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山 第9章 第 9 章

沈卿言呆立原地，圆睁的杏眼中不知何时溢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她不自觉抬手摸了一把，白皙的脸上顿时多了几道灰褐的印子。

阿悦移步上前，离得沈卿言一步时站住，拽起广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泥印。

沈卿言愣愣地站着，汹涌复杂的情绪将她湮没，让她不知作何反应，只是任由阿悦动作。

“多大的人了，还哭得像个花猫儿。当年我离家之时，你尚在襁褓，一晃眼，都这么大了。”说着阿悦伸手抚上沈卿言的脸，语气怅然，“长得真像啊，除了这双眼睛。”

阿悦的手往上游移，轻轻拭去沈卿言眼角的残泪，继续道，“是我不好，骗了言言。我只是，不想叫言言失望。”

脸上的手柔若无骨却冷得似冰，沈卿言只觉寒意层层侵入，想扭头避开，可身体僵直不听使唤。

萦绕不散的药香如一张细密的丝网，沈卿言被紧紧裹挟其中，挣脱不得。她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起来，意识却不受控制地逐渐沉沦。

“我当年为蛇妖所害，受它束缚变作伥鬼，供它驱使，徘徊山间入不得轮回，这些年当真受尽折磨。”

阿悦语调凄楚，看着眼神迷离的沈卿言，眼中的笑意愈加深厚。

“杀了蛇妖，将它口中的内丹都给我，我便可就此解脱重入轮回。”阿悦说着话，向沈卿言越靠越近。

“言言会助我拿到内丹的，对吧。”

尾音围绕于耳畔，迷迷糊糊间，沈卿言感到自己落入一个细腻阴冷的怀抱。

周身的感官霎时冻结，意识与□□彻底剥离。

沈卿言听到一声“嗯”从自己口中逸出，跟着四肢百骸不由自己地动起来。

她心急如焚，知晓自己是受了伥鬼的蛊惑。

伥鬼者，精怪吞噬之人也，为其仆役。最善诪张为幻，扰人心智，时人心神震荡之际，尤易为其所控。

此时反应过来，却已为时过晚。任凭沈卿言心内如何角力，脚下仍是一步不差地朝纠葛缠斗的两团阴影走去。

眼见越走越近，尘土水渍兜头盖脸地扬了沈卿言一身。她拼命眨着因刺痛哗哗淌泪的眼睛，希望那只蠢狗能有所察觉。

可不远处一狼一蛇斗得正酣，对直直走来的沈卿言视若无睹。

见此情景，沈卿言有些哭笑不得，一口气刚松快些，却见得那厢起了变化。

灰狼的动作明显迟缓下来，银灰的皮毛渐渐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那头蛇妖越战越勇，灰狼却是节节败退，只余防守之力。

忽然蛇妖长尾蓄力，迅雷般朝着狼身袭去，灰狼一个闪避不及，被蛇妖一尾巴击中，狠狠打向地面。

此时沈卿言恰行至两兽近前，蛇尾带起的罡风携着水刃，直迎她面门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灰狼竭尽全力，后腿猛地一蹬扑向沈卿言。

沈卿言因这全力一扑，险险躲开了蛇妖余威，却也顺着受力的方向，朝蛇腹横飞过去。

背部狠狠撞上湿冷坚硬的蛇鳞，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沈卿言一口鲜血吐出，倒在蛇身上不住抽气。左手却颤抖着抽出锦囊中的符咒，一把拍上蛇腹，随后身子一软，缓缓滑进溪水之中。

符咒接触蛇皮的刹那，幽蓝的火焰自符咒处迸发，转瞬便蔓延至蛇妖全身。

蛇妖在烈焰中痛苦中扭动，蛇口大张，一黑一白两团光晕若隐若现。

灰狼相时而动，勉力腾起，径直向蛇口跃去。

同一时间，一道白影倏得从不远处窜起，也朝着蛇头而去。

沈卿言沉在溪底，冰冷刺骨的水从口鼻涌入，周身弥漫着麻木后的钝痛。

天光就在眼前一寸，溪水并不深，只将将到成人膝盖处。

窒息感慢慢加剧，沈卿言感到有些难受，可此刻她已无一丝气力自救。

我是要死了吗。

沈卿言这么想着，内心却出奇地平静，甚至感到了淡淡的喜悦。

好像，也还不错呢。

意识缓缓沉入更深的黑暗。

“哗啦”一声，沈卿言不知被谁从水中捞起，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耳边交织着急促的呼吸和模糊的人语，唇上蓦地覆上了一个微凉柔软的事物，混着血腥味的空气灌入口中。

她回过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呛进肺部的水被带出，感官跟着开始复苏，刺痛随着新鲜空气一道在体内流淌。

沈卿言的眼睛睁开了一瞬，依稀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的脸。

紧跟着，男子激动地喊着什么，搂着自己肩膀的手开始猛烈摇晃。

这下，沈卿言终于支撑不住，意识彻底跌落进了混沌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