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登基后 第7章 007

四月刚过，春花渐渐凋谢，空中热气蒸腾。

天气偏离轨道，朝廷亦不安生。

先是南州冒出一伙山匪，挟百姓要求见英王，皇上命英王前往，山匪提出让英王释放他们的头，否则就在城内大开杀戒。

英王假装答应，暗中派人进攻，但对方似乎早有防备，不但未能拿下山匪，还祸及百姓。

如此对峙了好几日，京城密令频繁，情势一日紧过一日，英王按捺不住松口，愿意释放他们的头。

这自然是缓兵之计，英王下定了决心事后掘地三尺也要挖出山匪凌迟处死，否则，不仅是他个人，皇家颜面何存？

皇上准了英王提议，暗中派出几支精锐军，由大将军邵越峰带领前往支援。

不仅如此，还提出关在坤悦宫的四王爷，命其从旁协助。

事情进展顺利。

双方约定，这边放人那边出城，英王做足架势，准备在城门开启瞬间就派人攻入，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就地斩杀。

结果城门未开，五花大绑的山匪头突然跪在地上，大声陈述英王在南州地区所作所为，有且不仅有霸占山头、强抢民女、勾结奸商，一一列数出来，简直罄竹难书。

所有人都被震惊到说不出话，直到斜刺里窜出一支利箭，要将“信口雌黄”的山匪当场斩杀。

利箭被四王爷拦下，山匪被邵越峰护住，当即让人快马加鞭回京启奏。

宋明照万般不想放过那个胡说八道的山匪，意图暗中出手，可前有邵越峰手握精兵，后有没鸡毛也要虚空拿出一把令箭的死敌宋落安，什么招都不好使。

若真要撕破脸强取，不仅战力不敌，更是几乎等于承认那些控诉，他如今“杀人灭口”，无异于造反。

更要命的是，不知从哪冒出一群武功高强之人，自称“江湖人”，眼见英王拿南州城百姓不当回事，且手头都有一堆证据。

几方势力在小小南州相互碰撞，牵制住快要爆炸的英王，等待那最后定音的一锤。

两日后，冯明生携圣旨到来，命邵越峰将英王同山匪头领一道押送回京，留下四王爷整顿收尾，同时安抚百姓。

也是蹊跷，从宋明照抵达南州，天公便一直不作美，大雨小雨连天来，水汽在浓郁的桃花香气里，混在一触即发的气氛里，城内城外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

当时有多嘴的私下议论，天生异象，怕不是好兆头，被四王爷听到，各打了十大板。

宋明照离去的第二天，雨水渐歇，这场雨带走了江南最后一丝春意，太阳再度冒头时，已然十分炎热。

但到底是雨过天晴了。

午后，南州县衙书房，宋落安坐在窗户旁翻看着刚刚送来的文书，都是对南州下辖山头的统计归总，他要的匆忙，东西并不十分细致，但还算完善。

边看边找出觉得有问题的细节做批注，以便过后命人核实。

日光在窗棱上悄然移动。

“王爷。”

宋落安没抬头：“什么事？”

陈久年道：“三王爷来了。”

宋落安停笔。

陈久年道：“请王爷去前厅喝茶？”

“不必。”宋落安起身搁笔，“我过去。”

小院里，宋不云双手抱胸，欣赏墙边的几株兰花。

只看花形、颜色，就知这几盆东西价值连城，非一普通府衙所能拥有，光天化日下养这么名贵的花，莫怪这次拔萝卜时带出的泥里也有这位知府大人。

啧。

“皇兄。”

宋不云面带笑意回头：“四弟。”

江南的太阳仿佛比京城大上一圈，日光极其毒辣，照在宋不云脸上，淡金瞳孔灼灼发亮，本就俊美的五官极其明艳。

宋落安顿了一顿，道：“皇兄什么时候来的？”

宋不云道：“半个时辰之前，刚到就来找四弟。”

宋落安问：“是父皇有什么指示么？”

宋不云笑道：“四弟一定要在这么大太阳下问我吗？”

二人进到屋里，陈久年送上新鲜的酸梅汤，宋不云又热又渴，端起来一饮而尽，觉得不过瘾，便再要了一碗。

宋落安端着瓷碗，不急不慢地喝了几口，等宋不云灌下第二碗，突然问：“你不怕我下毒？”

宋不云拿手背擦嘴，道：“你没这个本事。”

宋落安道：“这么确定么？”

宋不云道：“我离京来此是父皇批准。”一旦出事，谁都知道是宋落安所为，宋落安当然没这么蠢。

于是略过此话题，道：“你能从此事之中脱身，我功劳最大，所以想来问问，打算如何感谢我？”

宋落安反问他：“你没有从中受益么？”

宋不云道：“你明我暗，你才是最大赢家。”

宋落安道：“被囚的也是我。”

宋不云道：“父皇让你留在坤悦殿，好吃好喝相待，除了不能自由行动，哪里算囚禁？”

说完这句，他猛然闭嘴。

不久，才再度开口，声音平淡了几分：“你早就知道吗？”

宋落安用中指摩挲碗沿，没有接话。

宋不云盯着他看了一眼，缓缓笑道：“看来这回我棋差一着了。”

宋落安冷淡道：“我以为你早知道。”

这下轮到宋不云沉默。

宋落安刚刚被关的时候，他的确有所怀疑。

江南之事刚结束，宋明照同宋落安为南州一事争执不下的时候，突然冒出新的证据，紧跟着宋落安下狱，宋明照冒头，一切的一切都太过顺畅，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回。

他之所以答应配合宋落安来南州暗访，一是确实放心不下，二来也想借此机会，瞧瞧能不能把宋明照欺上瞒下的事捅出去，如能顺便戳一下宋落安的软肋，就是意外之喜。

结果来南州后还来不及仔细查访，老岳就秘密送来一条新的消息。

也是这条消息，让宋不云改弦更张，将“意外之喜”抛诸脑后，开始新的计划。

“如此说来，从科考舞弊案开始，你就知道日后会有我的为难之时。”宋不云不紧不慢地说着，“你出其不意，送我一条路子，让我欠下这个人情，日后你有难处，我便做不到坐视不管。”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老岳告诉他劫持宋明照的山匪们以糖葫芦为标识时，他以为在讲笑话。

但老岳不会骗他。

难怪在临安时无缘无故送他糖葫芦，回京后又送了一回。

派人以山匪之名绑架宋明照，引起宋明照怀疑的同时向宋不云透露，宋不云又暗中散布消息，令科考案几名死鸭子嘴硬的疑犯心生疑虑，他再命人突击审问，这才敲开了那些人的牙关。

这是一着险棋，稍有不慎，不但后续计划无法进行，宋落安自己也难逃一劫。

而且事实证明，宋落安成功了。

思及此处，宋落安说道：“要多谢皇兄相助。”

宋不云叹了口气，道：“早有预谋啊四弟，佩服。”

宋落安道：“那些本就是我的人，这次不过顺势而为。”那意思，临时抱佛脚是抱不出什么来的，他早有预谋。

宋不云轻笑一声。

宋落安看他一眼，神情分明多了丝警惕：“皇兄有何指教？”

宋不云皱了皱鼻子，道：“这回虽说不全是为了你，但你一早下套，耍的人团团转，皇兄觉得该问你讨要一点东西。”

果然，他这皇兄的便宜没这么好占。

而据他对宋不云的了解，突然提起这一茬，也必不会是“临时起意”。

也就是说——

他问：“你分明早就察觉。”

宋不云微一眨眼：“什么？”

宋落安不理会他的装傻，直问道：“你想要什么？”

宋不云一顿，肃容道：“待此事了，宋明照所占的山头土地，无论是大是小，都需还归百姓，你不得落下一分一毫。”

屋内刹时安静，外头蝉鸣声声，十分聒噪。

不多时，宋落安重新端起瓷碗，喝了口凉透的酸梅汤，这才淡然道：“你把我当什么人？”

宋不云不答，只盯着他：“只需答我。”

宋落安道：“与百姓争利，我做不出。”

宋不云微微放松，道：“切勿食言。”

宋落安：“我还有事，皇兄自便吧。”他径自起身，转过那扇名贵的幼童嬉戏屏风，不见了。

宋不云达到了此行目的，转天就回了京城。

宋明照的案子由皇上亲自处理，无需旁人插手，宋落安留在南州善后，他的敌人暂时自顾不暇，宋不云闲手闲脚，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夏日来临，天气越发热了，宋不云本就不耐热，这一来更是大门不出，每天除了进宫给皇上请安哪都不想去，窝在摆满冰块的房内，几乎要到天荒地老。

他食欲清淡且极为挑食，一到夏天更不思饮食，这日晚膳时分，周跃正劝他家王爷吃点饭，宫里来人通传，陛下命人备了酒菜，请三王爷进宫一道享用。

宋不云略感诧异，他们父子之间关系不可谓不佳，但也不似寻常人家，皇上日理万机孩子又多，不年不节的，很少会传了一同用膳。

进宫路上，他问传话太监：“敢问公公，都有哪几位同本王一道入宫？”

太监赔笑道：“回王爷，这奴才不知。”

进了宫，皇上已在等候，宋不云行礼问安后落座。

冯明生大声道：“传膳。”

宫人们鱼贯而入，一盘盘美味佳肴上桌。

冯明生给二人杯子斟满酒，就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皇上端起酒杯，道：“来，跟父皇喝一杯。”

宋不云道：“父皇忘了，儿臣不善酒水。”

皇上恍然，笑着摇头：“瞧朕这记性，差点忘了，那也罢了，你就以茶代酒，跟朕碰杯。”

茶和酒分别下肚，宋不云拎过酒壶，给父亲倒酒。

皇上瞧他，感慨道：“上次一道喝酒，还是你的母妃生辰，转眼就这么久了。”

宋不云一愣。

“你同你母亲长得很像。”皇上乐呵呵，用的是聊家常的语气，“你母亲温和从容，从不争抢，朕以为你会随她，这么多年，你确实也是如此表现给朕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