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刀哥,”江寻啪的一下拍到伊刀身上,“没耍你,这是崔颀,联系江叔的事就靠她了。”
他一边说,一边直直走向满脸难以置信的崔颀。她皱眉,目光自上到下在他衣袖、衣摆上的一个个破口间跳来跳去,又自下而上挪到他泛白的面孔上,等到少年在自己面前站定时,崔颀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想。
“你们这是......到烧瓷岭去了?你身体状况这样......”
“我吃了药,没什么事了。不用担心......”江寻微红着脸挠挠头,不太好意思直说自己一晚没睡着才出去想找点事做。他听出了她话里的含义,直接承认道:“对,瓷窑离不羡仙太近,那条地道不除迟早是个祸害,现下已经被我们清空了。
崔颀咬唇,被江寻出人意料的行动力弄的有点混乱。懵懵然之间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另一件事,她用眼神示意跟在江寻身后满脸不以为意的伊刀,追问道,“上回......就你说地道不知道被谁清理了那次,你们......”
“上回?”江寻明显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崔颀会在此时忽然提起之前的事,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一般,“哦,那回正是刀哥做的。本来今天我只是想碰碰运气,谁知道刚好在瓷窑附近撞上刀哥。”
“叽咕什么呢!老子可是有正经事要办,没工夫跟你俩个小崽子一起扯淡!”两人的对话听得伊刀云里雾里的,好不容易找到话缝的他忙不迭嚷道,“江无浪在哪?老子找他有大事!”
江寻跨上门前的石阶,飞快地打开屋门,然后向两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别急别急,大事进来说。”
伊刀毫不客气,昂首阔步地迈进小屋,跟着走进屋子的崔颀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不自觉想了很多上周目的事。
当时江寻告诉她地道里已经不知被谁清空了的时候,除了疑惑那条地道为何会忽然被不明来历的人盯上之外,更多的是好奇动手的人究竟是谁。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伊刀,因此第一时间就和江寻确定了有没有见过一个背着大刀的男人,却被他表情奇怪地否定了。不是刀哥......还能是谁?当时她很是冥思苦想了一段时间。她猜过外出的寒香寻,可是转念一想,第一要务是为不羡仙村民寻找一个新去处的寒香寻,恐怕不会做这种可能会暴露自己的事。如此一来,田英、江晏等人就不可能了。
相比于挖地道一事,弄清究竟是谁干掉瓷窑里的绣金楼众也算不上非常重要,因此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了。也因此,找伊刀来做保护不羡仙的助力之一的念头也只是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没想到阴差阳错之间,他们还是在不羡仙里以这种方式“相遇”了。
三个人在江寻房里的茶几前坐好后,江寻极为正经地给两人介绍起对方来,“阿颀,这是江湖人称死人刀的伊刀大哥。刀哥,这便是我同你提到的崔颀崔姑娘。”
崔颀点点头,和伊刀打过招呼。穿越以来,这种她明明熟悉对方但得装作不认识的场景崔颀已经不是第一回遇到了,但这样一本正经的介绍场面着实有些怪异。伊刀看起来不怎么在意,他随意挥挥手表示听到了崔颀的问好,紧接着开口便提到他最关心的事:“闲话就不必说了,我来这是为了拿到江无浪那劳什子秘密。你说叫我亲自问他,现在他人呢?”
“江大侠行踪不定,我们也不知道他具体的位置。”崔颀回答,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我在北竹林一带亲眼见到了江大侠。他留给了我们这只燕子,想必它知道江大侠的下落。”
她抬手,站在肩上的信使机灵地跳到了她的手指上,然后又扑棱棱飞到茶几上好奇地走来走去,脚爪踩在桌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伊刀撇撇嘴,“故弄玄虚。不是说江无浪和不羡仙关联不浅么?这家伙不回自己家,成天瞎转悠什么!”
崔颀和江寻对视一眼,她看到了江寻眼中的深以为然,忽然有些想笑,只是表面上仍正经道:“江大侠已经失联三年,此次正是为追查绣金楼的踪迹才回清河的。”
听到这,伊刀的神色果然变了。他的眉头很快拧在一起,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这绣金楼的狗崽子现在怎么到处都是。从我到清河就没有一天不和他们打交道,原以为他们都窝在南边的老巢里......”
江寻很快扫了一眼崔颀,解释道:“他们北上清河、潜伏各处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绣金楼的人想要在清河各处重演当年梦傀之灾的惨剧,不羡仙......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伊刀瞪大了眼睛,视线在江寻和崔颀之间转来转去,好像想确定江寻所说的是不是在开玩笑。两人淡定的神色让他脸上的震惊、紧张逐渐转变成了怀疑,伊刀紧紧盯着江寻,“梦傀之灾?你小子知道的倒是不少,寒香寻告诉你的?别的先不提,你说盯上不羡仙,有什么证据吗?你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对绣金楼的目的这么清楚?”
“他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就是绣金楼的人,曾经。”
崔颀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好像一颗平地炸开的火炮,震得伊刀震惊无比地瞪着她,嘴巴张开又合上,好像被搞糊涂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过了好一阵他才缓过来,却依旧有些不敢相信,“空口白牙,你说是就是啦?”
对于伊刀的怀疑崔颀并不意外,她想了想,提起了烧瓷岭的地道,“你们今早清理的那条地道,我知道那里面除了驻守有绣金楼的人手以外,还有许多紫色、有异香的花。那股花香很浮腻,闻久了会头晕目眩、欲呕不止,那是他们培育来制造梦傀的毒花。还有那些弃置已久、随处可见的铁笼,是曾经用来关押失败的梦傀试验品的。至于具体该如何炼制梦傀,我等级不够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除了那些毒花还需要一种叫做‘荧蝇’的虫子,让它们在死尸中产卵是炼制梦傀的必要步骤。”
“如果这些还不够,我还知道一件事。”她看着伊刀越发严肃的神情,补充道,“伊刀大哥,在黑水城布迷阵偷袭你和褚大侠的那个女人叫千夜,她便是这回负责血洗不羡仙行动的绣金楼首领。”
惊讶与怀疑从伊刀的脸上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两腮鼓起的咬肌和额头、颈侧隐隐若现的青筋,他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面色阴沉,就连呼吸都沉重了不少。
室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小鸟欢腾地跑过茶几表面的啪嗒声。
“那帮畜生......”他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般,“绣金楼的狗崽子们什么时候来?”
“不出意外的话,”崔颀说着顿了顿,心想不出意外大概是不太可能了,“应当是醉仙月中,开坛宴前后。我还在组织里的时候偶然听到过。只是计划也可能会变,千夜向来随心所欲,小小一个不羡仙,她大概不怎么放在眼里。”
“哼,如此甚好。管它早还是晚,老子会用她和她的那帮走狗祭刀!”伊刀不屑地笑笑,眼中闪过一瞬锐利的冷光。
“刀哥你,你要留在不羡仙帮我们吗?”江寻捕捉到了伊刀微妙的转变,语气里是隐藏不住的期待。
“帮你们?别想太多,老子和他们有私仇。这些都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江无浪的秘密问出来。”
等到燕子终于带着那卷写好的信飞出江寻的小屋时已经是午后时分,望着它轻盈的姿态,崔颀有种长出了一口气的感觉。商量完送信的正事,既是为了报答,又带有一点隐秘的推销心思,江寻又从酒香塔下抱来了他的专属窖藏,在神仙渡的饭铺里打包了一些下酒菜后十分豪爽地摆出了少东家的派头,嚷嚷着要请两人吃饭赏酒。
宿醉的心理阴影还没有完全清除,她还需要清醒地考虑之后的事,于是崔颀谢绝了江寻的品酒邀请。方才与伊刀的对话唤醒了她恢复与绣金楼联系的念头,毕竟在一片茫然无知当中防备随时可能会来的偷袭难度和危险都太高。
可是事已至此,绣金楼那边对她的怀疑日与俱增,瓷窑地道被毁的节点下,她主动去联系组织也太可疑了。如果他们不再信任自己,即便她重新联系上了绣金楼,想要从那边套取进攻不羡仙的情报也是天方夜谭。
如此一来,什么时候联系、怎么联系,就成了新的问题。
要是她能用什么获取绣金楼的人......特别是千夜的信任就好了。
“......啧,这酒果然名不虚传,温温润润的,爽快!”伊刀心满意足地放下酒杯,长期的奔波生活让他不得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滴酒不沾,现如今能够尽情享受佳酿让他心情大好。
“嘿嘿,刀哥尽管喝,我这窖藏还有的是。”江寻十分上道地把伊刀空了的酒杯重新添满,“等到开坛宴了你且看,那会才是真热闹真爽快。”
伊刀斜了一眼江寻,“怎么,还打算办那什么宴,不怕绣金楼的出来搅局?不过话又说回来,绣金楼出了叛徒这事老子还真是头回见,寒香寻能答应收留一个绣金楼的人也真是稀奇。”
他一边说一边痛快地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没有注意到此时有些微妙的氛围。
“其实,寒娘子她还......”崔颀说到一半的解释被江寻接过了话头,“我寒姨善解人意,她知道阿颀是被逼无奈,自然愿意施以援手啦。”她对上了江寻略含警告的眼神,皱皱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至于开坛宴,当然要办了,而且还要办个热闹、红火!这可是不羡仙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开坛宴的头坛酒分不出,往后这一年的生意都难做。”
对两人互动毫无所觉的伊刀乐了,“你胆子倒是不小。就是不知寒香寻敢不敢冒着全村人头落地的风险挣这份热闹钱?我要是寒香寻,这绣金楼一日不来,我这酒馆的生意就一天做不安稳,哪还有心思惦记什么开坛宴不宴的......”
许是太久没有痛快喝酒让伊刀倍加珍惜这次痛饮的机会,他咕咚咽下一杯,又咕咚咽下一杯,一连咽了几杯后干脆直接抱着酒坛咚咚咚地往肚里倒,整个人像一头渴水的水牛一般猛灌。没一会就把清空了的酒坛怼到茶几上,紧接着就打了个酒嗝。此时伊刀面上已经有了醉态,他满脸通红,眼神迷离,话也有些说不连贯,“寒香寻,对了,还没见着她呢。我这番来还有信儿要带......呃......带给她,是褚兄的......”
“刀哥,你酒多了。先在我这休憩一晚吧,明天我再带你去见寒姨。”江寻不动声色地将空了的三五个酒坛重新封好拖到墙边,作势要去扶已经昏昏欲睡的伊刀。
“别......别动老子!”他啪的一下挥开江寻的手臂,“老子有手有脚......”
他以一种惊人的意志力支撑起晃晃悠悠的身子,踉跄不稳的步子和几乎闭上的眼睛让江寻丝毫不敢松懈地守在他身侧,准备随时“扶大厦于将倾”。他的双脚在一点点向前挪,上半身摇晃的幅度却大到令人触目惊心,然而每当好像要倒地的时候都能奇迹般回正身子,继续往前挪。看着他摇晃不停的动作,崔颀莫名觉得好像一只装扮奇异的不倒翁。
好在江寻的床铺距离茶几不算太远,伊刀终于有惊无险地扑倒其上。几乎一沾枕头两人就听到了震天的呼噜响,望着昏作一个“大”字的伊刀,崔颀不禁怀疑是否在方才挪步时他就已经睡着了。
一只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崔颀看向江寻,他指指门口,做着口型:“走吧”,崔颀点点头,两人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小屋。
“没想到刀哥喝起酒来......倒有几分狂澜风采。”两人一边往山坡下走,江寻一边说道。
“我那天该不会也......”提到狂澜,崔颀大惊失色。
“哈哈哈哈,不至于。你安分多了,不过就是好像把自己当成一只什么熊,趴我背上嚷嚷着还没晒够太阳,怎么也不肯撒手......”
“好了好了!先别说我了。”她越听越惊,仓皇打断江寻的回忆,同时暗自在心底下毒誓绝不再喝烈酒。清清嗓子后,她转移话题道,“不知道江大侠的回信多久能到。刀哥今天说的在理,绣金楼的事是该和寒娘子通通气,神仙渡与不羡仙......是她多年的心血。”
“那便等江叔的信到之后再和寒姨说就是了。阿颀想的应该和我一样吧,”他说着,目光灼灼地望着崔颀,“我不想逃。你来了我便知道,这回不用逃了。如果太早告诉寒姨,我劝不动她想要搬走不羡仙的心。”
“我自然也不想逃,否则也不必着急忙慌地四处找人了。只有千日做贼从无千日防贼的道理寒娘子不会不懂,也许试试可行呢?”
“便是等到江叔的回信后再告诉寒姨也不迟......”
“告诉我什么?”
正在争论的两个人同时愣住,他俩同时呆呆地望向站在面前抱着双臂还满脸怒色的寒香寻,木偶人一般动也不动,一声不吭。
“别等着我问,一五一十的,都交代清楚。”一身鲜红衣裙的寒香寻凉凉地看着两人,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