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 第2章 九班新生

即将与少年擦肩而过时，任佳加快了步伐，无端有些紧张。

“小姑娘，你是新搬来的？”陌生的老太太叫住了她。

“奶奶好，我叫任佳。”任佳连忙站定。

“哎呀！咱对面可算有人来了！”这位老太太说话嗓门挺大，人也热情，“小姑娘，你别太拘谨啊，我姓向，积极向上的向，你叫我向奶奶就行，至于这小兔崽子嘛，他叫陈岩，耳东陈，岩石的岩，他的小名是——”

“陈岩。”一句话才说到一半，她口中的小兔崽子已经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太太，“大名小名都是陈岩。”

话一说完，他便大步向前走了，压根儿没给老太太一点面子。

“岩儿！”向奶奶立即喊了一声，“你懂不懂礼貌？”

说话时，陈岩仍然没回头，向奶奶面色凝了一瞬，一扭头，见任佳仍傻愣在她跟前，乐道：“赶紧去上学吧小姑娘！新学期第一天，可千万别迟到！”

迟到？

任佳被这么一提醒，转头瞧见那辆火红的单车消失在了视线尽头，赶忙也朝前而去，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巷子口。

一中管理向来严格，学生们都被要求统一着装，于是，站在校门口放眼望去，人人都套着被厚外套撑大了的蓝白校服，土得非常统一。

而任佳的校服还没发下来，她穿了件褐色夹克，领口已经发旧了，两手还戴着袖套，相较于其他人，土得更是别具一格。

由于还没领到学生证和校服，任佳还被门卫大哥扣了下来。

“下半学期才来的转学生？”

门卫大哥一边问，一边自顾自拨通了一个号码，接起电话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声音爽朗而豪放，不用开免提任佳都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对，是叫任佳，我班上的。”

“那就对了，徐老师，那您和她说？”

按照徐老师的指引，任佳走进校门先往右拐、经过一片圆形人工湖、又经过一条长方形花坛，停在了致远楼前，致远楼是高二理科班的学生集中上课的教学楼，任佳要去的理科（九）班就在第五层。

此时此刻，各个教室里的学生们已经开始早读了，任佳蹬蹬蹬跑上楼，到达班级门口，心怦怦直跳。

九班的班主任徐原丽就站在讲台上，一眼就瞄到了任佳。

“任佳是吗？”徐原丽领着她往教室里走，“你先做个自我介绍？”

一时间，所有的脑袋都抬了起来，好奇地看着讲台上的新面孔。

任佳走上讲台，硬着头皮开了口：“大家好，我叫任佳。”

说完这七个字，任佳上下嘴皮颤了好大一会儿，台下的人也等了半晌，她却自此哑了火。

“这就完啦？”

不知是谁忽然问了一句，教室里立即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任佳咬紧了嘴唇，茫然地抬起头，一抬头，她就看见了最后一排的人，是陈岩。

陈岩也看见了她，视线却只略微停留了两秒，不像她那般惊讶。

“干什么？安静！”

班主任一出声，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徐原丽回头，拍了拍任佳的肩膀：“任佳，那你先坐在班长旁边吧，等到这周五大扫除过后，咱们还会重新排位。”

话音刚落，陈岩斜前方的一位男生举起了手，示意自己就是班长，任佳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立即朝座位走去。

任佳刚一坐下，自己的新同桌就开始了自我介绍。

“你好任佳，我是九班的班长，裴书意。”

“你好裴书意。”任佳连忙重复起了自己先前的一句话介绍，“我叫任佳。”

“记得。”裴书意朝她一笑，“你刚来，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找我。”

任佳点了点头，旋即，又更加快速地摆了摆手，不知为何，尽管处在一个并不熟悉的新环境里，她却只想把自己闷在壳里，下意识不愿麻烦任何人。

下午，众人期待的体育课即将来临，孤零零跟在结伴的同学身后动身前往操场时，任佳就没了坐在教室里埋头看书时的那种自在感。

“喂！那个没穿校服的！帮忙把球踢过来！”

任佳正低头走着，脚边忽然滚来了一个篮球，她闻声回头，看见不远处有几个高个子男生望着自己，陈岩也在其中。陈岩穿得比其他人单薄，脖子上系了条与其气质分外不搭的大红围巾，半张脸陷在了柔软的围巾里，表情难辨。

见任佳傻愣着没动作，朝她喊话的那人干脆自己跑了过来。

“帮个小忙都不肯。”

“我……”任佳磕磕碰碰地解释，“我刚刚没反应过来。”

男生嗤了一声，俯身要去捡球，就在他弯腰的那一瞬间，任佳触电般往后退了一步，而男生的动作已经停住了。

“你这阿甘鞋的勾怎么还有个分叉？而且黑漆漆的。”

他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够任佳身前的一小撮人听见，她立即站定，看见不少九班的同学回过了头，似笑非笑地扫了她几眼。

任佳再次想要逃走。

那种被注视的窘迫感再度朝她袭来，她忽然觉着自己很像一颗突兀的螺钉，周围是严丝合缝的齿轮世界，再没有一处多余的地方可以供她落脚。

“任佳。”

打断任佳胡思乱想的是突然出现的裴书意，任佳抬起头，看见捡篮球的男生已经跑远，那人把篮球递给了陈岩，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人发笑的事情一般，一脸不屑地朝他比划了起来，而陈岩什么也没说，径直朝前走了。

“怎么了？”裴书意走到了她身边。

“没事。”任佳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裴书意端详任佳片刻，继续道：“徐老师让我转告你，一会儿下体育课去办公室找她，对了，这节体育课打羽毛球，你球打得怎么样？”

任佳诚实回答：“不太好。”

“没事，我也不太好。”裴书意笑着说，“我们可以一组。”

体育课的时间总是过得快一些，上完课，一直磨蹭到课间十分钟快要结束，学生们才依依不舍地走向了教学楼。

教室办公室里，班主任徐原丽随手拿起了一张A4纸，在提前赶回来的任佳额上扇了扇。

“出了挺多汗，今天体育课活动量很大？”她一边说话，一边搬了把椅子让任佳坐下。

任佳刚一坐下，就看见了A4纸上自己的名字，是成绩单，她的名字出现在了纸张偏下的位置，这一眼让她立刻忘记了班主任提出的问题，不可置信地绷直了身体。

徐原丽会意，直接把手里的成绩单递给了她：“之前你去龚老师夫妇家做的那套试卷，其实就是我们学校上学期期末的考卷，龚老师给了我你的成绩，我收到后马上就把你的分数排进咱们班了。”

任佳抖着手点了点头，早已看清自己名字下方只有一个人，陈岩。

九班总共才40个人，而她居然排到了……第39名？

“任佳，你不用太担心这个。”徐原丽见她一脸失神，安慰道，“理科（九）班学生的成绩要比其他班好，所以，你虽然在班里排名不高，在年级还是能进前150的，只要保持下去，冲击名校也是有可能的。”

闻言，任佳轻声道了谢，只是她心底的目标从来都不止于一个模糊而笼统的名校，更不止一个有可能而已。

强忍着失落，任佳开始仔细浏览起了各科分数，她发现，她昔日的强项，化学和数学，在班里的排名仅仅只是中游，而她最不擅长的英语，更是毫不意外地排到了垫底的位置，甚至，唯一一个名字处在任佳底下的陈岩，他的英语也甩了她一大截。

“对了，你后座的陈岩没影响你吧？”

任佳正看得认真，徐老师突兀地提起了陈岩，任佳一怔，脱口而出没有。

“那就好。”徐原丽把成绩单放回抽屉，“之后还会换位置的，放心。”

闻言，任佳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心底却没明白徐老师口中的放心是什么意思。

而徐原丽亦沉默半晌才继续说了下去：“陈岩下学期就出国了，不用靠高考挣前程，所以行为举止向来没什么规矩，总之，如果他影响到了你，你直接和我说就行。”

任佳返回教室时，离上课只有几十秒了，体育课过后，众人的思绪还没彻底归位，教室里的躁动气氛因而迟迟未散。

英语老师姜悦夹着课本走上讲台，又故意咳了两声后，九班众人才终于停下了闲聊，依依不舍地拿出了听力书，见状，任佳明白这节课要听听力，迅速翻找起了听力教材，可不知怎么回事，徐老师发给她的那一摞教材中唯独少了一本听力书。

与此同时，讲台上的姜悦咦了一声。

“陈岩人呢？”姜悦几步走向任佳所在的方向，“他这节课又不在？”

任佳立刻朝后瞥了一眼，发现陈岩的课桌空落落的。

前排的几位男生几乎异口同声：“姜老师，陈岩胃痛，去医务室啦！”

“又胃痛？”姜悦皱了皱眉，“他怎么动不动就胃痛？”

“不知道啊。”男生们嘻嘻哈哈地笑，“老毛病了！”

他们说话时，前奏音乐已经播放完毕，广播中的女音即将念读题干，姜悦从任佳身边经过，发现她没书，随手拿起了陈岩桌上的那本。

“喏，反正陈岩不在，你先用他的吧。”姜悦把书递给了任佳，叮嘱道，“这个是我自己汇编打印的，配套教材里没有，下课去办公室找我拿份新的就行。”

十五分钟后，听力播放完毕，裴书意见任佳久久没有翻页，提醒起了她答案所在的位置。

任佳却像是入了定似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手里的听力书，看上去甚至有些惊慌。

“答案在32页，听力不讲解的。”裴书意于是又解释了一遍。

任佳这才回神，立即唰唰往后翻了几页，忙不迭捂住了手里的书。

见状，裴书意低下头不再看她，专心对起了答案。

任佳也赶紧摘录起了正确答案，摘录完毕，她迅速把书放回到了陈岩的书桌上，动作利落得像是甩掉了什么烫手山芋。

长头发、黑眼珠、嘴角有两个明显的梨涡……

陈岩听力书的书页空白处勾勒出了一截女孩的侧脸，非常漂亮。

更引人注目的是画面正下方被涂得乱七八糟的数行小字，其余字迹已经面目全非，仅有最下面的一行字，力道遒劲、笔触锋利，任佳一眼就辨认出了形状。

念念难忘，行却迟迟。

这八个字似乎宣示着某种隐晦的心思，一整个下午，任佳都在努力把那幅画从脑海中赶走，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下晚自习之前，画上的人真实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彼时，陈岩早已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教室，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里不知打哪儿来的旧杂志，而班上则响起了一阵兴奋的窃窃私语。

“是童念念！”

“好漂亮啊！”

任佳比喧闹的人群更早发现童念念。

乌黑的长发、白净的脸，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真人和画上一样灵动，而她身后，原本低着头的陈岩，也缓缓抬起了头。

——念念难忘，行却迟迟。

任佳几乎是立刻就懂得了这八个字的真正含义，原来，她无意中撞破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钢笔画，而是一个有关暗恋的青涩秘密。

“盯着我干什么？”

一声略带不耐的问句，立即把任佳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里。

“啊？没事！”任佳迅速转身，背朝着陈岩慌慌张张地收拾起了书包。

由于心虚，她动作比平常大了许多，手肘一不小心就撞到了桌上的笔。

刹那间，一声清脆的啪声突兀响起，任佳意识到不妙，立即弯下了腰伸手去捡，却不想，那支笔早已经滴溜溜朝后滚去。

与此同时，陈岩拿起书包起了身，而任佳的手也正好跨过了课桌后方的横梁，指尖触到了一片温热。

一开始，任佳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只觉得那触感有些奇怪，于是下意识捏了一下，下一秒，陈岩僵硬地喂了一声，任佳闻声低头，在狭窄的课桌空间中向下一瞥，当即石化，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好……

陈岩由于个子高，起身时校裤刚好短了一小截，而好巧不巧，她正好摸到了人家的脚腕。

不止摸了一下，还用力捏了一下……

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开始在空气中弥漫，任佳讪讪缩回了手，陈岩则意识到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抬脚，鞋后忽然滚出了一支笔。

“你的？”陈岩问。

“对……”任佳答得有气无力。

说完，任佳再次埋下了脑袋，刚要继续伸手去够，视线正中忽然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施施然夹起了任佳的笔，任佳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发现陈岩正兴致缺缺地看着她。

“还想蹲多久？”

“……”

任佳于是起身，刚想说谢谢，陈岩却把手里的笔往课桌里一扔，又随手从桌上拿了支自己的给她。

“笔盖被我踩裂了，这支给你。”

话音刚落，一道漂亮的黑色弧线从任佳眼前闪过，稳稳荡进了她的课桌。

这一系列动作简直行如流水，任佳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陈岩的那支墨水明显是满的，根本没怎么用过，而自己那支，其实早就快要退休了。

“谢谢。”任佳很不自在。

陈岩无所谓地嗯了一声，再次看向了走廊上的童念念。

任佳发现，大部分时候，陈岩都是那副游离于众人的无谓模样，可这一刻，当童念念和裴书意并肩而立、渐渐消失在走廊上时，他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令人棘手的事情一般，眉头轻轻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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