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求您为老身做做主吧!”老母亲紧紧抓着祖万杀的小腿,声泪俱下。
祖万杀面目冷淡的看着这一幕。
她仰头看着上空,对看不见形影的毕方说:“别再用这些幻境了,经历过的事情不可能再伤害到我,要是师傅高兴,我可以再杀祖治千几百次。”
毕方的声音在空中盘旋落下:“是吗?刚才看那两个小丫头在,我才对你手下留情了,你杀父弑师,怎么可能不遭报应呢?”
“报应。”毕方笑起来,“报应是个好东西。”
祖万杀冷淡一笑。
老母亲震悚地看着她,突然爆发出了极其强烈的怨恨,枯瘦的双手愈发用力,恨不得将祖万杀的双腿狠狠折断!
而她眼前满街的翠楼花巷瞬间扭曲变成了泥犁山苦寒陡峭的山岩,恶鬼们攀附在她的身边,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老母亲的手变成了刺入骨肉的荆棘从。
她在这转眼变化中深深感受到了毕方想表达的“报应不爽”的恶意,而祖万杀也一直生活在这种因果报应中。
毕方从她面前翩然落下,歪着头静静看着她微笑。
祖万杀一挑眉,指着腿上的荆棘从,道:“这就是你说的报应?好吧,确实有点疼。”
毕方道:“不止呢。”
如果屋渡厄在这里,就会微妙地发现,祖万杀说话怪声怪气的强调绝对离不开这位师傅的教导。
祖万杀不顾脚下荆棘禁锢,纵身跳出,一手拎着龙渊冲了上去,半路就一连斩出几剑,剑意龙吟化做几道奔腾的龙气,直奔毕方。
毕方不慌不忙一转身,镜中世界瞬间调转,变成了孟应尘的书房,一头白发精力殆尽的孟应尘正在伏案磨墨。
毕方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仰头看着孟应尘房中挂着的一副水墨君子兰,似有感慨般连连摇头。
祖万杀暗自咬牙,她不得不承认,这里是毕方的主场,她境界没有毕方高便罢了,连利用外物布局寻找帮手的可能都被毕方彻底切断了,显然当年联合如无的事已经给了毕方一个提醒,她不再小看祖万杀了,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这让祖万杀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毕方伸手幻化出一柄玉如意,抱在怀里抚摸着,盘算着,忽然道:“你害了孟应尘这件事着实令人唏嘘,她对你可以说是尽心尽力,到死也要护着你,不过,我可以帮你一把——你不是欠孟家一条命吗?让祖家还了吧。”
幻境没有任何变化。毕方在说镜外的真正世界。
祖万杀的表情僵住了。
毕方怀抱的玉如意有言出法随之能,随着她的话语落下,玉如意一道灵光闪过,飞往了虚幻的铜镜之外,改变了镜外世界的因果。
祖万杀眼瞳扩大盯着毕方,看祂继续费心费神道:“说起祖家,我挺喜欢那个祖慎的,小姑娘很有野心,让我想起了当年的白命兰,小白要是出身富贵人家,就是那副模样了。”
她笑吟吟看着祖万杀,“让她活过来吧?我想看看她能走多远。”
玉如意又飞出一道灵光。
祖万杀惊慌喊道:“别!别这样!”
毕方疑惑地眨眨眼,“怎么?这样不好吗?我让祖慎活过来,你很害怕?你不是也很喜欢她吗?”
“……”祖万杀制止祂,是因为她知道毕方不会简简单单的让人活过来,她要祖家偿命,却又让祖慎活过来,毕方这是在害祖慎。把人从棺材里拉出来再害一遍!
祖万杀和毕方如何对峙如何撕扯,不过是仗着自己孑然一身,哪想到毕方搞这套!
她直感觉一阵怒火从胸口攀附升到了脑海中,气得她神志不清了,偏偏又不能奈毕方如何。
祖万杀缓慢抬起手捂着额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些。
见状,毕方道:“看来你不希望有人活过来,那我想想……白命兰害人无数,让她死去,你会开心一些吧?”
“你住口。”祖万杀抬起头,一字一顿道。
毕方双手举起,对祖万杀“讨饶”道:“别生气呀,还想再杀为师一次吗?为师可是没了一条命,你总不能什么都不损失吧?公平,我们之间也要讲究公平的。”
“让为师再想想,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呢?”毕方抚摸着玉如意继续思索。
祖万杀冷盯着她,手中悄悄积蓄一道寂灭飞沙,砂砾细不可见,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那柄玉如意飞了出去。
只要她的飞沙碰到玉如意,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瞬间,也能顷刻让那权柄消失殆尽,仿佛从没存在过!
然而在微小沙砾即将碰到玉如意的前一刻,玉如意忽然发生了变化。
毕方正在思索,突然发现手中的玉如意灵气骤然消散,开始变得透明飘忽起来。祂一挑眉想重新抓住玉如意,玉如意却受到了另一股极为强力的感召,彻底在二人眼前消失不见了!
“嗯?”毕方一惊,祂立即去看同样隐藏着诧异的祖万杀,颔首沉吟,随即又气又笑,“这是头一次有人从我手里偷走权柄……让我想想,是白命兰吗?她有我一半命格,很有可能。”
趁着祂刚失了玉如意,还有些不敢置信时,祖万杀放出的寂灭飞沙忽然席卷,一阵狂风捆住了毕方的分灵。
祖万杀不敢给毕方任何反应的机会,手中一攥,飞沙立即缩小成拳头大小,并且还在互相吞噬,将毕方站立的位置连同环境造物都全部湮灭。
铜镜的铜色在那处湮灭中露出了边角,并且在寂灭的抹杀中开始迅速溃散。
祖万杀警惕地看着四周。
而身后还在伏案磨墨的“孟应尘”缓缓放下笔,站起来,脸上浮现出毕方的笑容,温柔呼唤:“阿祖。”
祖万杀愕然回身,对方伸出手,周边场景又变成了泥犁山的连绵寒山中,随着祂手掌缩紧,一股无形的力道将祖万杀摁在了泥土里,不断下沉,泥土没过了她的身躯。
动弹不得的祖万杀躺在地上,眼珠滑动看着周围的空地,什么都没有。但是在她的眼里,所有的恶鬼都鼓起勇气凑了上来,天空中鼓动翻滚起了阴风骤雨,这些人淋着怨雨,狰狞的鬼脸上都是憎恨又疯狂的神情,它们一拥而上,捧起地上的土,一把一把把祖万杀埋到了更深的土地里。
生怕她复活爬出来,把齐齐把土压实了。
“孟应尘”在近旁垂眼审视着她。
“杀神终于死了!”
“杀神也会被杀死,简直太快活了。”
“她杀了那么多人,这就是公道,这就是报应!”
它们在她的坟上身上,欢笑着蹦跳,压得她五脏俱碎,骨头尽断。
祖万杀对毕方的幻境造物嗤之以鼻,她知道毕方的手段,这场幻境会永无止境,不让自己彻底崩溃,祂是不会罢手的。
但被土壤包裹的感觉还算舒服,密不透风的茧里,她想暂时可以安静休息一会了。
感觉好累,想要睡过去,但是最后的清醒告诉她,不能睡,否则就真的要死了。
祖万杀从土壤中无奈的睁开眼,不得不顶着骨折后耷拉在肩膀上的脑袋,从土坑里爬了出来。
那些鬼尖叫着,恐惧着这个挥散不去的噩梦又一次破土而出,哗啦一声尖叫着逃走了,天地间干干净净。
她爬出来抖擞身上的泥土,忽然想起来,五行奇案中,还有土。
火还没有拿回来。十有**在毕方分灵的身上。
她还得找毕方打一架才行。
这么想着,祖万杀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青年男人。
这人她远远见过,是泥犁山新来的鬼王,叫花景明。
他古怪地看着祖万杀,问:“您看着心情很差?”
“你怎么在这里?”祖万杀问。
她越过花景明的肩头,看到了他身后的场景,心中不由得一颤。
这是正在举行鬼王大祭的泥犁山。
她害了这么多任鬼王驻守冥界,到这里来纯属是找晦气!
花景明显然知道她是谁,开口劝说让她走,祖万杀也从善如流要走,却被不远处的屋渡厄看到了。
屋渡厄的表情非常冷漠,猩红的眼中只有滔天的怨恨的怒火,她闪身上前,一把抓住祖万杀的手臂,带她来到了鬼王冢内。
四壁悬挂的铜棺躁动着,互相碰撞,整个巨大的溶洞中充斥着历代的怒火。
屋渡厄指着这些棺材,对祖万杀道:“这就是你的公正和为天下苍生做的善举!这里每一个冤屈的亡魂,都不想放过你!”
“你以为所有鬼王都像屋络奈那样吗?抑郁个几百年就能心想事成和心上人双宿双飞?”
“屋氏的宿命和痛苦延绵不绝,历代相传,在这四面墙上!在你制造的四面墙上!”
随着屋渡厄的怒吼,所有棺材盖齐齐躁动,里面的亡魂们将要爬出来。
祖万杀不敢看它们的魂,不敢看他们的脸,仓皇地甩开屋渡厄的手,转身狂奔跑了出去。
屋氏的魂魄遮掩了鬼王冢,如同滔天的海浪跟在后面。
“我们不会放过你的!你害了我们,永生永世!”
随着她的逃跑,屋络奈、屋青青、屋长生、花景明,所有历任鬼王阴冷注视着她。
怨恨黏在她的身上挥之不去,恶意几乎将她淹没无法呼吸。
祖万杀不知道跑多久,一时间恍惚分不清这里还是不是毕方的幻境,但好在,她看到了一抹红色青色相间的尾羽——毕方。
这里还是幻境!
但还来不及反应,天地间突然空茫清明,祖万杀似乎置身于一处空旷的灵堂中,她低头看自己的腰,被人刺入了一柄玄剑,血水顺着剑刃落在地上。
剑刃旋转,从她身体中挥斩了出去,血水溅了她满脸。
这是屋渡厄的剑。
这是当初她来找自己问罪,杀神殿内那一剑。
祖万杀几乎疲惫的不想再看,可因为那是屋渡厄,她还是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
“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怪物。”屋渡厄冷笑着,一脚把她踹了下去。
祖万杀感觉在天地间飘飘悠悠,一直下坠,穿过了云层和赤阳,毕方化作鸟站在她身上嘲笑。
“阿祖,你只是一个小怪物,你们的结局我都心中有数,你想刺破为师的血,做被烧死的细作吗?”
祖万杀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让毕方有些疑惑,它凝视着祖万杀的眼睛。等待她说出下一句话。
而祖万杀终于找到了机会,赤阳的光芒充斥着整个世界,一片光芒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她伸出手,悄悄取出了毕方拿着的屋渡厄的火行。
毕方修为深厚,一道奇行的消失对祂来说不过是大海中少了一碗水,祂更好奇祖万杀的回答。
祖万杀攥紧火行,那炽热又温暖的感觉顺着她的手掌蔓延,直入胸口,暖流令她眼中闪出了朦胧的泪意。
“师傅,如果一定要在你编织故事里做一个角色的话。”祖万杀毫不犹豫,“我选那条狗。”
毕方歪了歪头,没太明白她的自嘲还是挑衅,只是短暂化出人形,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露出标志性的笑容夸赞道:“好狗。”
祖万杀扭头看着烈阳,等它灼烧自己的双目。
毕方重新变回鸟状,朝着下方的地面飞去。
祖万杀极速摔落到地面,赤阳外,暴露出了泥犁山的地貌。
再看自己,脖颈扭断,五脏俱碎,皮肤摔得爆裂——毕方把幻境中的伤害,再次嫁接到了她真实的身躯上。
“这次果然是没赢过啊。”祖万杀叹息一声,看到不远处毕方正蹲在山石上,单手托着下巴看着自己。
祂轻轻望着,审视着被自己施以惩戒的逆徒,满意后转身要走。
祖万杀发自心底的感觉困惑,她问:“为什么,师傅?为什么这么对我。”
毕方起身飞升,赤脚踩在自己飘荡的青红绫罗上,一抹清淡的彩色悬在山间,似仙似妖,对祖万杀说了一句平静的宣判:
“纵经百千劫,所作业不消,因缘聚会时,果报还自受。”
祖万杀没料到是这一句,不知道该说毕方记仇,还是自己真的业障太重。
她确实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泪水缓慢流出眼眶,对离去的毕方摇头,口中喃喃自语。
“因缘聚会时,果报、还自受?我不往生,我不往生……”
当屋渡厄在戏曲声中回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濒死的祖万杀眼中满是困惑和委屈,说着——我不往生!
屋青青被这一幕吓得好半天不敢说话,强如祖万杀,竟然和毕方一个照面就死得这么形状凄惨。她拽着屋渡厄问:“这是什么意思……她不甘心?她不想死吗?我们能不能救救她!”
屋渡厄颤抖着手在祖万杀满是血液的脸上抚摸着,竟然无处下手。
她脑子里只有翻来覆去的一句话:“因缘聚会时,果报还自受!”
屋渡厄从前不知情,可看到了祖万杀的过去,她很清楚这句话的分量,感觉比刀扎心窝还要残酷百倍。
祖万杀一直不认可自己的存在,给她影响最大的不是一直控制命令她的祖治千,而是仅仅见过几面的亲生母亲,她继承了母亲那种对自己复杂的看法,无法自爱也无法自厌。而现在要跟她说,她所经受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毕方这话说得,太狠了。
这是非常不讲道理却也十足狠毒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