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机甲仓库还亮着灯。
西瑞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准备熄灯锁门。
一般情况下,他会加练到凌晨。
他刚试了试新送到的第六代机甲,感觉不错,就是操作系统的按键顺序很别扭,他还得继续过来熟悉熟悉。
可还没等他喘口气,刚揣进兜里的星脑就开始响,还有没完没了的趋势。
西瑞尔以为是监察厅例行检查,顺手划开接听,刚把钥匙怼进锁孔,对面就开始臭骂:“你死哪去了?这个月的钱呢?钱呢!”
他顿了一下,动作依旧,先把仓库门锁死。
对方喘着粗气,见他没声音就开始摔杯子摔碗:“西瑞尔!我在跟你说话!”
西瑞尔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斟酌着用词。
按照规定,军雌的主卡全在自己雄父那里,成婚后才会移交雄主,战役胜利发放的奖金和一半工资都会放进那张卡。未婚前,只有副卡里的钱才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但是为了得到雄主青睐,军雌一般都会省着花。
战役胜利,打进那张卡里的奖金不会少,至少顶他两年的工资了。
西瑞尔沉默了半晌,还是张了嘴:“钱都在你手里,我没有。”
“把副卡里的另一半工资给我送过来!”
对方直接吼道。
“也没有。”
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淡了训练后的充实感和喜悦,西瑞尔垂眸,滑落的发丝遮住了眼睛,整张脸都被屋檐下的阴影遮挡着,看不出表情。
和霍根阁下合作之后,他都忘了雄虫大多都是这个模样。
“不贤不孝的混账王八。”
对方急了,似是想起了之前二人那场两败俱伤的官司,张嘴就骂。
“张老爷给你那么多钱,一个晚上而已,你为什么不愿意?摆好你的身份!下贱的雌虫!”
西瑞尔充耳不闻,开始往办公室走。
他的雄父都骂累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招呼雌侍给他端东西补充体力,见他不听,还说要挂电话,情急之下突然翻出了能压制他的东西:“我知道你弟弟在哪。”
西瑞尔全身突然僵了,像是被人摁住打了一针麻醉剂。
他的弟弟还在读书,读的是全帝国最好的书院,是他的骄傲。可他明明在月前把弟弟接了出来,还特意藏在了郊区的小楼房里。
“你动他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他不敢猜测对方的话有几分真,但他知道雄虫滥赌,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就像阴沟里的耗子,闻到味就要出动。眼线藏在主星各处,他的弟弟从来都不安全。
听到西瑞尔呼吸消失了一瞬,对方像是揪到了他的痛处,语气略微上挑,得意的很。
西瑞尔拳头硬了,但是他没办法。
“回趟主家,不然我就把他卖了。”
对方觉得够了,说完最后一句立刻变脸挂电话。
西瑞尔一拳砸在墙上。
颤抖的双手托起星脑,那串铭记于心的号码却怎么摁都摁不对。
等到摁对了,对面始终接通不了。
西瑞尔闭了闭眼,随后狠狠咬住手背。
他妥协了。
……
西瑞尔强行集中注意力,试图把台上人的话逐字逐句拆解印在脑海里。然而,莫名的心慌和焦虑是盖不住的。
上司和老友在一旁聊得热络,他却在划定的席位角落里缓缓喘气,满脑子都是弟弟可能的遭遇。
主星的贵族不少,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大款。他弟弟长得年轻漂亮,虽然不常出来,但是就凭在书院公开的几次露面,就有不少人在打他的主意。
西瑞尔也知道乱想没有用,但就是止不住地想。
他的目光游移不定,只好趁着没人注意从铁架椅上起身,出了场间吹吹风。
他在外场边围,内场都是两边吊顶悬空的包房。每一间都是黄金软包、绸缎外挂,主星的贵族在哪都得彰显身份。两边明显不同的氛围针锋相对却又相互糅杂,形成了一堵穿也穿不透,推也推不动的无形墙面。
西瑞尔看着那些那些包房的单向玻璃,突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他微微避过头去,紧接着视线一扫。
他看到了霍根。
白西服黑领带,钻石链银腕表,每一样都不多不少,都刚刚好。
修长的腿半倚在大理石束柱上,他正握着红酒杯,站在悬空楼梯拐角和议长闲谈。
霍根还是是那副温润谦和的样子。
站在高处,永远体面从容,永远游刃有余,永远强大亲和,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西瑞尔收回目光,莫名生出了点难以启齿的自卑。
他决定不再想,等心里头的杂音慢慢消退。
会议结束,他跟着上司出了内门到场间,再次回头的时候,霍根早就不在那里了。
这太正常不过了,可是西瑞尔就是有点难受。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抽的什么疯,甩甩头跟上其他人的脚步。
他回了军部,把会议笔记整理了一番准备汇报,又顺便把刚分配的两个军雌的信息档案填好,之后带着小队上训练场训了三个小时。
傍晚这个时间段总是特殊的。
他看着小队成员勾肩搭背地回宿舍,自己简单收拾了点东西,才顶着快要落下的太阳,拿着上面批准的假条出了军部。
他请了两天假。
……
近郊的一座庄园充斥着歌舞乐器的悠扬之声。
西风拂面而来,裹挟着脂粉和迷乱的气息,直直地冲进西瑞尔的鼻腔。
“怎么回来了?”
雌君里姆控制着轮椅朝他滑过来。他是退役的军雌,是平定兽潮暴动的肱骨之臣。一身铮铮铁骨,从无败绩。却因为中计被兽族毒坏了两条腿的神经。
回帝国之后,他被早就看不顺眼的贵族逮到机会搞了动作,这才成了西瑞尔雄父的正君。
西瑞尔不语,低头看向他的怀里。
几张小额钞票沾着油渍污点,被压在那些军功章底下。
里姆察觉他的视线,无奈地笑了笑。
西瑞尔在他面前单膝跪下,伸手碰了碰那些勋章的边缘。
虽然被人细心地擦拭过了,但是上面沾染上的刻痕和血色却平白将闪耀的光泽压下去了一大半。
除了军雌,没人懂它们。
西瑞尔缓缓抚过那些发着光的过去,突然,他的手臂一僵。
他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对方:“您的紫罗兰勋章呢?”
一颗军雌最高荣誉奖章,是西瑞尔用一大箱子的军功章都换不了的,哪怕他是高阶军雌年少成名,哪怕他是连升三衔的军部新秀,哪怕他是扭转数次战局的大功臣。
全帝国,只有两位军雌曾得过这样的荣誉。
回答他的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声。
西瑞尔窦然抬头,正好看见里姆眼眶未收进去的水光。
他避开年轻军雌的眼睛,声音变得干涩无比:“你雄父需要。”
是他身体残缺,不能生雄子,也是雄虫一个一个往家里带雌侍,日益膨胀的花销。
他是雌君,他必须有解决办法。
西瑞尔无言,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捅出了一个血窟窿。
里姆不敢和他对视,逃似的走了。
西瑞尔冷得发抖。
他恍惚了半天才从地上站起。
他晃悠几下,穿过堂前跳舞的莺莺燕燕,站在了雄父面前。
雄虫靠在软垫上,全身上下只剩了薄薄的一层皮敷在骨架上,只能通过偶尔冒出几道精光的混浊眼珠才能辨别出他还活着。
见西瑞尔到了,他稀疏的眉毛紧紧地簇成一团,混浊无光的眼神里明显透露着不喜。
“雄父。”
血肉捂不热那颗半凉的心脏,他觉得自己要疯。
西瑞尔按照守则向雄虫下跪,却被他在脸上甩出了不轻不响的一声。
西瑞尔扫过雄虫的骨节,先低下了头。
雄虫看到他摆出的道歉姿势还算微微满意几分。他就说,雌虫这种东西就得狠狠教训,剪了翅翼锁在家里,不顺心了就拉出来抽一顿,缺钱了再给贵族老爷们送去。
这就是生财之道。
“有个老爷看上你了。”
“给不了我钱,就跟着他。”
西瑞尔恍惚几下,才缓过神来。他闻言慢慢抬头,瞳孔微微缩紧。
他的弟弟呢。
雄虫招呼了一个貌美雌侍,在他身上揩了把油之后,叫他把客人请来。
“他人在哪。”
西瑞尔握紧拳头,准备要把这里掀翻。
“喝了。”
雄虫这才把视线从亚雌腰段上撕下来,分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喝了旁边那杯冒着气泡的酒。
“人在哪?”
西瑞尔的声音硬了几分,见雄虫那张脸,心底就没由来地开始发寒。
他可以再进一次雄保会的地牢,能忍受贵族偷换功劳,甚至愿意放弃冲破牢笼的一切机会。
但他的弟弟不能被毁了。
西瑞尔全身发麻,却本能跃起揪住对方的领子。
雄虫试图转动枯瘦的手臂把西瑞尔推开,嘴上还叫嚣着要动家法惩戒他,但是,他怎么可能打得过现役军雌,那只卡住脖颈的有力手腕一刻都没松过,只能听见骨头咯吱咯吱响。
再来个几秒钟,雄虫就没命了。
“我特别喜欢你这样的。”
“年轻,有活力,还会反抗。”
毒蛇一般的声音缠上西瑞尔脊梁骨。
他猛地松开手,空翻避开对面枪口打出来的针剂。
西瑞尔雄父漏风的喉咙冒出几下怪声,似是在向走过来的雄虫控诉。
维斯是某个大企业的高管,家里做点见不得光的小生意。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老家伙的子嗣里有个军雌的。
别的雄虫都喜欢娇弱的亚雌,可他就好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