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新乐翁主。”我款款走进乐禧宫,一众女官俯身向我行礼。
“婉仪阿姊,你可算是来了!”骄阳公主兴高采烈的从内殿跑出来,伸手一把抱住我。
“咳咳。”我被公主热情的拥抱而勒住了,转而轻咳两声。
骄阳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手:“是姾儿失礼了。”
我摆摆手:“无妨,对了,公主上次与臣女说的新奇玩意是何物?”
“婉仪阿姊且随我前去一瞧便知,”骄阳公主神神秘秘的挽起我的手,又带我朝殿后的宫苑走去,随后脚步停在凉亭之中,伸手指向那石台之上晶莹剔透的玛瑙棋盘,“婉仪阿姊可有雅兴与我一较高下?”
“自是有的,公主,请。”我抬手指向石凳,骄阳公主欣喜的坐下,我也缓缓落座在对面的石凳上。
女官随即捧上茶盏与耳杯,又将清香四溢的茶水轻倒于耳杯之中,我端起来细品,微微点头:“这宫里的茶真是值得细细品味的。”
“婉仪阿姊若是喜欢,姾儿这便就派人送些去阿姊府中。来人,将这茶装些送去婉仪阿姊住处。”骄阳公主一挥手,数十女官便带着侍从去往侧殿端出一碟又一碟的茶盒又快步朝着殿外而去。
“公主太客气了,臣女今日出门匆忙无甚可回赠予公主的。”我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发髻。
骄阳公主摆摆头:“吾堂堂大夏公主的赠予自是不需什么回礼,不过,婉仪阿姊你今日这发髻之上的透雕白玉芙蓉簪确也是很美丽的。”
我浅笑,轻轻摸了摸那玉簪:“若是公主喜欢,臣女差人去寻个一模一样的簪子赠予公主可好?”
“何必寻来,婉仪阿姊可是舍不得这簪子?罢了罢了,本公主不过是随口说说,做不得数的,阿姊可别当真。”骄阳公主笑眯眯的看着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我轻声笑道:“倒也不是舍不得,不过是赠簪之人于我来说极为重要罢了。”
骄阳公主这才反应过来,捂嘴偷笑:“原是南仲表哥所赠,怪不得怪不得,是姾儿有些唐突了,还请婉仪阿姊不要介怀。”
“无妨无妨,”我捏起一颗棋子落于棋盘之间,“公主若是喜欢,我便问问君侯是在何处购来的。”
“阿婉要问什么,不妨直说。”霍南仲走到我身后,伸手搭在我肩上。
我疑惑的抬起头:“今日天家不是吩咐你练兵吗?”
霍南仲低下头捏起一颗棋子缓缓落下:“自是练完了才来宫中寻你的,刚到此处便就听你说有事要问我,可是有急事?”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我伸手摸了摸发髻之间的透雕白玉芙蓉簪,“此簪甚美,阿仲是在何处买的呢?”
“自是我亲自画好后寻了宫中的能工巧匠为你量身打造的。”霍南仲波澜不惊的说道,侧目瞧着我浅笑道,手指轻轻捏着我的脖颈。
“那表哥处可还有图纸?”骄阳公主轻声问道。
“没有了,”霍南仲站直身,双手环抱胸膛,“姾儿喜欢这簪子?”
“嗯!”骄阳公主点点头,期待的看着霍南仲。
霍南仲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若姾儿喜欢,何不让靖生表弟亲自为你打造一副独一无二的簪子呢!”
“南仲表哥,你竟拿本公主打趣!”骄阳公主红着脸娇嗔道。
“哈哈哈,姾儿竟害羞啦!”霍南仲瞧着骄阳公主这般模样倒捂嘴嬉笑起来,随即伸手将我扶起,“阿婉,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我轻拍霍南仲的手:“阿仲,你这个当哥哥的怎可如此八卦自己的妹妹?”
霍南仲摊手:“我不过是说了些实话罢了,你说是吧,姾儿?”
“你!”骄阳公主气鼓鼓的站起身,转身害羞的跑进殿中。
“阿仲,女子清白岂能随意调侃?”我伸手一拳朝着霍南仲锤去却被他一把握住。
霍南仲瞧了瞧四周看戏的女官,抬手将我扣在他怀中着:“谁叫她惦记阿婉的簪子呢?既是我专为阿婉打造的,我便不希望有其他人佩戴,再说这簪子呀,也就阿婉带着能这般美丽了,其他人戴着便不好看了。”
“嘴贫,”我伸手轻戳他的腰际,“说吧,到此处寻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霍南仲压低声音在我耳畔说道:“纭傛华的死,有新进展了。”
“如何说?”我的语气变得有些低沉,表情恢复了泠然。
霍南仲沉思良久,又用极为担心的神色看着我:“不如明日再说吧?”
我轻轻摇头:“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好吧,”霍南仲顿了顿,紧握着我的手顺着宫墙沿着雕梁画柱朝少府走去,“阿婉你且随我前来。”
少府之内,侧殿之内满是烟雾缭绕的草药熏制浓浓的气味,走进殿内,数名医官奔走来回,穿行在殿中。
“阿仲,你可是已知晓我四姊所中之毒?”我轻声问道。
霍南仲未曾回答,而是平手示意行礼的医官不必拘束,各自去忙。
“见过冠军侯,见过新乐翁主。”太医令行肃拜礼,我定睛一看竟是上次三皇子大闹宫宴之际那位颤颤巍巍为霍南仲治伤的老者。
我轻轻点头,抬手道:“太医令想必已是知晓我与君侯前来的缘由。”
太医令抚着花白的胡子点头,叹了一口气走向角落堆满医书的木架,仔细寻找后又左右瞧了瞧,踏至木架旁的狭窄之处,低声道:“二位且随我来。”
狭窄之处仅过一人,随后太医令又掀起了一方布帘,点燃火折子带着我们穿过幽暗的密道,随后驻足,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烛,我这才眯着眼睛瞧见太医令跟前更宽大的木架之上堆着一卷又一卷的卷宗。
“二位莫见怪,宫门幽深,嫔妃众多,总有些怪病疑案是我们作为医者也难以治愈的,自建宫以来,数位太医令便就将无法治愈之人的卷宗藏于此处,仅凭师徒之间口口相传,也便于后来的太医令在遇到相同病症之时进行查阅和攻克。”太医令伸手拂过尘埃之中的卷宗,仿佛如获珍宝。
我松开走上前仔细的看着那不起眼的角落之上一捆摩挲得有些粗糙的卷轴,伸手捧起,缓缓展开:“这可是我四姊的卷宗?”
“正是。”太医令接过霍南仲递来的火折子替我将卷宗照得更明亮些,跳动的火烛就像猛烈颤抖的心脏般,我在这忽明忽暗的光亮之下费力却仔细的阅读着竹简中一字一句。
“所以,四姊有孕之后身体情况为何会急转直下?便是小小的咳嗽也能治上月余?”我抬起头看向太医令。
太医令低头接过竹简又仔细卷好,才双手捧着递给我:“微臣无能,请新乐翁主恕罪。”
“治罪与否,她都已经去了,毫无意义。”我伸手接过卷宗掩在大袖之间,神色落寞的转身。
“还请侯爷和翁主定要查明这一切,还纭傛华一个公道,”太医令声音略微颤抖,俯身道,“她这般好的女子,不该死得不明不白。”
我咬着牙冷声道:“本翁主自是会尽全力还四姊一个公道,只可惜,她看不到了。”
霍南仲抬手扶起太医令:“阿婉,我们先离开此处吧,若是被人瞧见此处想必会给太医令招来麻烦的。”
“多谢翁主,多谢侯爷。”太医令再次深深鞠躬。
我抬手轻挥,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面前的明亮之处,伸手拂去脸庞的泪水,我与四姊原不是真正的血缘姐妹,却不知为何这般难过。
许是,回忆还在,她就一直在我身旁罢。
四姊啊,你若是真在我身旁为何不将你枉死的缘由说与我听,阿婉也好还你一世公道,免你孤苦伶仃不明不白,白来这世间一道。
走着走着,我也不知道我走到哪里来了,回头一看,霍南仲就这么默默的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却时刻瞧着我的安危。
“阿仲,”我轻声开口,“我还未曾见过我那小侄子,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霍南仲走到我身旁:“我原以为你都不准备与我说话了,走吧,我带你去瞧瞧你那小侄子,据说女官说他呀生的极为好看,特别像.......”
他突然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看着我。
“像我四姊吗?”我将这话接了过去,嘴角挤出一抹淡然的笑,“这有什么说不得的,不过,若小侄子能长得像我四姊,那必然是好看的。”
“定然好看的,”霍南仲见我笑了,松了一口气,将我的肩揽住,“走吧,我们去瞧瞧。”
撕心裂肺的婴儿啼哭声响彻云霄,我提起裙摆着急的走进那杂草丛生的偏殿,便是如此,我也未曾见着一个宫女与嬷嬷,不好的预感萦绕在我心中,待走到殿前我想也没想,一脚就踢开了那扇被紧锁着的破门,随之而来的漫天灰尘将我紧紧包围。
“谁!”殿内的女子将孩子护在怀中,轻咳两声,拔下簪子对着我,待灰尘慢慢散去,阳光洒进这阴暗又潮湿的殿内,那女子才真正瞧清楚我的脸,“翁主...殿下?”
“祺安,为何只有你在此处?”我挥手拂去灰尘,缓缓靠近殿中女子。
女子长舒一口气,举着簪子的手逐渐放下,眼眶红红的看着我:“翁主殿下,她们都说我家主人出身卑贱,如今既是死了,便就遣散了这依兰殿的女官侍从们,将我与小皇子赶到此偏僻角落,任我们在此自生自灭。”
“真是无法无天了!”我生气的轻咳两声,取下腰间的丝绢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别哭别哭,如今我来了,你且将这事的缘由与我说道说道,我去替你们讨回这公道。”
“嗯!”祺安抽泣着点了点头,又伸手替怀中的婴儿擦了擦脸。
我低下头:“这可是我的小侄子?”
祺安笑里含泪:“是呢,这可是我家主人拼了命生下的皇子呢!翁主殿下您瞧,小皇子多像我家主人啊。”
“是啊,真像四姊呀,这高鼻梁,这浓眉大眼都像她。”我的眼前浮现了在宫宴之际四姊与我说的话。
四姊啊,这孩子更像你些呢!
若你不走,许是会很开心这孩子的诞生,可我仍旧不知你可会后悔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可会怨恨这无法自由选择的命运?可会恨我?
斯人已逝,可自责不曾离去半分。
我伸手接过祺安怀中的孩子,他看着我竟露出了甜甜的笑,他的小手轻轻贴在我的脸上,他呀,双眼都笑成了月牙一般,真是极为好看的,也是极为像他阿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