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仿佛世界尽头的无间莲花世界中,屋渡厄仰头看着莲蓬上的烛九阴。
它没有屋渡厄的半点气息,鬼母莲花第一个就找上了它。
当屋渡厄追着白命兰来到此处时,它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鬼母莲花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这个世界总是温和平静,好像是最释然的仙境,可只要有苦根,那就绝对逃脱不了。
濒死的烛九阴口中模糊念着什么,屋渡厄走近,听到在说:“孟平……不要参与他们……”
屋渡厄短暂怔了一下。
看来烛九阴对养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不然清晨的骨哨威力巨大,也不会轻易交给浪荡江湖的孟平手中,如此想来,也是交给他自保吧。
在她身后,一朵参天莲花迅速绽放又迅速枯萎,落入水中后化成了一个大概像是人形的东西。
它头顶着一朵巨大的莲花,身躯藕段一般节节分明,浑身长满了根须。
它走过来时水面没有涟漪,甚至一点响动都没有。
来到屋渡厄身旁后,它颇有礼节地欠了欠身,然而这古怪的模样遵守礼仪,反而更加诡异了。
它没有口鼻,更不会发声说话,浑身的触须互相扭动,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响就是它的话。
屋渡厄在脑海中接收到了它的意思:“烛龙已经融合在这里了,但我感受到了两个你,我不知道该留下哪个?”
屋渡厄心中庆幸它还想着问自己一句,摇头回道:“你不用动手,那人身上有我的五行,我怕你出手,一行都不留给我。”
鬼母莲花的灵体点了点头,它没有表达情绪的办法,但屋渡厄还是从它的停顿中感受到了疑惑。
“我上次见到你,你还有土行,现在怎么变成了金行和水行各一半?”
屋渡厄问:“你上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这里没有时间。”它补充道:“时间不重要。”
屋渡厄并不想和它多聊,那容易影响自己,她看了看更深处,道:“我要去找那个人了,你不要动手,无视我们就好,我们很快就会离开。”
鬼母莲花挪动着触须爬走了,它所过之处,又迅速生长了新的莲花。
屋渡厄朝着莲花深处的阴阳界门走去。
刚才那东西是鬼母莲花分散在这里的意识凝聚,按它所说,白命兰确实在很多年前拿到了自己的土行并进入过这里。
屋渡厄一点也不低估白命兰的手段,直接朝着阴阳界门的地方找去了。
……
谋划了几百年终于踏上最后一段路程的白命兰,一路朝着记忆中的那道门走去,素手拨开了拦路的浮萍与荷叶。
小狐狸皮毛已经湿透了,它灵巧地跳跃在巨大的莲叶上,紧紧跟随自家娘娘的脚步。
它疑惑地发现,自家娘娘走在这段“成仙路”上,竟然并不兴奋雀跃,反而浑身透露着浓浓的疲惫与哀伤。
它歪了歪脖子,紧追了两步,唤道:“娘娘,小心被这里的无间水影响,我们马上就要成仙啦!”
白命兰正双手推开面前的尸体,被狐狸的话点醒后,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继续推开莲叶。
在她眼里,她正站在一片腥气冲天的血池中。
一具具尸体挡在她的面前,戏班主父子、穿着一千年前甲胄的敌军将士、各种被她吞吃了的各方妖怪,还有穿着红绣鞋的苏孝女。
他们的尸体编织纠缠在一起,如同荷叶挡住了去路。
苏孝女在血池中浮了上来,睁着眼幽幽注视着她,看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冷笑了一声,眼神轻蔑恨毒。
白命兰懒得理她,她很清楚这是无间水给自己精神带来的影响,推开了她漂浮的身躯。
白命兰忽然想到什么,对身边的狐狸说:“玉仙,我突然发现,杀的人多了反而是件好事。”
“……为什么?”狐狸弱声问。
白命兰冷笑道:“因为我根本不记得他们的样子。”
狐狸脸色复杂,没敢说话。
这时一具少女的尸体飘了过来,她主动勾住了白命兰的手。
“小白,我不是让你不要再学习邪术了吗?”姬会然的尸体问。
白命兰本想推开她,但举起的手犹豫一下,轻轻抚摸了她脸上的血水,强硬道:“等你们活过来,我就不学了。”
又一具尸体浮出血池,年少祖万杀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生气,固执念叨着:“死不复生,死不复生。”
“……”白命兰停下了脚步。
狐狸精看到白命兰看着面前的莲叶,兀自冷笑了一声。
然后抬脚踹开了莲叶。
狐狸精没明白,也许这片莲叶有些特殊吧。
白命兰踹走莲叶后,回身将一片莲叶卷起抱在了怀里,继续朝前走。
她抱着姬会然的尸体,发现尸体在怀中变得越来越重,让她逐渐寸步难行,可她却始终不肯放下,最终她拖着拽着尸体,来到了一朵巨大莲花面前。
这朵莲花上长满了密密麻麻游走不停的彩色眼珠,直面对着她,让她产生了一种眩晕感。
狐狸精之前和屋渡厄的八字面皮对视过,修为明明不如白命兰,但也没有精神崩溃昏过去,她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屋渡厄背后长出的那些藤蔓和鬼母莲花有联系。”
它归根究底也只是只狐狸,从修行至今没受过情感苦楚,苦根更是半点没有,这鬼母莲花对付不了它。
但白命兰却不一样了,即便她做好了万全准备,也还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因为在她眼中,这朵巨大的莲花根本就不是面对着自己,而是朝着天空盛开,孟应尘正端坐在莲花中央,闭目微笑,血液从花瓣的间隙不断留下来。
白命兰从进入无间莲花世界后,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血红色的,遍地漂浮尸体,血水映照天空,莲花全部溃烂,但眼前一幕还是让她感受到了恐惧。
她怀中的姬会然尸体迅速腐烂溶解,从她手臂中消失,莲花开始朝着她翻转。
白命兰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崩溃地喊道:“别动!别过来!我让你别过来!”
莲花彻底朝她倾斜了过来,孟应尘的尸体从花蕊中展露。
她根本没有下半身,腰部截断立在花蕊中,血水就是就从身体中源源不断留下来的。
她的血融入进整个血池,仿佛这些血都是她一个人浇灌填满的。
白命兰浑身颤抖抱住了脑袋,在短促的尖叫后,她立即打断了自己的反常:“玉仙!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一朵千目莲花!”
狐狸忙道:“是的是的!娘娘,现在怎么办?”
白命兰抬起眼,极度的紧张后她显得有些狼狈,但目光非常警觉坚定,“朝前走!推开后面的门!”
她屏住一口气,绕过孟应尘的尸体时,白命兰头一次有了求救的想法:“千万,千万不要和我说什么,应尘,一句也不要!”
“白命兰,你觉得门后有什么?”
这声音一冒出来就吓了白命兰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屋渡厄。
她转过身,莲花已经托着孟应尘的半截尸体溃败腐烂,融入了血池中,不远处站着一脸看好戏的屋渡厄。
白命兰无奈道:“我刚才在鬼王冢里就应该干脆杀掉你,可惜,你今年忌日已经过了,死了的鬼太难对付。”
屋渡厄不掩饰自己的意外,道:“连我忌日的事情都知道?我得承认,你有点可怕。”
白命兰不耐烦问:“你到底想怎样?”
屋渡厄瞪着猩红的眼珠,一脸稀奇道:“我想怎样?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你闯进我家坟冢里要成仙,我还要问你到底想怎样嗯?”
白命兰顿了顿,道:“我答应你,好吧?”
眼下这段路是关键,她不想和屋渡厄多生事端,只好许下承诺:“等我进了这道门,实现了目的,我就和你们一起对付毕方。”
屋渡厄道:“我凭什么信你?烛九阴可挂在后面。”
“那长虫苦根比我深,连个对手都不算。”白命兰嗤笑一声,揭穿道:“况且你有不信任我的余地吗?现在天上到处都是派来对付我的天兵,你还追我到这里和我好声好语,你比谁都不想我死,也只能信我。”
屋渡厄不认为自己被她拿捏住了,不过也承认,她确实不想和白命兰撕破脸。
哪怕她用开山咒打开了自家的坟冢。
如果换做以前,屋渡厄一定不管不顾先和白命兰你死我活的打一架,敢惹到她家门口,那就谁也别落了个好,可和祖万杀相处久了,她反倒能够理解以退为进的路子了。
白命兰图谋了这么久,十几次渡别人一次都难活命的雷劫,做着毕方的法纳朝不保夕,可还是延续了这么久的计划,现在到了眼前,真的阻止她,那就是彻底和她为敌。
不管她从哪里得知的九重天飞升之法,既然她已经认准了这条路,也是她仅有的一条路,这就是她最强烈的期待,这时候谁让她算盘落空,那她拼了命也要狠命报复,不如成全她,让她主动成全自己的失败,屋渡厄反而能讨到一个人情。
屋渡厄沉吟道:“我不是来阻拦你的。”
白命兰平静道:“我知道,你还不至于那么蠢。”
屋渡厄无语一笑,“这里没有其他人,说话不用这么冲吧。”
白命兰道:“那你想和我说什么?我答应陪你们对付毕方了,你又不信。”
屋渡厄顿了顿道:“我很难相信,毕竟你是毕方的法纳。祂一复活,你就升境了。”
白命兰挑了下眉,似乎没想到屋渡厄知道这件事,道:“可很快我就要死了。”
“……什么?”
“我说,我很快就要死了。”白命兰微笑中有些坦诚的复杂,道:“你真觉得毕方会放过我吗?只是相比祖万杀,我是祂的法纳,所以更好拿捏,才不急于对付我,如今更是拿到了她的一条天命,祖万杀一死,下一个就是我。祂不能忍受别人忤逆祂。”
屋渡厄心里沉了两分,因为她很迟疑地发现,在白命兰自知离死不远的危难关头,她孤注一掷地要复活姬会然和孟应尘。这种感情是世人口中的“邪神魁娘娘”不可能有的,这份信念太可贵了,以致于和白命兰格格不入。
她甚至更希望白命兰还有一些其他的图谋和贪婪,才好让她更加冷眼地对待她,和她谈判。
白命兰适时道:“怎么?发现我也是个人,也有点感情,就怀疑自己了?”
屋渡厄诚恳点头:“所以我们达成共识了,对吗?”
“对。”白命兰咬定道:“她们一旦活过来,我就一定要拼尽全力杀了毕方。”
她微微颔首,嘴角挂上不易察觉的微笑,整个人气质都柔和了许多,“我要给她们创造一个像样的世界。”
屋渡厄沉默后,道:“那祝我们成功。”
这句话让白命兰很受用,她突然发了善心,问道:“那今天的事情你会遇到麻烦吗?我可以把五灵教那些妖精都留给你交差。”
屋渡厄摇头,“不会有问题,我连罢工都没人管。不过遇到了问题,我也一定会把脏水泼到你身上。”
白命兰耸耸肩,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指了指身后的门:“那我先走一步了。”
屋渡厄叹口气,“所以说我最烦的就是和你们这种人聊天,左一句右一句,就是不肯回答问题,我是问你,你觉得这扇门后是什么?”
白命兰看向身后的门,因为屋渡厄五行的缘故,鬼母莲花对她的影响已经降到了最小。
这道高耸的土黄色金石门就在白命兰触手可及的距离上。
她抚摸着门上的花纹,对屋渡厄说:“我当时混入泥犁山的时候,只是想用往生薄把她们带回来,但发现不可行后,又意外得知了这扇门,阴阳之界,轮回真相,都在其中……这扇门后的游边地狱里,有一道梯子,可以通天门。”
屋渡厄静静听她说着,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她在地狱里驻守千年,从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白命兰怎么会从泥犁山听到这种传闻,甚至信誓旦旦地认为这就是真的?
屋渡厄迟疑道:“白命兰,我想你大概是被骗了,泥犁山的任何消息我都知晓,但游边地狱有梯子,这不可能。”
白命兰勾唇一笑,道:“屋渡厄,别把自己想的太聪明,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她说着,伸手推开了那道厚重古旧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