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非利亚半跪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瞪着虚空,浑身止不住的剧烈颤抖着。
一双美丽的冰蓝色蝶翼垂落在地上,仿佛残败而四散零落的扑灯飞蛾的翅膀。
他的眼角都已经因为极度绷紧而裂开,有浓稠的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就像是他流下了血泪一样。
正屋里,总是笑着的特洛伊哨长仰面躺在椅子上,胸口暴露出带着森然白骨的洞窟,心脏已经不在了。
脖颈也几乎已经被彻底割断,将落未落。
他身边的英俊温和的派特的模样跟他也差不多。
屋子里面的下层铁床上,血色把床单彻底染红。年轻的憨憨小熊,总是掏空飞鼠洞给恩雅带回来好吃的干果的乔恩,头身分离。
也许敌虫并不是故意制造出这样的惨状,因为雌虫的生命力极为顽强,不这样做根本杀不死。但是这幅凄惨至极悲壮至极的场景,无异于是在活着的虫的心上捅了无数刀。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恩雅的脸色此时跟死虫也差不多了,但他跟奥非利亚不一样,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因为这血腥场景的刺激,他回想起了之前的一切。
——他不是误入雪山哨所的逃婚雄子,他是来拯救奥非利亚的!
这场景他再是悲伤也没有用,因为这都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是奥非利亚中将才刚刚参军的时候,所见到的场景。
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情了。
——尽管这样警告自己,但一时间恩雅的内心还是痛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但现在,明显比自己更加混乱急需拯救的,是奥非利亚。
整个精神海的空间都在波动,空气变得让虫窒息,虚空中隐约出现破碎的裂痕。
再不做点什么,就等着跟奥非利亚这只大蝴蝶一起完蛋吧!
恩雅起身走到半跪着的奥非利亚身边,有些心悸的看着他眼角破裂流出的蜿蜒而下的血痕。
这便是当年,从温泉回来之后,见到哨所里惨状的奥非利亚当时的模样了。
当时自然是没有恩雅存在的,大概率也没有别的雄虫存在。那可能就是奥非利亚突发奇想去了山上泡温泉,误打误撞躲过了一劫。
恩雅对于畸虫族也有一定的了解,眼前哨所三只军雌的死状表面当时他们完全没有反抗,就这么坐着的坐着,睡着的睡着,就这么被残杀了。
能做到这一点的畸虫族,哪怕是S级也不行,只有一种可能性:来的畸虫族是比S级更加罕见的精神系。
只有精神系能在瞬间控制住三只实力不低的军雌,然后杀死。
恩雅半蹲在奥非利亚身边,一只手用力的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里用上了自己的精神力。一字一句,强行灌入雌虫的耳朵里:“发生的事不可改变,你也该走出来了。”
奥非利亚精神恍惚,眼白里泛起血色:“假如——”
“没有什么假如!”
恩雅断然喝道:“我们都知道没有假如!事实就是事实无法改变,现在那只精神系畸虫族肯定还没有走远,奥非利亚,站起来!”
奥非利亚好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的,随着他的声音站了起来。双眼不再看向虚空,而是定定的看向了他。
恩雅也站起身来,把自己的一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深深的看进他的眼底深处:“去给他们报仇,我知道你可以的。”
他说话的时候不但带着精神力,还用上了精神暗示的一点小技巧。
身为中将的奥非利亚,能报的仇他肯定早就报了,已经离开了那雪山哨所,沿着自己的目标一路前行。
但……
身为新兵的奥非利亚,在他的精神海里,还停留在那个小小的哨所里,重复着当年的场景,一遍又一遍。
这是何等的煎熬啊!
只要稍稍一想,就能让虫觉得崩溃,可奥非利亚竟然还坚持了这么多年,实在是一只狠虫。
恩雅有些心疼这只大蝴蝶,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语气里带上了肯定和温柔:“你该继续往前走了,奥非利亚。”
只活下来了你一个,那不是你的错。
你该带着哨所三只虫的期盼和信念,继续往前走。
“奥非利亚,往前走,不要回头。”
奥非利亚眼底的血色消退,他的精神恢复正常了。
他定定的看了恩雅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等我回来。”
说完之后,大蝴蝶展开双翼,直接冲破哨所的屋顶,飞向了暗夜的深空。
“噗噗呸……”
被溅了一头一脸的雪花的恩雅使劲儿的吐出嘴巴里的积雪。
故意的吧这只大蝴蝶?
奥非利亚应该是知道了现在的状况了,但可能还有些混乱。
被自己这样一只陌生虫知晓了心底深处的秘密,可能大蝴蝶心底现在挺不爽的。
算了,不跟病虫计较。
这也挺好的,这说明自己距离成功又近了一步了。
恩雅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
他并没有等很久,空中就响起了翅膀振动的声响。
“奥菲利亚?”
恩雅虽然有把握,但在此时此刻,难免还是有些激动紧张。
“是我,我回来了。”
随着声音的响起,军雌收起巨大的一双蝶翼,降落在哨所门外。
恩雅立马跑了出去,随即,震惊的看着一身血染戎装的奥非利亚。
奥菲利亚的一双眼睛在满目血色之中看起来竟然是无比干净的:“不是我的血,我追上去,把那只畸虫族活着分尸了。”
他缓缓的,把高大的身躯低低的半跪在恩雅面前,沉声说道:“多谢你,恩雅阁下……”
“我会记住你的话,往前走,不要回头。”
他的声音像是神祇的声音一样似乎响彻在这片雪山之中,响彻在这个他自己构建的精神世界里。
随着他的声音的响起,这个世界开始崩塌!
苍茫的雪山碎裂成一片片的,它们也变成了雪花。
整个精神世界开始塌陷,开始消失。
无穷无尽一样的黑暗开始席卷整个世界!
恩雅:“……”
怎么回事?奥非利亚的精神世界怎么就这么崩塌了?
难道是自己失败了吗?
是自己太自大了吗?
他正仓惶不安之间,忽然感到背后一阵暖意袭来,原来是被奥非利亚从背后给轻轻的拥住了。
他先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他一起看向虚空。
“别害怕,阁下,你看——”
恩雅看向前方……啊,崩塌的世界,开始重现了!
一片无穷无极幽深的黑暗之中,一个新的世界正在诞生。
一座一座的大雪山重新出现,这个世界重新开始构建。
这真是新奇的感受,是用语言难以形容的震撼。
崩塌,毁灭,然后……得到新生。
一直存在于奥非利亚精神海之中的残酷的死亡轮回,终于结束了!
啊,原来我没有失败啊!
恩雅深感欣慰。
真的有些害怕自己原本是一片好意,却得到了最坏的结果。
雪山构建好之后,然后——
恩雅的眼睛睁大了,眼睛映着漫天雪花,亮闪闪的。
苍茫雪山之中,一座小小的哨所出现了。它亮着熟悉的温暖灯光,伫立在雪山里。仿佛再过一千年一万年,它也一直在这里。
一道高大的身影打开门走出来,还是戴着那黑色的战术防风镜,看向他们:“欸,奥非利亚,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身边这是谁?没听说有新来的哨兵啊?”
恩雅看着他熟悉的身影,听着他熟悉的声音。有些想哭,用力的眨眨眼之后,却笑了起来。
是你啊,第一次见面就拿枪指着我的派特!
你这家伙!
然后屋子里想起了老哨长特洛伊的声音:“谁来了啊派特?”
小熊崽乔恩的身影在窗口那边站了起来:“哨长,我出去看看……”
他们的身体死亡了,可他们却永远存活着。
在奥非利亚的精神世界里,他们一直在。
陪着奥非利亚,一直向前走,永永远远,都无需回头。
这才是奥非利亚从他的话里得到的力量。
恩雅微笑着,站在那儿,如释重负。
然后,在他的视野里。
那苍茫雪山之中,那一点如豆的灯光,变得模糊起来……
…………
现实世界里。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大胸肌的侍卫虫还是把恩雅护在怀里,任何虫都不能靠近。
威尔逊少将也一直守在这里,一脸的忧心忡忡。
这边始终被封锁着,在喧闹的城市里辟出了一个安静的场所。
威尔逊也是一天一夜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嘴唇都发白干裂了。
他的副官看不下去了,递过来军用水壶:“长官,好歹喝口水吧!别奥非利亚中将还没醒,您也倒下去吧。”
威尔逊接过水壶,心不在焉的凑上去。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直安安静静趴在地上的大蝴蝶,它有动静了!
一对残破的蝶翼,忽然扑棱起来。
威尔逊:“……”
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但看到一向严谨到扣子都会扣到最上面一颗的奥非利亚现在像个大扑棱蛾子,还是觉得有点搞笑。
但随即他便露出了惊喜的眼神!
现在这情况,难道是?
——难道、难道这位固执的阁下他、他真的做到了吗?
这、这难道是真的吗?
他想要冲到奥非利亚身边,但看到还在沉睡中的阁下,好容易按捺住了。
围在一侧的军雌们也又惊又喜,安静的环境开始嘈杂起来。
虽然久经训练,但眼前这场景实在是让息息相关的雌虫们不能不激动万分,所以禁不住议论起来。
他们到底没有能像威尔逊那样按捺得住,一只只激动得脸颊通红,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那沉睡的阁下像是看着神祇一样。
这位阁下真的做到了!
这样不可思议的事,真的是可以实现的吗?
他们禁不住议论纷纷,但扑棱着翅膀的变异烈焰蝶下一秒便飞身起来,一张冷峻的面容再次出现在众虫视野里。再下一秒,一股S级雌虫的强大压迫力就朝着他们袭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说话的声音顿时集体消失了。
威尔逊这才来到一身破破烂烂但气势强大的奥非利亚身边,强行压抑住情绪,双眼微红:“你没事了?——干啥一恢复就要这样对他们?”
奥非利亚的视线却转到了沉睡的恩雅脸上,顿了顿之后才说道:“恩雅阁下还在恢复当中,需要安静的环境,这群家伙一点也沉不住气,回去后该加训了。”
终于轻松下来的威尔逊耸耸肩:“好吧,随便你。——你赶快给我说说,恩雅阁下是怎么做到的?快告诉我!”
奥非利亚的视线始终笼罩在恩雅身上,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