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穆江的视线一丝不离赵琦烟。
只是此时还有旁人在, 华穆江收敛了欲色,对着赵贺墨还算恭敬的寒暄一句:“岳丈。”
赵贺墨现下看华穆江已经少了几分原先的和善,看着挡在自家女儿身前的男子, 赵贺墨言辞颇为不客气:“王爷这会儿不该是去了京郊大营,怎的还来了我这处?”
“小婿这是来接烟儿回王府。”
看着自家女儿皱眉的模样,赵贺墨也是浸淫朝堂已久的老臣了,哪能不知人心所想, 烟儿这是在抵触着王爷。
思及此,赵贺墨道:“王爷, 烟儿她还在府上多住几日……”
这是话还没说完,赵琦烟站起,拦阻在二人中间, 又是侧首含笑看着自家的老父亲:“父亲, 这事我来同王爷讲清楚, 父亲现在若是有时间, 不若派人去寻寻赵云燕的去向。”
“可是……烟儿你……”赵贺墨面色有些紧张。
“放心吧,王爷不会把我怎么样……”
好言好语的将赵贺墨给劝走了,现在秀雅的庭院之中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赵琦烟也不委屈自己, 脚站着累了, 便是在石桌前落座,还亲自斟茶移到华穆江面前:“茶水都已经不热了, 王爷也别是嫌弃了。”
华穆江眼中藏着火, 也不去接过茶水:“你刚刚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她说她留了《放妻书》, 还说她想切断了和他的联系?
赵琦烟还是一副端庄的模样, 手搭在腹前,耷拉了眼皮子道:“就是妾身要和王爷分开的意思。”
“本王不同意!”
赵琦烟挑眉,她鲜少做这样的动作, 许是上辈子随着舟舟的时间长了些,她耳濡目染的便是会了。
就知道他不会这么简单的同意,所以才要提前留他一封《放妻书》。
“不过是因为本王睡了一个女子,烟儿你就要如此的大动干戈,我们夫妻十多年的情分难道就被这么一件小事给蹉跎了去?”
“王爷不觉得现在说这话太迟了么……”
“所以烟儿现在是气什么,气本王睡了旁的女子,还是气本王睡的那个女子是你的妹妹?”
华穆江一边询问,还一边颇为折挫的捏着拳头。
同他在一起十多年了,赵琦烟哪里不知眼前的男人这个动作代表着现在他心里在烦闷着。
赵琦烟还猜着他是不是又在编什么话头子来搪塞她。
上辈子便是如此,她不接受他这般轻描淡写便将事情揭了过去,可每次她提起此事,华穆江就用旁的事扯开话题。
甚至是他兴致到了还会将她压倒在床榻之上身子狠狠的动着,借床笫之事消磨她。
赵琦烟只觉好笑,就算是挺着大肚子,她气势上也是一分不让。
“王爷睡在别人塌上的时候怎的不想想我们的夫妻情分,而且谁同王爷说这件事对妾身是一件小事?
妾身气什么,妾身这是气王爷这是把妾身的脸面都踩在脚底下,还伸出脚来狠狠的碾着啊……”
猝然间,沉默笼罩了这二人的周身。
最后忍不住的还是华穆江,伟岸的男子向她这边靠近,又是遮住了落在她颊边的冬日暖阳:“烟儿,我们就让这事过去,过去了以后本王便再也不会这般。”
赵琦烟刚刚含了一口水,现下咽下那口温水。
“王爷过得去,可妾身过不去!王爷可知前夜榻上,妾身为何会那般作为,因为妾身只要一想起妾身身侧的男子缓缓的进入了旁的女子的身子,妾身便是忍不住的作呕!”
赵琦烟嘴边是带着笑的,但是她那双桃花眼却是甚是无情的看着华穆江。
瞳目之中波光潋滟,里头的人有他,又好似没有他。
可他这辈子的耐心当真是都用在了赵琦烟身上,想他一介武将,何故要这么低着头的哄着妇人;更何况他的那些军中好友谁不是周围莺莺燕燕,燕肥环瘦相伴。
独独他,自打从北疆回了上京,心里头就只有她一人。
都已经这般了,赵琦烟还有这么大的不满。
放眼全上京,还有那个男子同他这般的顾家。
“本王再问你一遍,你可是当真要同本王分开,要本王休了你?”
赵琦烟简直是被气笑了,胳膊还横在胸前抵着他的靠近:“王爷有何缘故敢提‘休’了妾身?妾身又是犯了‘七出’中的哪一条?你我二人的分开不言‘休’,而为‘和离’!”
他也好意思说休了她?
不顾怀中妇人的挣扎,华穆江将怀中人拉起,又是按到枫叶树干上:“就算是和离,你可想过离了以后,除了本王,谁还会这么珍视你!本王正当壮年,而你……上京城中谁人还愿意要你!”
赵琦烟不想和他这般言语,她的手臂被高举在头顶,男人又是离她极近。
初初被他这么一惊吓,险些是往前磕去。
还亏得她及时自己撑着手扶着石桌,稳住了身形。
“王爷放手!”
“本王不放!你可就是要和离!不和离的话现在就随本王回王府去。”
言罢,华穆江还贴她贴的更近了。
男人的身子很沉,压在赵琦烟身上让她万分的难受,赵琦烟稳着肚子:“放手,若是没有《放妻书》,王爷也别来了!”
“为什么非要自找麻烦,本王待你不好么?”
华穆江看着日光下妻子的柔美的面庞,又是配上水润的唇瓣,他搂着她的臂弯不由得收紧,头也是低沉了下去。
华穆江想和自己的妻子亲近了。
可是赵琦烟不愿。
现在的她被华穆江拘禁在怀中,背后靠着冷硬的树干,前头男人的脸还在不断的靠近,不断的进犯。
气急了的赵琦烟觉得肚子开始不对劲,再开口,她说话的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肚子……我的肚子……”
华穆江闻着怀中妇人的香味,有些意乱情迷:“无碍,怀第一胎时的最后几月,本王同烟儿不也是亲密了么……”
可她下腹坠痛的感觉袭来,身子上冷汗冒起。
躲不过男人的吻,赵琦烟搭在身侧的手紧了一把股后,湿漉漉的触感陡然让巨大的惶恐降至赵琦烟的周身,宛若千军万马践踏过她的心头,狠狠的踏着她的身骨。
湿漉漉的……
血……
惶恐之中,赵琦烟慌不择的一口咬住华穆江抚弄她的手。
她的肚子越发的不对劲了。
“别咬我那处,磕着烟儿的牙。”
华穆江还在温声同她密语着,他的身子贴的极近,手上也开始不大规矩。
赵琦烟一颗心如是受着千刀万剐,她的身子被华穆江压得紧,手腕都被死死的箍住,男人丝毫不顾这是在外面,这一番举止好不讲究礼法。
可她都摸到了自己的血,舟舟出事的念头在她心间冒出。
“救我的孩子!若是孩子要是没了!我要你偿命!”
回过神来的华穆江看到怀中妇人的衣裙上已经映红了的血,心神大颤,当即稳着赵琦烟的身子,朗声唤着大夫……
……
脚步声迭起,好几个稳婆敦促着里头的丫鬟匆促的往来不停的送着热水。
一盆混了血的热水从里头被送了出来,随即又是续上了新的热水。
华穆江已经在小屋外等了有半刻钟了。
他不是第一次这般候在赵琦烟的产房外头,但是这却是第一次烟儿产子时嘴上还在咒骂于他,女声尖锐,哪里像是赵琦烟这等温婉女子能够发出的。
现在女子呼号的声音不绝,直突突的就往华穆江的耳根子那处闯:“若是孩子要是没了,我要你偿命!”
赵贺墨支着拐杖,此刻面色也是漆黑,想要责备华穆江,但是在看到他身上沾染的血色以后闭口不言。
沉沉的叹了口气,赵贺墨看着华穆江又是道:“若是烟儿这回安全产子了,就让她留在赵府养着吧?”
华穆江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岳丈:“那王府怎能离得烟儿,更何况这般消息传出去,本王还有何脸面。”
自家的夫人还是在娘家生的孩子,就连生完还是在娘家养着,传出去朝堂和军营的那些不还得编排死他。
他不同意!
赵贺墨看着他的混沌双目寒意惊现,当即是冷哼一声:“王爷名声来得重要,我烟儿的身子就不重要了?王爷现在知道顾忌自己的名声,那当初王爷不同云燕做那事,不就不会牵扯出现在这么多的事!你这儿做和把烟儿的脸面踩在脚下有何不同?”
褐色衣衫的高大男子只觉是一巴掌扇在脸上,他的这位老丈人素来是不说重话的,现在都在他面前对他进行斥责。
不愧是一对父女,对着他争辩的时候说的话都是大致无二的。
华穆江想要出声驳斥,庭院月拱门那处突然风风火火的奔来两道身影。
看着自家的孙子来了,赵贺墨随意的乜了过来的两道身影一眼,随即又是沉沉的看着华穆江,颇为郑重的说道:“现在烟儿还在里头,此等危时刻王爷还是安生点好,至于王爷想将烟儿带回去,那也是要先过了我赵家这一道槛。”
华穆江脸色不算好看,赵贺墨这一意思便是支持了烟儿的所为。
但是华容瑨,华容琅的到来也不能让他再多说什么,昨夜让这两个儿子瞧见了烟儿的《放妻书》已经是让他失了脸面,此刻再与赵贺墨公然说这些,着实是不合适。
“外祖!父亲!”华家两兄弟气喘吁吁,看着自家祖父和父王都在门外候着,二兄弟顿时都有些惊慌了。
华容琅还好些,此刻还是能抑制住面上的担忧。
华容瑨干脆直接开口问道:“父王,母妃呢?”
两兄弟昨晚一夜没睡踏实,宋管家交上来的《放妻书》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那可是他们母妃留给父王的啊,父王和母妃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一向温和的母妃都使出这般的冷硬手段。
这一件事死死的压在心头,他们从山岚书苑散了学就快速的赶到外祖家了。
赵贺墨并未去回答,而华穆江也没得脸面去解释,莫不是他一时孟浪,烟儿也不是遭此意外。
怀胎九个月了,最后却是濡湿了衣裙。
华穆江只觉他手上烟儿留下的血都在发烫,红红的灼烧着他的筋骨,将手背在身后,华穆江板着一张脸说道:“你们母妃正在里面生子……”
华容琅微微眯着眼,他刚刚若是没看错的话,他父王的手上都是沾着血的。
门“吱呀”一身,从里头出来的稳婆面色很是欢喜,胖墩的身子抵着门:“是为千金。”
华穆江大喜过望,随即便是想进了里间,但是稳婆接下来的话可谓是戳着人心间了:“可王妃身子大损,孩子是平安生下来了,走的催产的法子对母胎伤害极大的身子,还是要请了大夫过来好好的调和。”
稳婆说赵琦烟的情况不算大好,确实是如此,本该是还有半个多月才到时候,现在平白无故的早了这么多天,但好在王妃的身子骨还不错。
想到刚刚接生的那位主子,稳婆又是皱眉担心道:“王妃生完孩子以后还是多关照些王妃的身子,奴家推门出来的时候王妃都还是在垂泪不已……”
生孩子的时候痛哭了这是常事,但是生完以后还不停的抱着孩子哭的,现在就只有平南王妃这一位主子是这样了。
赵贺墨有些担心:“烟儿还在里头哭?”
作为老父亲他担心不已,但是有碍于身份不能进去,这会儿只能是干着急。
“在抱着孩子哭呢……唉……”稳婆叹了一口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惊骇:“‘阴间病’!”
华穆江皱眉:“什么是‘阴间病’?”
和阴间扯上关系的,能有什么好坏,这个稳婆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
稳婆屏了一口气,有些担忧的看了眼屋子那面:“郁则气结,并无良药;王爷还是多关切关切王妃吧……”
抑郁多思,惶惶不得趣。
但这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华穆江当下更是担心里面的母女二人可还安好。
期待已久的事现在成真,他和烟儿有了个女儿,这个女儿一定会被养成烟儿那般艳绝上京的姑娘。
华家二兄弟也是面上带着喜色。
赵贺墨手杖敲敲石面:“先去正厅用晚膳,还等着晚膳过后再去看看你们母妃还有新妹妹。”
一下子人都散去,暮色四合,寒冬的冷峭已经初具规模,吹刮在面上都让人面痛。
此刻门外除了服侍的丫鬟和嬷嬷,便是只有那褐色衣衫的男人。
华穆江在门外蹉跎许久,来回的踱步,排兵布阵都没现在这帮让他心神不宁。
好半晌以后,华穆江终是撑着一口气推门而入。
……
这些年的养尊处优并没有让赵琦烟的身子变得慵散。
使着气力按照稳婆说的去做,撕裂般的痛楚险些要了她小半条命。
而等到听着孩子响亮着第一声哭泣,赵琦烟才算是安心了,随即便是眼眶中汹涌澎湃的泪水,压抑不住,索性就任由泪水留下。
现在屋子里服侍的人人都已经被遣了出去。
赵琦烟躺在榻上小心翼翼的护着臂腕之中的孩子,看着新儿皱巴巴的皮肤,明明不是白嫩嫩的模样,她却是看得万分欢喜。
细细的侧着耳朵去听,赵琦烟甚至是还能听见孩子胸腔微微的颤鸣。
泪水止不下的流下。
她的舟舟这一世终于安全的出生了。
正在听着女儿的呼吸声,其间突然夹杂着前头门儿的响动,赵琦烟以为是嬷嬷过来了,好不容易将视线从舟舟身上移开,再抬眼见到的就是这个让她早产了的男人。
赵琦烟还流着眼泪的眼眸之中都是错愕。
华穆江同样是错愕。
他以为进来时看到的会是妻女两全,欢乐融融的场景。
哪知实际对上的是赵琦烟湿红了的眼眶,还有后头显然是被泪水濡湿了的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