕙赎罪……难道这次重来她就是为了阻止夏晓蕙的悲剧重蹈覆辙……她是否和他一样，也记得重启之前的上一世？

“后来我和安之就成为了现实生活中的好朋友，我有什么不开心都靠她开导解困。不仅如此”她凑近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她还是我们的媒人呢。”

“媒人？”蒋槊惊讶地问道。

“你忘了？我们重逢是在你的医院里。那天，我本来就是一点小感冒，但是她非要拽着我去安仁医院看病，然后我们就遇见了。那天你一见到我就激动无比，全程不遗余力地陪着我。等我看完病后才发现，安之早就走了。我想，她大概是看出你的小心思了。”夏晓蕙笑着将身体贴在蒋槊身上，双手合拢环住他的腰际。蒋槊不由身子一僵，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热情。

如果他和夏晓蕙的真实交往已经长达三个月之久，那么他就早应该熟悉她的肢体亲密才对。可是，现在身体的陌生感好像在否定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林安之带夏晓蕙去医院的目的就是为了重遇自己？她早知道他和夏晓蕙的渊源？一切真的是一场新的重生，她要弥补上一世英年早逝的夏晓蕙，引领她走向幸福？

“你怎么了？”夏晓蕙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对方，“太累了？”

“嗯。”蒋槊避过温柔的眸光，轻轻推开了她，“从医院回来身上脏，我先去洗澡吧。”

深夜，夏晓蕙已经在自己的身边熟睡。她像个孩子般贴在他的身侧，乌黑的长发随意铺满一枕。不知道是不是沐浴露的关系，晓蕙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从脖子到手臂，白皙如丝缎的皮肤**在他眼前，本该勾起他作为男人的**，但蒋槊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重逢第一眼，他就为她的失而复得而欣喜若狂。他当然非常愿意按照这个世界的剧本和她结为夫妻，与她共度一生……但是关于林安之的疑问，关于上一幕血淋淋的记忆，都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在搞明白一切之前，他没有办法做到若无其事地享受夏晓蕙的爱意。他觉得——这既像在趁人之危，又觉得当下的幸福感其实虚无缥缈，仿佛随时都可能消失。

蒋槊闭上眼，再次尝试回忆和夏晓蕙交往的日子。全都是散碎朦胧的片段，就像她依偎在他身边的感觉一样，陌生且不真实。倒是林安之一腔孤勇，在他面前血溅三尺的画满只要一想起来，都会胆战心惊，那惨烈的场景仿佛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他想，是时候该去见见林安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