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说李暥之前的镜头能用,云南其他的戏份都用替身,模糊掉人脸,必要的时候拍个脸部特写,避开李暥手上的石膏。基于这样的安排,李暥的戏份便集中到一天来拍,其余时间休息。
就是各种表情的抓拍,偶尔弯个腰什么的,拱手礼也不用做了,不过,穿着截了一截袖子的古装,还拐着一只手,这样子看着就奇怪。也幸好戏服准备了多套,不然都没法换。
下了戏,梁尚屿拿了外套走向李暥,李暥一脸呆滞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梁尚屿。
“怎么了吗?”梁尚屿翻出一只袖子,动作自然。
“这……我自己可以穿的。”李暥抿了抿嘴,还是说了。
“你自己穿?穿到什么时候?你还要脱掉戏服呢!人工作人员等着吃饭诶!”
“那我助理……”
“人都有男朋友了,不方便知道吗?”梁尚屿没好气地说。
李暥不吱声了,梁尚屿抬手招呼着李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更衣室,梁尚屿抬手打开灯,灯泡发出微弱的光,四下只能勉强视物。
“这灯怎么又坏了?刚来的时候就是坏的,修了没几天又这样?”梁尚屿叹了口气感慨道,而后麻溜地弯下腰,细致地找李暥腰带的头。
“你……”李暥痒极,憋不住笑了出来,“要不坐下来弄吧,这样……怪怪的。”
梁尚屿抬头看向李暥:“不是吧哥们,你还害起臊了?”
“那……不是坐下更方便吗?”
梁尚屿又低下头继续找,同时耐心地解释:“你坐下衣服都堆成一坨,还容易弄脏,怎么方便了?”
“好吧。”李暥不再看梁尚屿颤动的睫毛,偏过头,妥协了。
“那你早上谁帮你穿的?”梁尚屿还在李暥腰间摸索,忽然,他找到了塞在里面的头。
“我自己穿的。”
“你可真行啊!”梁尚屿猛地一抽腰封,衣服瞬间变得宽松起来,梁尚屿呼出一口气,“终于弄下来了,自己穿还不觉得有这么麻烦。”
“胳膊抬高点。”
“好。”
梁尚屿绕过李暥前身,取下外衫,然后又站起身,将李暥拉近。
李暥微瞪着眼,梁尚屿的手此时解着李暥脖颈上精致小巧的扣子,两人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室内交混,又消散在彼此身上。
察觉到李暥抖了一下,梁尚屿边解着边抬头笑看着李暥道:“怎么了?冰到你了?”这个角度他刚好能看见李暥微红的耳垂。
李暥咽了口口水,配合着扬长脖颈,指了指自己喉结:“是。”
一层又一层,梁尚屿把衣服放在挂衣钩上,看着只穿着里衣的李暥,抓着李暥的手引导着套进常服的袖子里,然后拉上拉链。
又变成胖胖的样子。
梁尚屿瘪了瘪嘴,冬袄本来就显胖,还穿这种跟充了气似的版型。
“剩下的你自己穿了,裤子我帮你套一半你自己拉上去。”梁尚屿握住李暥的双肩,轻轻地压着他坐到凳子上,又翻出裤子。
“抬起腿,我帮你套上。”
“哦。”
又是一顿收拾,这才穿戴完成。
梁尚屿打开门,临走前又道:“你太瘦了,可注意着点吧。”
李暥一个踉跄没站稳,梁尚屿回过身一把抓住李暥左手腕:“怎么了吗?”
李暥摇了摇头:“没……没怎么。”
出了门去,还了衣服后,两人一齐回酒店。
李暥刷开门,回头看仍僵在原地的梁尚屿,奇道:“你房间就在对门,不回去吗?”
“啊……我……”
李暥懂了,善解人意地邀请梁尚屿:“进来坐会儿吧。”
“好。”梁尚屿跟着进了房间,帮李暥合上了门。
进到房里,梁尚屿却只是跟着李暥一同坐下,左看看右看看,但就是半天不说话。
剧组的人送来的补品此时还堆在桌子上没有拆。李暥想收拾一下,梁尚屿连忙拦住他:“不用!”然后说出了进入房间后的第一句话:
“你这房间挺简单大方的。”
酒店的房间不应该是差不多的吗?李暥心中疑惑但并未问出声。
“你的手现在怎么样?”梁尚屿一脸平静,心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怎么就脑子一热跟他进来了?
此刻的梁尚屿内心抓狂,面上却不显,充分展现了演员的良好素养。
“哦,你这一天问几遍,也不会好这么快呀。”李暥温声回道,“还有几天就可以拆了。”
“嗯……”梁尚屿抿了抿嘴,低下头。
李暥见梁尚屿一副想说又不说的样子,也没有催,只是帮他倒了杯水。
“啊不用,我自己来。”梁尚屿连忙站起,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想抓李暥手中的茶杯。
李暥看着此时跟自己只有分毫之距的梁尚屿,眨了眨眼,还是把杯子给了他。
梁尚屿只是一味地倒水,也不说话,李暥就这么看着他。
半晌,梁尚屿才憋出一句:“那个,进步真的很大。”梁尚屿已经语无伦次了,他也不想做出一副视察的感觉!
李暥愣了愣,而后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在《逐鹿》剧组里的表现:“谢谢你。”
“额……”梁尚屿又卡住了,半天也不说明来意。
“没事,你尽管问,这两天你应该也憋得慌。”
“你看出来了?”梁尚屿惊讶道。
李暥一副坦然的样子,当然也是梁尚屿没有刻意去藏。
梁尚屿坐直了,口中郑重道:“谢谢你,没有把坠马这件事说出去。”其实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还是有粉丝拍到了,但李暥对外只是说是自己不小心,与剧组、经济公司无关,加上理智粉丝的劝阻,这才没有闹得太大。
李暥见梁尚屿一副认真的样子,摇了摇头:“我说了你不用自责的。”剧组已经查清了是场记出了纰漏——拍戏前马的右前蹄肿了也没检查出来,罚了一个月的工资。
“这不一样,我不喜欢欠人情。”梁尚屿定定地看着李暥。
李暥叹了口气,主动提出:“我的粉丝之前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就扯平了吧。”
“那我的粉丝也给你做换脸鬼畜,还撕了你的商务……”说着,梁尚屿又低下了头。
“你不也一样?都很惨……你还多出来一个被家暴的老婆。”说起这个,李暥就想笑,“行了行了,都过去了,你觉得呢?”
梁尚屿凝视着李暥,半晌,极认真地点了点头,踌躇片刻,还是问出了这些天酝酿在心底的疑惑:“你是怎么突然之间就……觉醒了的?”
李暥细思了会儿:“你可以认为是我一开始太差,进步空间大。”
梁尚屿张大嘴,眼睛飞速眨动:“那你是怎么一个晚上就把那场宫宴的戏演得……演得……”
李暥低头,笑容更大了。
“反正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梁尚屿“气急败坏”,偏过头不再看李暥那落在他眼里戏谑的笑意。
“那我还真要谢谢你了。”李暥调整了一下,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就是一直想一直想,然后睡了一觉。”
梁尚屿转过头,身体也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微微颤动,他瞪着眼,一副惊讶的表情:“你是在开玩笑吗?”
李暥摇头。
梁尚屿笑了,只是有些苦,一手捂脸。
李暥就坐在对面等梁尚屿重塑他的认知,顺便再给他续了一点水。
梁尚屿一摆手,坐直了:“OK,我行了。”李暥会意。
“那你是怎么进圈的呢?”梁尚屿还是决定不绕弯子,尽管不期待李暥能回答,那是他的自由。
“其实是柏乐柏大哥找到我的,你应该知道他是个星探。”
梁尚屿觉得这话可信度还是有的,柏乐他也认识,人品是真的没的说,之前挖掘了很多潜力股,没一个不火的。最重要的是身处名利场保还有着一份良心。
“那……冒昧问一句……你和你们公司的方总……”梁尚屿知道打听别人私事很不礼貌,赶忙又补了句,“你不方便的话就不说,我……能理解。”
“你能理解?”李暥讪笑,随后抿了抿嘴,嘴边的笑意也淡了,良久,才道:“我跟他没关系。”
梁尚屿脑中急转,却始终搞不懂这个“没关系”是什么意思,别的他不敢说,李暥进《逐鹿》剧组确实是没来试镜的。
“不管你信不信,那是他单方面的。”李暥低下头,想了想,补充了句:“之前说的豪车,那是柏哥的。”后面有媒体拍到了车牌号,证实了车是柏乐的没错,但桃色新闻就是人粘上了就甩不掉的污点,澄清只会越抹越黑,变成这个人的底色,至少在大多数人心中是这样。
一阵长久的静默,长到低着头的李暥仿佛都能感受到梁尚屿聚在自己头上不屑的目光。也是,自己空口无凭,怎么有人相信呢?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满口谎言。
却只听梁尚屿“喂”了一声,又道:“你就不怕我跑去跟媒体记者说,或者其实我现在兜里揣着录音笔和针孔摄像机呢?”梁尚屿望向李暥,歪着头,调侃道,语中带着笑意。
李暥猛地抬起头:“你愿意信我?”语中竟含颤音。
“我信你这一回。”李暥那个公司的方总梁尚屿是知道些的,就是一个不顾家,在外头男女不忌的渣渣,强抢这事儿也不是没干出来过,还被原配发现了,要不是有后台,在娱乐圈早混不下去了。
梁尚屿之前虽然是在开玩笑,但还是提醒道:“不过你还是得小心一点,这些录音什么的,说不定以后就真碰到了,还有防偷拍也不用我再说了,你已经体会到了狗仔的厉害了……”
“李暥?李暥?”梁尚屿见李暥什么反应也没有,话也不说一句,关心地喊住他。
“我知道了,谢谢你。”李暥忍下哽咽,本来他也觉得这些是艺人必经的事,只是迟早的问题,自己也没必要太放在心上,但此刻一个原来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三言两语的关心,却宛若拉开了心里阴暗情绪的闸门,差点没收住。
“你说了几次‘谢谢’了?”梁尚屿好笑道。
“那该谢还是得谢呀。”李暥认真地看着梁尚屿,眸光闪烁,“说真的,你跟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感觉不太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说起这个梁尚屿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
“就是……”李暥斟酌着措辞。
“诶,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吧,在娱乐圈,外表上好脾气的人很容易被欺负,而且那时候你不是还那什么包养吗?”梁尚屿一副经验十足的老前辈的样子,给李暥传授经验。
“额……那你……装得还挺逼真?”李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了,梁尚屿在片场通常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跟现在大为不同。
梁尚屿打了个响指,开始得意起来:“那是!不然烦都要烦死了。”毕竟作为大导之子,当个软柿子可不好。
梁尚屿回忆起一些趣事,还在为自己甩掉了不少烦人精而沾沾自喜,笑道:“有时候我也会佩服一下我自己,真是一人千面!毕竟我的理想是靠自己成为影帝!”也许是氛围过于轻松,梁尚屿卸下了伪装。
“嗯。”李暥又点了点头。
“‘嗯’是什么意思?你话能不能说完整?不相信?”梁尚屿皱眉,语带不满。
“不是,我相信你努力过后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李暥顿了顿,“靠自己。”
“你……”梁尚屿看着李暥,心下一酸,说不出话了。
当然,在梦想面前,任何人都无法开起玩笑。
“谢谢你。”梁尚屿不笑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理想后获得肯定,而不是“你爸可是大导演,你想成为影帝那不是易如反掌”之类的话。
而李暥,仅仅只是一个最近才熟一些的陌生人。
望着李暥那双明亮的眼,柔和中带着难言的力量,梁尚屿忽觉李暥是真的懂他的。
梁尚屿正襟危坐了起来,手也无处安放似的,全没了外头那副自信到有些自负的模样。遥远的梦想此时更褪去了虚幻的色彩,不再只深藏于心中的一角,至少,还有人懂。
他几乎是有些仓皇地想,自己还不够好,但马上梁尚屿的心念便坚定起来:他一定会更好,直到……梁尚屿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