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和二年(刘若凛登基继位后,改年号为若和),苏州余府后花园。一年前苏州大水,余荣昌被秦安国等人推举为钦差大臣到苏州治水。余荣昌许久没见宝贝女儿,又发现女儿不再由着性子胡闹长大不少,自是高兴得不得了。见了秀儿也直夸她是心灵手巧能人儿。
“余伯父,燕升又要输了。”萧燕升手中的白色棋子一直未能落定。
“贤侄只怕是处处让着我啊。”御使大人余荣昌笑着朝身边的丫鬟一挥手,“你们下去吧。初二留下伺候就好了。”众人安静的退出花园,唯有一个灰衣小斯也站到了凉亭外几丈远处。
一年前苏州大水,余荣昌被秦安国等人推举为钦差大臣到苏州治水。“贤侄此番到此,可是皇上有所交代?”
“难道没事,燕升就不能来看望伯父吗?”萧燕升终于在棋盘上发现一出生机。
“哪里的话。离京已有数日,不知宫中一切可好?”
“秦太后仍就每天在佛堂诵经,从不问朝政。秦丞相虽事事有意蒙蔽圣听,却也没有大动作。料他也知道,现在他虽然位高权重,结党众多。但若是和我们硬拼起来,也未必有胜算。”
余荣昌听完不禁皱了下眉头:“此时这么平静,才最叫人忧心。”
萧燕升继续下着棋:“余伯父放心,皇上已派人盯紧秦氏。若有异动,定会先棋一步。”
这一子下去,白子不由得宽解许多。余荣昌执的黑子却快要被白子环环套住,胜负已经浮出棋面。“这我便放心了。”
“皇上确有一物让我转交伯父,”萧燕升从衣袖中掏出长约五寸的细轴递与余荣昌,“这画中画的是半块玉珏,皇上想让伯父暗中查找。”
细轴被慢慢展开,画中半块玉珏形似血艳的欲飞凤凰,嘴里还衔着一片白玉梅花。黄色细绳从梅花中心花蕊部分穿过,上编如意结,下坠流苏。
见过不少奇珍异宝的余荣昌看的也是目瞪口呆,世间当真有如此宝贝。"这不是当年先皇和梅皇后的信物吗?早已失踪多年的东西。”
萧燕升指着画中的玉珏:“不瞒伯父,皇上想找的是和玉珏一起失踪的二长公主。皇上吩咐,此事只能暗查,绝不能让秦氏洞悉”
余荣昌恍然大悟:“老夫明白了,”
萧燕升起身告辞:“事情已交代清楚,燕升便不打扰了。”
余荣昌大声唤来灰衣小厮:“初二,送萧公子。”
怪不得余荣昌要命初二送萧燕升出府,余府现居的这座园林原是前朝皇帝在苏州的行宫。布局巧妙,光是花园就分前庭、中庭、□□,一庭又分数景。萧燕升也感叹这些个亭、台、楼、阁、泉、石、花、木是怎么完美组合在一起的,若不是有人领着是真要迷路。
穿过中庭回廊的时候,忽闻琴声渺渺如烟,引得萧燕升定下来寻声望去,只见假山上坐一女子,绿纱罗裙,紫钿青钗,轻抚着膝上古琴。身旁的丫头手执羽扇轻摇,琴声便随风从白玉般的指尖扬出,夹杂着深闺里的幽情,时似寂寞空音,时似调皮泼乐。让萧燕升不禁想起诗经里的一句话:“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燕升哥哥若带了瑟来,妹妹自当倚瑟而歌。”余碧涣望着萧燕升的痴傻样子,罢了琴音掩嘴窃笑起来。
“碧涣妹妹若有雅兴,改日燕升一定相陪。”萧燕升准备离开。
余碧涣佯装生气:“哥哥这就走啦,进得府上也不来看看我。上次写信还说要给我带京中的好玩意儿,才见哥哥双手空空如也,怕是送了别人了。”
萧燕升有些不知所措,上月写信为了哄这调皮小妹确实有说要给她带些小玩意。但一忙起来,竟忘了这茬儿。“好妹妹,下次我再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可好?现下公务在身,不容耽搁。”说完便不理余碧涣在身后的叫唤径直招呼初二带他出园。
余碧涣见萧燕升不理睬她,一生气就从假山上跳下,抽出腰间精刚软剑,直直地向萧燕升刺去。“好啊,想赖账。吃我一剑。”
萧燕升知道余碧涣小姐脾气上来了,不跟她过两招她是不会放人的。剑刺来,他左肩一闪,右手便抓住余碧涣的右腕。力道不大,却让三小姐动弹不得。
余碧涣可是自幼习武,也不认输。左手成掌击向萧燕升胸口,待萧燕升抵御掌力之机,右腿一扫,弄得萧燕升失去重心仰倒在地。当下便用剑指着他得意着:“这么多年你武功竟然没长进。这下知道赖账的后果了吧。”
“小生知错了,下次一定一并补上。”萧燕升方才是故意让着她,不想过多纠缠。
“可是说定了,不许反悔。要不然……”余碧涣抖抖肩做了个阴险的扮相,“有你好果子吃。”
正回府的大公子余庭烨看到了刚才一景,马上就从余碧涣手里夺了剑:“胡闹,秀儿快陪小姐回房去。”
秀儿拽了拽余碧涣的手臂:“小姐,回房去吧。”
余府里上上下下都宠着这位三小姐,唯独这位大哥对她甚是严厉。余碧涣见他来了,只好对着萧燕升吐吐舌头悻悻地走了。
看着那绿影远去,萧燕升方才松了口气,不过毕竟是因为自己让她挨了骂,心中又有些抱愧。
“贤弟莫要见怪,涣儿都被家父给宠出坏脾气了。再加上这么些年未见你,也是真想与你亲昵。愚兄这就让人准备够了酒与你喝个痛快。”
萧燕升执意要走:“涣儿只是调皮,此番还多谢兄长救命之恩啊。只是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苏州。”
余庭烨侧身让了路出来:“如此,我便不耽搁你了。”
房里,秀儿一边给坐在镜子前面的余碧涣梳头,一边好奇地问。“涣儿,方才那公子是谁?”
“萧大将军家的二公子,萧燕升。”碧涣拾起腮边的一缕青丝把玩。
“原来他就是你日日念叨的燕升哥哥啊。”秀儿故意学了余碧涣方才唤萧燕升的语调。
顿时,余碧涣的腮边就更红了。“姐姐,你怎么也说笑我了。我可是主子,你是丫头,看我掐你,站着不许动……”
二人打闹了一圈儿,秀儿才借故逃躲:“涣儿,我方才给你炖着燕窝,再不去看看就糟蹋了。”
屋里只留下余碧涣一人,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番相貌已与儿时不同。想着那段三人形影不离的美好时光,不觉出了神。
小时候住在京城,余碧涣听了说书先生说了太多的江湖儿女情,竟一心想习武作大英雄。爹爹一直不肯,可是耐不得她一哭二闹,便把她送到萧将军府上。此时将军府上有两个男孩,一个是七岁的萧燕升,另一个却不是萧大公子萧燕贺。而是不知姓甚名谁的若。
当年余碧涣正好六岁,若最大,比萧燕升还大一岁。他们一块儿生活了六年。因为余碧涣是女孩子所以有许多特权,扎马步不用跟他们扎一样长时间。所以每每到了最后,就是余碧涣拿着一根小竹条学者萧琪胜的样子左敲一下右戳一下,萧琪胜由着她胡闹。若和萧燕升扎着马步谁也不敢动分毫,只狠狠地瞪她。后来他们商量好了不搭理她,也不跟她一处玩儿。
有一天夜里,余碧涣在花园里数星星。忽然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就想悄悄地跟过去。想到鞋上有金铃,便脱了鞋握住铃铛提在手里。
被她跟踪的人其实是萧燕升,他在若门口停下来敲门。若开了门让他进去。余碧涣垫起脚尖在窗户纸上抠了个洞睁大眼睛看着里面。
“若哥,东西准备好了吗?”
“好了,走吧。”
“今晚肯定会有收获。”
若一推门儿,余碧涣来不及闪躲,扑通一声倒进门里边。这才后悔自己错把门当了窗户。
“你怎么在这儿。你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萧燕升有些生气。
余碧涣拍拍裤腿站了起来:“我看你才鬼鬼祟祟的呢,你们要去哪儿。”
“你偷听我们说话。”若也生气了。
余碧涣一只手拿着一只鞋插在腰间。“不能听也听了。你们去哪儿玩儿,也要带上我,要不我去告诉将军。”
二人勾肩搭背地商量了一下,萧燕升才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们带你去。不过不许问东问西,不许给我们惹麻烦。”
“好耶~”余碧涣高兴地大喊起来。
萧燕升过来捂住了余碧涣的嘴拖了她要走。“还说不麻烦,嫌知道的人不多是不是。别嚷了。”
若拿过她手里的鞋将金铃扯了下来:“先把鞋穿上了。”
三个小鬼悄悄地从将军府后门溜了出去。一直跑到了京郊,到处黑漆漆的,萧燕升和若提着盏灯笼走在前面。余碧涣有些害怕了,跟在后面抓紧了若的衣角切切地问:“还有多远?”
若腾出一只手来牵着余碧涣:“快到了。”
“我们要去哪儿?”
“乱葬岗。”萧燕升突然转身用灯笼照着他自己的脸扮鬼。余碧涣被吓了一跳,直接扑到若的怀里哭起来。
萧燕升耸耸肩继续朝前走:“胆子还真小,说了不让你来,自己偏要来。”
“谁说不敢了,去就去。要死一起死。”余碧涣也立马冲上前去,可刚走几步又回头依旧拉着若的衣角跟在后头。
到了乱葬岗,余碧涣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夜空里竟有蓝蓝绿绿的星火,比夜空上的繁星还要多,还要闪烁。“这是什么?”
萧燕升不理他,自顾拿了扑蝴蝶的网朝那些小星火网去。
若给她解释说:“闪着绿光的是萤火虫,我们今儿就是来捉它的。”
“蓝色的是鬼火哦。”远远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余碧涣听到萧燕升的怪腔怪调,突然又感觉到刚才忘记了的恐惧。也不敢去扑,只站在远处望着他俩玩的不亦乐乎。过了一会儿,他俩手中的袋子斗装满了绿绿的小东西。正商量着回家。余碧涣突然察觉一团蓝蓝的鬼火浮在她眼前,火苗忽闪忽闪的。看它向自己飞来,余碧涣连忙后退,却踩着石块,石块一滚,脚下一崴。余碧涣便痛地大叫了起来。
萧燕升和若闻声赶紧向他跑来,若问:“怎么了。”
“脚痛。”余碧涣嚎啕大哭。
萧燕升看了看她的割破的脚踝,从衣料上撕下一片,小心的为她包扎,“看你还逞强好胜,这下好了,成瘸子了。”
听了这话,余碧涣哭得更厉害了,右脚一下踢得萧燕升坐在地上。
若在一旁笑出声来,掏出手帕帮余碧涣擦眼泪。“好了,你们俩别闹了,再闹天都亮了。”
萧燕升重新给余碧涣裹好伤处,在她身前蹲下。“上来吧,背你回去。”
余碧涣很听话的趴上萧燕升的背,若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执着灯笼照亮前面的路。年幼的余碧涣竟也贪恋那温暖的脊背,希望回家的路再长些。
秀儿端了燕窝进来,轻唤一声未有响应。只见余碧涣已经倚在软塌上沉沉睡去,嘴角留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