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通告上就排了李暥的重头戏——众人瞩目之下从容不迫、进退有度,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机锋。
梁尚屿意味不明地看着李暥,想起昨晚回家路上他经纪人杨目慧夸赞李暥是个好苗子,还拿出了一张李暥上部电视剧结局红着眼含泪望着女主背影的剧照作为证据。
杨目慧自恋又嘴臭很少夸赞别人,这次怕不是瞎了,天天炒作的人怎么会有心思放在演戏上?
但心下一转,还是决定要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现场准备!三、二、一,Action!”
李暥离开坐席,走到殿下,瞬间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点的目光,他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早已背熟的台词也说得磕磕绊绊的。NG了几次后,李暥觉得压力如排山倒海般朝自己压来。
“非常抱歉,我……”李暥死咬着嘴唇,深深地鞠了一躬,窘迫、紧张、歉疚……大冬天的李暥竟出了一头的汗。
“卡!”
李暥却仿若没有听到般,犹自愣神。
“没事没事,你也是新人嘛,这场戏你戏份又比较重。”副导演走到李暥身边拍了拍李暥的肩膀,宽慰道。
导演显然憋着气,紧拧着眉,但最终也没说什么谴责的话,只是再让李暥去旁边休息下,补下妆。
李暥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埋头发呆,助理问他要不要水,他也没心思喝。
远处的梁尚屿一直注意着李暥,撇了撇嘴,果然,都带资进组了还能是什么沧海遗珠吗?
梁尚屿摇了摇头,走向李暥。
“这扛都不住的话你以后就别演戏了。”梁尚屿抱臂站在李暥前面没什么好语气地道,“即便你免试镜进了组又怎么样?演得不好,到时候被群嘲也不是没有的事。”
见李暥都快把衣服揪成腌菜,眼圈都急得红了,梁尚屿不禁想这人可真不禁吓。
但转念一想,等会儿李暥要是还过不了全组都得接着陪着熬他便气得晚饭也不用吃了。
但他知道气也没用,便深吸一口气,勉强安抚道:“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周围这么多人看着,我怕犯了错又要重来。”李暥上一部戏导演把控得更松,且这是他头一回遇上这种大场面的戏份,自己还是戏眼,便打心底里发怵。
“那现在不还是重来了吗?你害怕有什么用?”梁尚屿差点没兜住自己的怒火叫出来。
李暥低下头,不说话了。
梁尚屿叹了口气:“我真是欠你的了。”随后也坐了下来,陪着李暥干耗。
在心中辗转良久,李暥才抬起头看向旁边的梁尚屿,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这场‘沈谦’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李暥越说越低落,最后声音低到几不可闻。
“那你就想象周围没有其他人的目光,也没有镜头,就只是几个人在较劲,跟上课跟辩论一样,不要在意同学的眼光。”
“我……”李暥试了一下,却始终不能将拍戏与现实划等号。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火起来的。”梁尚屿皱着眉看着李暥一副不中用的样子,气走了。
不知道多久过去,李暥依旧觉得脑子一片混乱。他蹙着眉,腿像是有千斤重似的抬不起来,可是所有人都在那里等着……
来到导演旁边,正当李暥绞着手指,想硬着头皮上时,导演转过身了说:“我刚听尚屿说你状态不太好,今天就先这样吧,你回去休息调整好来明天再拍,反正这场地也借了几天的。”
李暥恍惚听完后,连忙点头道谢,又朝梁尚屿投去感谢的目光。
一旁的男主谢怀逸也安慰道:“这场戏确实对于一个新人来说难度很大,但只要扛过去了,你的演技会有一个很大的提升,记住,你就是‘沈谦’就行了。”
我就是沈谦?
“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方法派的技巧也不一定适用你的。”梁尚屿走了过来,解释道。
李暥跟助理说了今晚让他一个人待着后便回了酒店。
路上,李暥低着头,神情迷茫,嘴里念念有词:我就是沈谦,我就是沈谦,我就是沈谦……连熟人跟他打招呼也没有听到。
沈谦就是,我?
回到酒店打开灯,李暥躺倒后便窝在了沙发上,也没有去吃饭,只是一个劲儿地想着,想着……
眼前逐渐不复清明,明晃晃的灯光在他眼前闪出了重影,脑中闪过纷繁混乱的零碎画面,意识逐渐下沉……
忽的,他看见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手持经书在灯下研读,看见了他调侃另一个人没个正形,看见了他舌战群臣,看见了,他站在自己眼前,惟余一个背影。
李暥心里紧张起来,呼吸都仿佛不存在了,待稳定好心神,他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些,生怕惊扰了那人,可眼前那人却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来,轻轻一笑,李暥瞪大双眼——面前的人赫然就是自己!
骤生波澜,态度转变 他真是废物点心,吗?
第二天。
“小暥,来!帮你上妆了!”化妆师阚韶敏看李暥到了片场,招呼他坐下,却见李暥眼下的一片淡淡青紫。
她关切地问:“你昨晚没睡好?”
李暥点头后又是一阵摇头。
阚韶敏摸不着头脑了,不过看李暥精神不错,也就随他去了:“那我帮你遮下黑眼圈吧。”
“好,谢谢姐。”李暥回道。
上完妆,李暥来到拍摄地。
“需要再讲一遍戏吗?”梁导问,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
“不用了。”李暥微笑回应,其实戏讲多了也是一样的。
“那十五分钟后开拍。”导演交代完又去布光了。
一旁梁尚屿站着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他看着李暥,没再有动作,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某一不知名角落传来轻飘飘的议论:“别到时候又拖得影响我们吃饭。”、“演不下去就换人呐!拿钱不干人事,把钱给我我演得比他好一百倍!”、“嘘,小心点,人卖屁股换来的,你去吗?”随后又是一阵恶劣的哄笑。
梁尚屿回身,自上而下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一干人噤声,低下了头。
十五分钟后。
“各部门准备!”
李暥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睁眼,便是另一个人。
“Action!”打板后导演喊道。
这场戏众人心思各异,较为复杂。陛下寿宴,世敌陈家明里暗里将矛头引到沈家上,十七岁的沈谦玲珑心思,心知父辈不便插手,主动上前赋诗一首,哄得龙心大悦,又使得陈家悻悻而退。
此时,陈家长子陈玄抑扬顿挫地诵出所作诗文,讨得一片喝彩,皇帝亦拊掌赞叹。
陈玄叩拜,朗声道:“陛下天命所归,英明神武,德被四方!沈老将军闻得陛下寿诞,亦归京来贺,将军功盖四野,威震八方,陛下与太子有沈家相助,必能使皇图永固,国祚永昌,此乃国之大幸!”
陈玄话音刚落,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太子面色铁青,紧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沈家其他朝臣也相互交换着眼神,但碍于长辈身份不便说话。陈淑妃坐于高处,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手中的丝帕轻轻拂过衣襟,擦拭着并不存在的尘埃。
殿内传来一声轻笑,众人抬眼看去,沈谦上前拱手道:“今日陛下寿辰,臣亦备了贺诗,陛下可否赏臣纸笔?”
皇帝摆手,监总管王公公应令取来纸笔。
“来。”王公公步下台阶递给沈谦。
宗亲皇室和大臣均注视着殿下的沈谦,期待有之,审视有之,疑惑有之。
沈谦鞠了一礼,将纸平铺于一旁的案上,一抖袖袍,用镇纸刷平纸面压住,右手润笔后蘸墨,起笔顺入,腕骨转出,时急时缓,一气呵成。
待笔墨干透,沈谦对着下至殿下的王公公颔首,递过宣纸:“有劳王公公了。”
王公公“诶”了一声,捧起诗文拾级哈下腰呈与皇帝。
皇帝细细看过,抚须大笑:“好诗,好字!”
凝固的气氛得以再次涌动,旁人虽不知诗文内容,但见陛下如此,竟也都附和着夸赞起来。
沈谦道:“陛下圣明烛照,知人善任,文臣武将各司其职,这才使国家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沈家亦因陛下之知遇之恩,方有幸为国家尽绵薄之力。沈家若有功,那也是陛下之功,是国家之功。陛下之德,如同日月,普照四方,令我等臣民感念在心。”
随后顿了顿,看向陈玄,温润笑道:“想必陈家亦是作此想。”
陈玄咬碎了牙,讪笑:“自然,自然……”
“得卿如此,国之幸事!赏!”
伴随着赏赐和赞叹,这场戏也到此为止。
“卡!”事实证明,李暥这次演得确实很好,跟昨天简直不是同一个人,像是被附身一样。
“小暥今天演得好!也不用手替了!”梁导由衷赞道。
李暥摸着后脑勺,讪笑:“没有。”
梁尚屿见两人这你来我往的情形,瘪了瘪嘴:“又来了。”
今天李暥戏份比较集中,在高强度的拍摄下却一直保持着神采奕奕的样子,也不像之前那样在镜头面前有或多或少的拘谨。
梁尚屿跟他搭戏搭得多,自然很清楚这一点,但令他不解的在于是什么让他一夜之间演技就提升了这么多,或者说是心境发生了变化。
李暥往侧后方偷偷瞄了一眼,刚好撞上了梁尚屿的目光,梁尚屿是不知道收敛自己的眼神的,就这么明晃晃地亮出来,他也搞不懂梁尚屿什么意思,只觉得探究的意味明显。
梁尚屿心知被发现,眼神躲闪了一下,片刻后又不甘示弱,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谁也不知道,这一幕被几百米开外的狗仔尽收眼底。
当天下午,#梁尚屿片场霸凌被顶上热门。
李暥粉丝炸了,联声控诉梁尚屿,列出了十大罪证,还@了官博,要求好好整顿。
“净化娱乐圈,抵制霸凌行为,守护艺人尊严!”
“星二代滚出娱乐圈!”
“抵制圈霸,让娱乐圈回归正能量!”
李暥发长博解释:“这只是片场打闹。”
粉丝:“你是不是威胁了?被威胁了就眨眨眼!”、“别当受气包啊!硬气点,这种圈内毒瘤你怕什么?”
部分人甚至化身辱追:“你也是个要完蛋的,怕这怕那、扭扭捏捏,能混下去才怪了!”
果真如李暥的经纪人袁媛所说,解释只会适得其反,平添怒火。
最后还是剧组官博做出了一系列严肃声明,再三保证,同时发出严禁偷拍转发路透的告示,这才勉强压下了。
一阵鸡飞狗跳后,拍摄还是一如既往地进行,只是这片场表面平和,内里却暗流汹涌。
“诶!你站那别动!”梁尚屿用手止住朝他走来的李暥,然后又立刻放下了,嘴里喃喃着,低下头,话却是对李暥说的,“我一跟你对视,就能跟激光似的把你突突死!”
李暥抿了抿嘴,自知对不住:“对不起。”
“可别!不然我膝盖骨都要不保了!”梁尚屿讥笑道,然后愤然离开。
这下只要下了戏就梁尚屿躲五米开外去,避李暥跟避瘟似的。按梁尚屿的话来说:“没脾气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就连剧组私下也对李暥有了怨言,但也只在背后小声蛐蛐,维持着面上的和谐。
但不管戏外两人关系如何,都不能影响工作,因此即便两人连话都没再说过几句,戏里还是要做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
一会儿是梁尚屿跳到李暥面前,炫耀侍从偷偷从宫外市集给他带来的新鲜玩意儿。
一会儿是太子不好好读书导致太师责罚沈谦抄书以示惩戒,两人相伴到天明。
一会儿又是梁尚屿“耀武扬威”地卖弄自己新学的武艺……
梁尚屿经常刚刚还跟人亲密得一起咬耳朵,出了戏就绷着他那张冷脸,恨不得再也不见的样子。李暥深感他这切换的速度迟早会精神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