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龙江畔的江壁奇陡,江壁的裂缝之中有几处自然洞穴,祖万杀的真正住处就在这洞中。
自春神交替一事过后,三界对祖万杀的通缉令果然从“以公谋私”变成了“杀神在世自屠满门”,祖万杀依旧被到处通缉,安安分分过了一段通缉犯的日子。
屋渡厄着手忙起了屋家大祭典的事,有段时间没再联系祖万杀,估计也有屋络奈天天纠缠她询问祖万杀下落的缘故,连条灵信都不敢传过来。
直到十月天色渐冷,临江洞穴之中明显感觉到寒潮上反,屋渡厄才来了一趟,一进洞穴,就看祖万杀趴在石床上酣然大睡,地上散着两块没吃完的槐花饼。
“被三界到处通缉,你倒是睡得着觉。僻战宫里都急死了。”屋渡厄嘟囔着把槐花饼用油纸包起来,放在了石床边,在洞穴中参观起来。
这地方实在简陋的可怜,除了石床别无其他,就连石床也是凸出来一块石头,又被龙渊斩断的截面。祖万杀躺上去半个小腿还悬空。
“万水婆婆这回和法士娘娘算伤了心了,我帮了元初这么大的忙,通缉令让祂想办法解决。”祖万杀迷迷糊糊地醒了,指着洞口边上的一颗枯树说:“海棠树,本来能开花,天衰之后就枯了,也没活过来,傅清鸿公务不熟啊。”
屋渡厄硬是听笑了,一抱手请问道:“怎么,您还指望傅清鸿过来给你治花树?她现在在天和宫待得魂不守舍,动不动就跑泥犁山来找屋络奈,我那泥犁山都成花山了。”
“也开海棠吗?”祖万杀爬起来揉揉眼睛。
“这是花的问题吗?”屋渡厄顿了顿道:“她现在更想开你脑袋。”
“……哦。”祖万杀清醒了,看着屋渡厄有点委屈,“我想起来了,她现在一定到处追杀我?”
“是的。”屋渡厄幸灾乐祸地坦言,“托你的福,她现在和万水婆婆关系还挺不错,同仇敌忾着呢。”
祖万杀竟然还颇为欣慰地点头,又招呼屋渡厄上前:“过来陪我睡个回笼觉?”
屋渡厄下意识想拒绝并冷言冷语回礼两句,但想到之前自己还说要给她来点“软手段”,半迁半就做到了床边,又干脆躺下,枕着自己手臂问:“毕方和法士娘娘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祖万杀浑身一阵微妙的僵硬闪过,歪头奇怪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屋渡厄发现她演技有时候也一般,比如眼下装得不知情就很假,蹙眉提醒:“心魔毕方在心想事成地杀了法士娘娘的法像。我和你说过,这不是能轻易忘记的事吧,你的记性为什么变得这么差?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祖万杀叹口气道:“总是忘事,还真不怪我,如果一件事情对你来说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你会记得很清楚,但发生更多次,多到你都记不清了,那就会变得混乱,反而记不清了。”
“那是多少次?”屋渡厄侧撑起身盯着她,不甘罢休。
祖万杀黝黑的眼睛在江水折射的光晕中沉静地凝视着她,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大概和你身上的疤痕一样多。”
“你这说法……”屋渡厄兀自低头笑了出来,又抬起头掐住了她脸颊的皮肉捏了捏,凑上前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谢谢你。”
洞穴里安静时,洞外的江水就更加汹涌,震得人头昏脑涨。
祖万杀后知后觉地抿了下唇:“你这谢礼有点重吧。”
屋渡厄笑道:“或轻或重,看你怎么想。”
祖万杀坐起身,猛地扑到了她怀里,埋头钻进还扯着她手臂抱住自己,屋渡厄抱紧了她劝说:“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费力去修改,我看白命兰没那么恨你,你们说开了一起对付毕方,其实还远没有到你死我活的绝境。”
祖万杀没有回应,她决定的事情很难劝她回头,况且屋渡厄也不知道她和毕方到底彼此仇恨到了哪种地步,但很快祖万杀就侧面回答了这个念头。
“再往西走三万里。”
屋渡厄放开她,看着她问:“你说什么?”
祖万杀字句清晰重复:“进入游边地狱后,再往西走三万里。有一处五岔口,走右二,这时在游边地狱中方向不定,时间错乱,你说一声‘开’,就能看到一个血红色的树桩,围着树桩左三圈绕走,会出现一个地洞,你跳下去,再出来还是游边地狱,等半日左右,你会看见一个女人。”
屋渡厄把她说的话在心里默默记下,又捋了一遍,虽然听着很玄,但在游边地狱还真有可能成真,这似乎是一条祖万杀设立的非常安定的路线。
她记得在清晨的院子里,两个人打赌,祖万杀会告诉她游边地狱的安全入口。
“游边地狱的安全入口?”屋渡厄问,“你既然想告诉我,何必绕个圈子还打赌,直接说,你想干什么?”
祖万杀放低声音,眼神清明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说:“将来有一天我死了,你去找那个女人。”
屋渡厄感觉脑袋里轰地乱了一下,但就一下,她立即抓住祖万杀十分严肃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能帮你吗?”
祖万杀摇头:“谁也帮不了我们,我不想你被毕方盯上,她太难对付了,你只管保护好自己,在心想事成地她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快她就要找上我了。我应该还是打不过她。”
屋渡厄觉得有点绝望,她完全可以确定祖万杀的话说的是真的,毕方能像处理鸡鸭一样摔碎元初的法像,自然可以杀了祖万杀,可她自己接受不了祖万杀被杀死这件事。
“没别的办法吗?”屋渡厄脑袋里急转,“你这么多年没找到可以一起对付毕方的帮手?你没……”
“没有。”祖万杀打断了她,“白命兰只想成仙,她有自己的打算不撞南墙不会回头看我,道玄那个呆子死也要做毕方的好徒弟,其他的人都不是毕方的对手,我杀过毕方不止一次,但她就像一个甩不掉的脏东西,只要我们三毒还在,她就能以我们三个为锚点再次复活,哪怕是把我打出心魔,她也能复活……我也一直在找对付她的办法。”
何止,哪怕是这三个人都死了,毕方也能通过龙族的龙宫复活,毕方一定会不断的复活。屋渡厄费解道:“毕方的目的是什么?”
祖万杀耸耸肩:“毁天灭地呗,大坏蛋都干这种事。”
屋渡厄楞了一下,她以为毕方的目的会更加高端一些。
“就这?”
祖万杀一脸震惊:“这还不够坏啊?”
“……这确实很坏,但这和杀你们三个没有太大关系。”屋渡厄没有被蒙骗过去。
祖万杀却不直面回答了,而是转移话题道:“说好了,我死了你就去找那个女人。”
屋渡厄摁下心中的不忿,冷静道:“那女人能复活你吗?”
“不一定。”祖万杀说完发现屋渡厄的脸黑了两分,眉头一挑,泥鳅一样翻身滑下了石床,笑嘻嘻道:“哎呀,天真是冷了,看来我得换个地方住了。”
屋渡厄还坐在石床上没说话,沉默了一会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不参与你和毕方的事,如果有天你真的被毕方害了,别害怕,我会想尽办法帮你。”
祖万杀默然点头,又发现气氛有点凝固,立即没事人一样开口:“对嘛,你这个思想境界就很高。”
屋渡厄还在气头上,没搭理她故作轻松的话,祖万杀自己在洞里溜达了一圈,又捡起了之前掉地上的槐花饼吃了起来。
屋渡厄忍了忍提醒道:“都凉了。”
祖万杀哈哈一笑:“我又不是人,害怕凉肚子吗?”
屋渡厄被她搞得彻底没话说了。
祖万杀两三口解决完糕点,走到了洞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发着绿色光辉的物件。
屋渡厄凑过去看,是一片小小的四叶草,草叶润绿,还十分有生机。
“这是?”
祖万杀没直接回答,而是有发感慨,道:“当初你罢工,说要寻仇的时候,我吓得连忙去杀神殿里乖乖等你,不过也很怕你真的要对我下死手呢,不过也怕你要报复的人不是,变成我自作多情了,所以特意请人去问春神打探消息。”
屋渡厄能想象到她当时听到消息时候惴惴不安,又跃跃欲试的样子,在杀神殿见面时,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装得确实很好,屋渡厄甚至还真动摇了那么一下,觉得错不至此。
不过说到找常慈打探消息,屋渡厄倒是有点好奇了。“找谁?”
祖万杀把四叶草给她,道:“这是狗尾巴的活命后手,你觉得他会给谁?”
屋渡厄后知后觉道:“紫金仙子,之前看过她的墨宝,我就隐隐觉得她不是个表里如一的软性子。”
这四叶草会出现在祖万杀手里就是最好的说明。原来祖万杀也有自己的帮手。这两人天上见面公事公办的态度装的还真像。
祖万杀道:“要是有人谋划来谋划去,要害你和屋青青,还真把屋青青害死了,你肯定比紫金仙子还要恼火。她已经很沉着了。”
屋渡厄点头,“确实。那这四叶草,你打算怎么办?”
祖万杀盯着草看了一会,叹口气说:“我又没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看在常慈的面子上,我肯定要把他放在一个气候宜人的好地方去。总不算亏了他在三界走了这一遭。”
忽然二人齐齐侧目看向了洞外,虽然江水声碰撞滔天,但二人还是能听到一阵细微的簌簌声,好像某种动物的足踩在了石壁上。随即洞口的光影一遮,一个圆不隆冬的毛茸茸动物溜了进来。
“哈哈。”进来的是一种八只步足顶着洞口的巨大蜘蛛,一滚落地喜气洋洋地道:“阿祖,你现在发达啦,人间天天打仗,你这杀神天天受供奉。”
祖万杀把手里剩的唯一一个槐花饼扔给它,笑眯眯地问:“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
蜘蛛两只步足捧饼,朝自己嘴里一扔,砸吧砸吧嘴道:“打听到了,不过不能确定,我觉得**不离十了。”
祖万杀连忙退到洞壁,道:“进来说吧。”
蜘蛛又蹭进来一段,缩成了一个球,黑黝黝地眼珠看着祖万杀,又看看屋渡厄,道:“她能听吗?”
屋渡厄一挑眉,请问祖万杀:“能听吗?”
祖万杀忙道:“能能能,快讲吧。”
蜘蛛讲道:“先说那幅画吧,天浊仙门图,我找到真迹了,这两年到处打仗,有一个教派四处流窜不断壮大,叫流民教,听说过吗?”
祖万杀看向屋渡厄,屋渡厄早就皱起了眉:“流民教创教很早,在三江时期就已经有了,前身应该是二十四联城被攻破后,城中百姓四处逃难,但习俗又与其他百姓不同,就慢慢凝聚成了流民教。”
见祖万杀眼神波动,有了某种久远的思绪浮了上来,她语速加快道:“但是和二十四联城关系已经不大了,这帮流民教众存续至今,已经有了很大的规模,甚至有了某种邪神信仰,四处烧杀抢掠且毫无人性,干过的坏事不比五灵教少,只是比五灵教低调很多,也是幽都城内常犯业障的一帮人。”
祖万杀问蜘蛛:“那幅画在流民教手里?”
“绝对在。”蜘蛛道:“我从一个教众口中打听到,他们确实有信仰,但不是信仰具体的某位邪神,而是信仰‘新世’,意思是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虚假幻影,真实故乡在世界之外,他们杀人没有愧疚没有感情,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因为他们都认为死后灵魂会去往天外天,见到真理境。”
“而他们这么笃定的原因,就是口口相传的一副画,画里是众生灵魂去往天外天的场景,我觉得和你说的天浊仙门图很像。”
祖万杀听到这形容,觉得和龙宫里见到的毕方留下的浮雕很相近了,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看来天浊仙门图就在流民教手中,那么相对应的,道玄大概也在其中。
她没有打断蜘蛛的话,听它继续道:“你打听的那个叫道玄的道士,就是流民教的领头。我藏在房顶上亲眼看到了,打着赤脚,瘦得随时会死。”
没想到一直在找的人竟然突然打听到了位置,屋渡厄说不上是激动还是恨意更多,她立即去看也一直在找道玄的祖万杀,发现她正看着蜘蛛一脸沉思状。
“房顶上……”她问蜘蛛:“你这么大只怎么躲在房顶上?”
蜘蛛大概是对祖万杀的疑惑感到被羞辱的无奈。随即原地起风,沙尘中巨大的蜘蛛变成了一个扎着两条冲天揪的小女孩,一跺脚对祖万杀羞恼道:“这样看到的!”
祖万杀一挑眉:“原来你还有这种道行,失敬了。”
“哼,走了。”蜘蛛气呼呼地转身要走,祖万杀忽然道:“先别走了,你偷偷流进流民教能出来就算命大了,别让道玄沿着气息找到你,这段时间你先去幽都城里待一阵。”
蜘蛛吓了一跳:“什么?祖道微,帮你办事还要被灭口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6章 案间·蜘蛛打探流民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