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深说的时候倒是流畅,说完之后又开始紧张,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生怕对面传来一句反对。
倒也实在是多虑,听之前黎深妈妈的语气,比起儿子十年不归家,她更愿意接受自己有一个男儿媳妇吧。
“好好好……”对面声音愈发哽咽,“你……还喜欢吃饺子的吧,妈起来给你包饺子。他,小鹤喜欢吃什么啊,我去给他买点。过年就要吃点好的,咱一家人……”
黎深妈妈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爬了起来,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黎深愣在那,似乎完全没想到事情就这么顺畅地解决了。
顺畅吗?只是此刻看起来而已,还有过去双方都无比煎熬的十年,思念,纠结,痛苦,忐忑,焦虑,消极的情绪在心里憋着,或许平常表面看不出什么,可谁又会知道深夜宁静之下,谁在思念着谁呢?
黎深还在呆坐着,我赶忙示意他,让他叫他妈回去接着睡觉,这大半夜的包什么饺子,折磨谁呢。
黎深总算接收到了我的讯息,把他妈叫了回去,这会儿母亲可能跟儿子一样,也有些没缓过神。
“妈,爸。”黎深嘴唇颤抖得太明显,连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外头稀稀疏疏的星星点点,月亮藏匿于云朵之后,街道上的灯光摇摇晃晃,风还在呼啸,雪还在飞舞,这世界朦胧又恍惚,发生在深夜的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个梦?
我不禁唏嘘又无可奈何,果然是一家人,脾气都犟到了一起,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别说十年了。十个小时我都能担心成疾。
人的一生太短了,没几个十年,对我来说,陪伴尚未满足,怎舍得因这种事而不闻不问,不论是对何劲和何盛还是对我爸妈。
这种心情在我父亲去世之后愈发强烈,人很脆弱,没必要再因为他人的目光,亦或是某些所谓的公序良俗,来破坏彼此最亲近的关系了。
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多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天赐,我们也没有多余的生命进行消耗,生命中的相遇,相爱都是注定。
我们经不起漫长的等待,也扛不住长久的分离。
但在这件事情上,也确实不能说怪谁,他们都有难处。虽说我和黎深他妈应该只差了十多岁,可这十年社会的思想变化也是十分巨大的,在黎深跟他妈出柜的那个年代,这件事情简直跟欺师灭祖有的一拼。
不过,至少这件事在如今也有了结局,十年之隔,或许也让彼此想通了许多事情,在剩余的时间里,就一起幸福地度过吧,一起向前走去。
原本以为事情到此已经可以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但是吧……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许鹤从房间里出来了,毫无征兆。
看到许鹤的第一秒,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不过又很快地平复了下来,反正最大的问题都解决了,剩下的都洒洒水啦。
就是不知道许鹤有没有听见刚刚的事情,要是不知道的话……可能又得再闹上一阵子,不过这回的“闹”就是玩闹了。
许鹤的脸还泛着不正常的红,可能少还没完全退下去,许鹤吝啬地没有分一点眼神给我,全身心都挂在离我不到半米的黎深身上。
他出门的声音并不小,黎深也早就看到了他,我还有些愧疚地偷瞄了一眼,但他的注意力也不在我身上。
你的出现就是我的目光所及。
虽然这是我家,但我确实在很认真地思考此刻的我是否应该待在这里。
黎深皱起了眉,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许鹤倒是满心欢喜地快步走到了黎深的身边,随后就伸手抓住了黎深。
“你……”声音刚出,黎深就把他的手甩开了,我坐在旁边看着戏,心里想着要是何劲和何盛吵架了我应该怎么办。
黎深的动作属实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他甩开许鹤是因为他还在生气,结果他下一秒又主动抓住了对方的手,虽然表情说不上和善,语气也说不上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关心人的:“你发烧了?”
许鹤借此紧握着黎深的手,然后把人拽进了怀里,手上大概用了很大的力,青筋连我都看得一清二楚,生怕下一秒面前的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阿深,你以后别跑了,我不该那样说,是我的错,你把我赶出去就行了,你别自己到处乱跑。”
啊,还挺有思想觉悟。
黎深似乎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我在旁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给了我一个歉意的笑容,然后想把许鹤拉回家。
结果许鹤不知道是烧糊涂了,还是我太没存在感,他旁若无人地一把抱住了黎深,头靠在黎深的肩膀上,时不时地还蹭几下,像一只做了错事的巨型犬在主人怀里撒着欢,奢求原谅。
同时他还在嘴里嘟囔着什么,我也没听清,黎深借力扶着许鹤站了起来,然后又伸手摸了摸许鹤的额头。
我解释道:“其实是刚刚来找我的时候发现他发烧了,就把他拽到我们家里让他稍稍休息了一下,药也吃了,回去好好歇着,应该没什么大事。”
“谢谢你南姐。”黎深诚挚的眼光望着我,“不只是因为你照顾他。”
我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挥了挥手,让他们回去。
许鹤可能确实是意识不太清醒,全程都死死地黏着黎深,这样的情况下,几步路的距离硬生生地走出了十几米的感觉。
我把他们送到了他们屋的门口,由于许鹤不放人,黎深也开不了门,只好求助地看向了我。
我抿嘴笑道:“你先从他身上把钥匙找出来。”
黎深点点头,微微半蹲着去够许鹤的口袋,好不容易拿到了手结果又掉在了地上。我弯腰捡起来帮他们开了门。
在外头再怎么成熟的人,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还是会忍不住变成小孩,想被爱着,被宠着,被关心着。
我忍不住想到了南逸,也不知道他的旅途怎么样了。
“你们俩以后可不能这么胡闹了,有事多沟通,再怎么沟通不了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自己要是出了事,才是真的解决不了。”
黎深又道了声谢。
一场纷扰,到此为止,幕布降落,我们依旧向前。
回到卧室,何西庭还没有入睡,似乎在等着我回来,跟我预料的有些不太一样,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解决了吗?”
我挑眉:“当然。”
我又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再再开口,我自己倒是忍不住了:“你就没有其他想问的?”
何西庭已经躺了下来,眼睛看着我,最终顺从了我的猜想:“他俩?”
我故作不在意:“就是那么回事。”
随后四目相对,笑意蔓延。
第二天上午出门丢垃圾,我第不知道多少次地撞见了许鹤,他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踢着一个小袋子,里面全是药。
“你发烧还没好吗?”
许鹤可能是想到了昨天的事,表情有些尴尬:“好得差不多了,这药不是给我的。”
“黎深?”
“嗯,半夜吐了一回。”
我了然,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责备:“应该是被冻的,而且他昨天好像还没怎么吃东西吧?那个时候就跑出去了。”
“南姐,昨天……”
看许鹤的表情我就知道他不是要道谢,就是要道歉,所以我赶忙制止了他:“行了啊,那些话你们小两口都说了多少遍了,本来就没多大点事。”
紧接着我转移了话题:“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许鹤沉默了片刻,表情还是有些担忧:“应该是今天晚上。”
我露出一个笑容:“好,以后好好过,没什么过不去的。”
“嗯。以后请你们吃饭。”
许鹤转头想要进屋,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小鹤,黎深他妈妈今天早上打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因为昨天晚上黎深是那我的手机打的,他妈妈不知道,然后我就把黎深的号码告诉她了,你记得让他注意听一下。”
冬天天本来就亮得晚,今天早上外面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我就被黎深妈妈的电话给叫醒了。她听到我的声音的时候应该还挺惊讶的,肯定在想怎么是个女的。我哭笑不得又有些感慨,就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事情,不过并没有告诉她黎深和许鹤吵架的事情,毕竟好不容易接受,而且还能如此坦然地提起这件事,这对于他们确实不是易事,这些小事也没必要再让他们烦心了。
说起烦心事,我又想到了何劲,我原本想过年的时候跟他说清楚的,但何西庭说不要,他觉得过年就好好过,讲真,我们也不能完全确定何劲是否能接受,万一不能,也不能让人家在过年的时候感觉到难过啊。
我也赞同他的观点,可是这年一过,他们就进入高三下学期了,要开始冲刺了,似乎也没有一个合适的时间让我们来处理这件事,只能往后面一拖再拖。
何西庭明白我的担忧,安慰我道:“不用总惦记着这件事了,说与不说其实也不会改变什么,他需要知道的迟早会知道的。”
除夕那天晚上,雪停了,像是在庄严地迎接新的一年,天上的弯月高悬着,月光缓缓洒向人间,树叶“沙沙”地歌唱着,那是外头为数不多的声音。
时间一点一点地推进,快要十二点了,何盛拉着何劲去到了阳台上。
电视里火红的盛宴开始了倒计时,没人在看,景象再繁华,也不及身旁。
何盛何劲站在阳台上,等待着新年的第一束烟花,他们有说有笑,他们含情脉脉,他们深情款款。
“三!二!一!”
“新年快乐!”
随着电视里千人的祝福,万人的欢呼,夜空中接连不断地绽放着烟花。
我看见他们在烟花之下接吻,我听见他们再烟火人间里对彼此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我转头和何西庭相视一笑。
新春佳节时,繁华世间中,西庭南院里,风吹过松枝,劲拔且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