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丹心拉开西装后的门,就钻了进去。
余下几人听到她的召唤也跟了过来,等到众人依次从衣柜钻出来,才发现比起隔壁,这个房间面积大了不少,“人味”也足了许多。
除了客房标配的床、衣柜和写字台这三件家具,这个房间里还多了一张三人沙发和一张茶几。茶几上摆着正时兴的咖啡壶,周围倒扣摆放着四只配套的洛可可风格的描金蓝釉茶杯。
离咖啡壶不远的地方摆着一个水晶烟灰缸,烟灰缸里没有烟头,但有一堆差不多烧完了的纸灰。
这个房间的衣柜是三门的,一边分门别类地挂着不同材质的西服套装,甚至还有几件缎子的长衫,衣服下头就近摆放着几双搭配用的皮鞋。
另一边的隔断里摆着几顶搭配用的礼帽,隔断下方还有个抽屉,打开来一列是搭配西装用的领带,一列是花纹及色调相近的手帕。
柜顶摆着一个手提的旅行皮箱,柜子的旁边立着一面木架子的雕花全身穿衣镜。
简无忧打量着衣柜里的这些布置,感叹道:“这间屋子的主人审美不错啊,衣服饰品搭配完全在线。”
陆轩睿站在写字台前,指了指茶几上的杯子:“你说得没错,这个房间连茶杯都好看。而且你来看,屋主人似乎还会画画。”
听到陆轩睿的话,简无忧从衣柜门后探出个脑袋,看向写字台。
写字台上除了和隔壁同款绿色灯罩小台灯,还多了一排书本。
深蓝色的金属书立旁,摆了一个抱着金砖、穿着红袄子、梳着双丫髻,胖头胖脑、笑眉笑眼的泥娃娃,看上去喜庆得很。
写字台左边靠墙角的位置放着一台立式留声机,留声机旁边的立架上摆着几张黑胶唱片。右边靠近阳台门的地方支着一个画架,上面有一幅已经完成的肖像画。
画架旁边摆着带轮子的木质小几,上头放着几支笔刷,和一个椭圆的调色盘。调色盘里的色彩很丰富,小几下方的格子里摆着好几个品牌的颜料,但颜色只有群青、中黄、永固红这三种。
简无忧走到画前,留意到画的落款签着花体的“Bateau Léger”。
“巴托……莱歇?”简无忧尝试着翻译落款的人名,却发现了一个新角色。她随即问道:“今晚的客人里有外宾吗?”
“没有,今晚与会的都是东方面孔。”吴丹心隔着大半个房间,迅速给了简无忧答案。
这时程酒扬了扬手里的报纸,说道:“这个房间很可能是桃姨娘那个义弟的,他叫江尚游,是个海归。你说的什么莱歇有没有可能是他?”
简无忧接过报纸发现头版的照片是一张抢拍的合照,画面里一个穿着细格纹西装三件套的年轻男人,右手搂着一个穿滚边旗袍身段婀娜的女人正从夜明星霓虹璀璨的大门出来。
男人的左手拿着爵士帽,刚刚好遮住了自己和女人上半张脸。
她顺口就把旁边的新闻标题读了出来:“震惊!夜明星舞皇后眺珠,情归大帅府留洋小舅子?”
一旁的吴丹心边拆枕头边吐槽:“这个记者怕不是由西编辑部出来的,震惊体写得一套一套的。”
看来,卢珊珊不在,她的心神放松了不少,都有心思开起玩笑来。
“这里的书有不少是法语原版的文学作品。”陆轩睿正好从写字台的那排书里抽出了一本法语原版的《红与黑》。
书刚悬空就飘落下来一张船票,陆轩睿捡起船票:“这是……江尚游从法国回来的时候乘船的记录。刚刚那张小报是什么时候的?”
简无忧接过船票,翻了翻报纸:“咦?他回国不到一周就跟眺珠打得火热了?总觉得哪里不对,难不成两人之前就认识?”
陆轩睿轻轻挪开了抱金砖的泥娃娃,翻着花布垫子接话:“不好说,这个娃娃是女孩子,看起来像成对的,难不成另一个在眺珠那儿?”
还没等他拆开垫子,夹层里就掉出来一本《庄子》。
陆轩睿拿着这本书哭笑不得:“嘶,这个阅读习惯,主打就是一个中西合并吗?”
陆轩睿无意中的一句吐槽,倒是给简无忧提供了一些灵感:“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听到简无忧的话,正在忙活着找线索的几人纷纷停下手头的活计,抬头看着她。
简无忧接着说道:“进到这间屋子,我就觉得有些违和。这个房间的家具及装饰布置是偏西洋风情的,这幅已完成的肖像画应该也是江尚游画的……”
“咦?为什么啊?落款不是叫巴托莱歇?”吴丹心没忍住插话问道。
“bateau léger也有小船的意思。”这个问题周予诚抢在简无忧之前给出了答案。
“周少说得没错。而且这些画具没有落灰,甚至这小桶水渍还没干。但你们看,”简无忧摊手引导众人看向四周的墙面,“这几幅装饰画是工笔山水画,跟房间西洋风格的装修并不匹配。”
说着,简无忧看向了离她最近的一幅山水画:“表面看,江尚游自己的画油画的,可他的画哪去了?卖了吗?这几幅山水又是哪儿来的?还是说,画里有其他内容呢?”
简无忧看的那幅画远景山明水秀,中景袅袅炊烟,近景水稻金黄。饱满的穗子被压得弯弯的,整个画面用色清透,层次十足。
尤其画面靠前位置的那几支稻穗,笔触相当细腻。就好像真的是走过田埂的人,不小心带起了风,让稻穗轻叩水面。
“这几幅工笔确实精巧,尤其这幅《秋稻》见山水又不止山水,不见人物却处处人间烟火,思想上的留白最是吸引人了。” 陆轩睿拿着那本《庄子》,顺着简无忧的视线也看向了那幅秋稻图。
显然,他对这张画欣赏极了,看得也仔细。
不过还没等陆轩睿更深入地赏析,周予诚就打断了他:“喜欢鉴赏书画,不如等我们出去了,办个画展沙龙再慢慢玩?”
陆轩睿回头瞥了他一眼,懒得搭腔。
他指着秋稻图,分享自己的发现:“注意看,落款时间很明确,写的1月20日。但是不符合惯有的落款规矩,留的也是闲章。单字,‘灼’?所以待会儿可以顺便找找,谁是这个‘灼’。”
说罢陆轩睿把《红与黑》和《庄子》码齐,摆在写字台的一角,便起身往阳台走去。
就在大家翻箱倒柜找出路的时候,一旁的留声机突然发出了一阵“刺啦刺啦”的声音,随后幽幽地传来一首变了调的《天涯歌女》。
简无忧入神地观摩那几幅工笔画,被这声音吓得一怔。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更是吓得吴丹心甩飞了手里的被褥,抱着脑袋原地蹲了下来,双眼紧闭,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
程酒正研究穿衣镜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听到声响猛地回头,才发现原来是周予诚往留声机的转台上放了一张黑胶,摇动了手柄。
“这声音不对。”周予诚对于吓到大家这件事,没有感到任何抱歉,只是一脸淡定地推了推眼镜,分享着留声机给出的线索。
只见他拨开了唱针,从留声机上的大喇叭里掏出了一条细长的纸卷。
打开纸卷,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几行文字和数字。
“是密码还是账本?”程酒凑过来看了看这张纸条。
周予诚随手把纸条递给她,方便她看得更仔细些:“更像是出入库记录,比如这里,1月17日,平安扣进项200,1月19日清仓。1月23日,盆花进项60,1月27日清仓。但这些进出项记录没有涉及到金额。”
“平安扣?盆花?这少爷在家国不稳的时候还有心思倒卖工艺品吗?”吴丹心似乎已经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了,一屁股坐在床上,靠着床头问了起来。
简无忧听到纸卷的内容,突然灵光一闪走回沙发边,翻动报纸,说道:“平安扣?这张报纸上的逮捕令显示,17日凌晨珉城码头丢失了一批盘尼西林,正好是200支。时间和数量都能对上。”
“平安扣是盘尼西林的话,盆花难道是金鸡纳霜?”吴丹心正顺着简无忧的思路往下想。
却听到程酒在一旁提醒:“有的地方管烟花叫盆花,但这里的盆花说不定是指武器之类,有火药的东西。”
简无忧点了点头,从那一叠报纸里抽出一张来,念道:“23号租界火拼,珉城跟余兰交界地的护卫队丢失了一批枪械,不过暂时没有透露具体数量。啧,这小报怕不是传递信息的一环,什么内容都往上写。”
但随后简无忧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信息太碎了,没办法形成证据链。”
吴丹心抱着枕头看过来,问道:“怎么说?”
简无忧指了指程酒手上的出入库记录,反问道:“江尚游在这个里面扮演的角色是什么?是偷物资的,还是收物资的?东西运去哪里了?跟他接头的是谁?这些都没有直接的线索指向到人。”
“江尚游是行动的人,接应他的同伙也在这栋楼里,”周予诚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茶几前,拿着一支笔挑了挑烟灰缸里的纸灰,“这些是没烧干净的联络信,写着劫走物资的时间和地点。”
吴丹心一听忍不住又吐槽起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烧重要文件前最好过一遍碎纸机。哦,他们这个年代还没碎纸机,那最好手动撕碎了再烧。”
正当几人讨论着江尚游行动轨迹的时候,突然从阳台传来了陆轩睿的声音:“我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