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超市走到最里面有一扇门,开门进去就是一个简陋的小客厅,旁边放着张床,再往里还有间卧室,卫生间要从小客厅里的另一扇门,去到超市后的小院子里。
客厅里的灯没有灯罩,光秃秃一个灯泡微微闪动,吸引着周遭的蚊虫。它们飞动时的影子落在墙上,像是能把摇摇欲坠的墙皮抖落下来。
“叔,江沐泽是男的,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啊?”钟遥用着玩笑的语气,“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易言的眼神在钟遥身上停留良久,轻笑一声,正准备开口,却被易以眠打断:
“因为他最近和方芜玩得很近?”
听到“方芜”的时候,钟遥的动作明显卡顿了一下,易言挑了挑眉毛,接话道:“原来是调查竞争对手啊?”
钟遥这次倒是答得很快:“方芜也是男的。”
“行,你们聊,我去洗漱。”易言起身往后院走去。
灯光不算亮,又因为围着些飞虫,忽闪忽闪的。
“江沐泽好像是7班的。”易以眠坐到床边上缓缓开口,“家里挺有钱的,但是接触不上,他周围朋友太多了。”
钟遥听后说:“噢。”
“你这么在意方芜啊?”易以眠试探着问。
“不,没有。”钟遥歪过头,看着易言放在桌上的红塔山,“哎你说,方芜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怎么江沐泽就能那么快和他打成一片的。”
易以眠干脆利落地答道:“天天不上晚自习,时不时挂点彩,问你什么吧也不说,刚好方芜又是个话少的。”
见钟遥沉默着,她又补了一句。
“要不你也试试江沐泽那种狗皮膏药似的烦他呗?”
钟遥迅速摇头:“那不行,有失风度。”
“阿遥,你找他做朋友目的是断绝领养关系之后有几个能帮衬的朋友,又不是非方芜不可。”易以眠停顿了一下,犹豫地问道,“你……喜欢他?”
“不是,眠姐,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说什么都往恋爱上扯是吧?我哪有空想这些啊!”钟遥音量不受控变大,又弱了下去,“男的怎么会喜欢男的。”
“怎么不会?你知道言叔为什么领养我吗?”
易以眠是在钟遥被领养之后没多久就被言叔领走的,那年易以眠11岁。很多人都更喜欢合眼缘的、年纪小一些的孩子,可爱,也好培养感情。易以眠从来都丧丧的,就不怎么讨喜。
“你不是也说奇怪吗,说他像是专门来找你的。”
钟遥已经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情了。听易以眠说,那年她父母出了车祸,家里亲戚没人要她,就把她送去了福利院。她刚到没几天,就有人送来了一个弃婴。
“不对啊,这和我们刚刚聊得有什么关系?”钟遥回过神问道。
“有关。”易以眠说,“言叔,很多年前,是我爸对象。”
“啊?谁?”
钟遥刚刚十五岁,又要照顾年幼的弟弟,又要防着钟志华的家暴,还筹划着有朝一日离开这个家庭。他本以为自己足够成熟冷静,直到刚刚。
“为什么?”他一片混乱,说出的话根本没过脑子。
易以眠只是平静地将过往娓娓道来。
陈舟和家里摊牌的时候,易言正在着急赶来的飞机上。头天晚上陈家还在鸡飞狗跳,第二天陈父竟带来了个和陈舟差不多大的女生,说相个亲,不行的话,就不管他了。
陈舟喜出望外,却没想到亲生父母会在吃的里掺东西。
易言联系不上陈舟,便暂时在K市住了下来。找了半年多,易言总算是打听到了陈舟的消息,电话打过去,接起的是个声音很年轻的女人。
对面问他找谁,他说找陈舟。对面又问他是谁,他说是他男朋友。
易言只想着陈舟早就和家里摊牌了,加上听出这人确实认识陈舟,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口。
柳雨桐原本以为半年前发生的一切是意外。她挂了电话去质问公婆,看着他们支支吾吾的样子,直接被气进了医院。
陈眠眠就这样出生了。
柳雨桐早产后,情绪不受控地起伏波动,看到陈眠眠就心烦意乱。
后来的三年勉强还算平静,柳雨桐似乎也有了好转的迹象,试着和眠眠相处,试着做一个母亲。
直到陈舟和柳雨桐车祸。
陈舟向来是一个稳重的人,但那天的监控里,汽车在红灯的路口冲出去时猛地向右转弯漂移,看起来似乎还踩了刹车,却还是不幸撞上了过路的货车。
易言看完监控,便大致猜到了一二。
易以眠不知道后来的几年易言又经历了什么,总之,他还是来领走了她。
“可惜,我长得像我妈。”易以眠用这句话作为将故事的结尾。
钟遥听呆了,连易言什么时候站到他后头的都不知道。
“眠姐,你,编的吧……”他像在雪地里说话似地微微颤抖,想笑又笑不出。
身后的易言突然开口:“行了,别研究我那些个狗血过往了,真不早了,赶紧聊完正事儿回家。”
其实易言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一如即往地温柔。但钟遥还是吓了一跳,转过身愣愣地说了句“言叔对不起”。
“我有这么吓人吗,这孩子。”易言被钟遥这么一句对不起整蒙了,想着拍拍小孩脑袋,就伸出了手。
结果钟遥猛地站起,边说着“那我先回去了眠姐言叔再见”,边匆匆离开。
“你这是试他呢?”易言看着钟遥钻出半关的卷帘门,问一边正准备进卧室的易以眠。
易以眠伸了个懒腰说:“你看他像吗?”
“人还小呢,这不能乱讲的。”
“我看像。”
“像个屁,以后别拿这些吓唬他了,你又懂什么,你也一小孩儿。”
易以眠向着外头锁门的易言喊:“十八了,别老当我是小孩!”
易言远远看着她笑,摇头叹息。
“喜欢男的?怎么可能……”钟遥沿着一面砖墙,走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中喃喃自语。
这也不是什么可能可能的事,既然易以眠不是胡诌的,那这样的事就确实存在,只是自己还从没见过。
分析到这里,钟遥还捋得很清楚。
但是突然就说什么自己喜欢方芜这种荒唐事——这才认识几天,退一万步来讲这结论都很荒唐。
他突然想到周一升旗仪式上方芜的脸,从斜后方看着,红晕就像升旗似地从脖子爬上耳尖,又墨水似地晕去脸颊。
当时以为方芜是中暑了,现在想想,那天多云啊。
那方芜为什么脸红?
“哎方芜,你脸这么红成这样?”
钟遥突然想到江沐泽,他每次都是二话不说就对方芜勾肩搭背,然后被方芜嫌弃的用力推开。
“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啊,上辈子是膏药吧,见人就贴。”钟遥嘀咕着,“哪像我,我……”
那天左手抬不起来,自己是用右手环着方芜探的体温。
钟遥猛然加快步子,差点被窜出的电动车撞到。
电动车车主回头大骂:“他妈的你瞎啊!”
“操……”钟遥刚准备骂回去,一抬头已经没影了。
十字路口的水果店还亮着灯,风吹过滇朴树沙沙响。
“哎哟,小佑啊,一看就乖噜噜的!”
一开家门,钟遥就听到李姐在夸璟佑。
“回来了?”王淑芳看着李姐,但这句应该是在问他。
钟遥回答:“嗯,李阿姨也在啊。”
“哎呀,你家这钟遥,大高个,也是俊得很!”李姐指着钟遥,脸上笑得皱在一起,边说边利索地磕着瓜子。
钟遥笑笑,换了鞋,起身就要往书房去。
“哎,你等等,桌上有吃的,拿去吃。”王淑芳瞅着他要走,别扭地挤出一句话。
李姐手上抓着一把瓜子,半握着拳拍王淑芳的肩膀,滔滔不绝地夸着:“芳姐啊,有福气啦……”
客厅灯光的边缘蒙在不远处的餐桌上,牛奶还温着,杯壁上挂着一小层白,应该是热了挺多次。旁边还放着两个包子,伸手一探也是热的。
“哎呀你别瞟了,关心孩子你直接去看嘛!”
“呀就你话多,瓜子还堵不住你的嘴!吃你的!”
“别塞了别塞了拿不下!”
一旁两人叽叽喳喳,钟遥看着餐桌思绪万千。
他回头看着王淑芳,问:“钟璟佑睡了吧,你别吵了。”
“没事,明天我和李姐,带上她姑娘还有小佑一块儿去玩,周天再回来。”王淑芳盯着手里的瓜子,时不时瞟一眼钟遥,“你明天还上学,就不带你了,你也不爱去。”
“噢,行。”钟遥转身,抄起吃的进了屋。
王淑芳还是那个王淑芳,钟遥啃着包子心想。
钟遥喝光牛奶,抽过一张纸擦擦嘴:“香菇包配牛奶……味道也太诡异了。”
他站起来,准备把杯子盘子拿去洗了,一回头却对上一双清澈的大眼睛。
“卧槽,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钟璟佑站在椅子后面,穿着印满叮当猫的睡衣,直勾勾盯着他。
“妈妈送李阿姨出去,我就跑过来了。”钟璟佑压低声音,小手抬着放在嘴边,对着钟遥的耳朵悄悄说。
钟遥放下手里的东西,揉揉小家伙的脑袋说:“怎么做贼一样,过来干嘛?”
“今天是妈妈接我回来的。”钟璟佑又说。
钟遥点点头:“对呀。”
“有点想哥哥。”
钟璟佑说完就抱了上来。
钟遥看着钟璟佑,不由自主地想:要是方芜……
不对,打住,这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