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宫。
宫尚角看着面前这一大桌子饭菜,面色有些诧异,上官浅吩咐侍女上完菜以后,坐到宫尚角对面,一袭白衣,发上只简单戴了支银色的发钗。
“我说过了,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宫尚角淡淡出声。
上官浅脸上带了丝红晕,笑道:“我愿意做,既然在别的事上不能为角公子分忧,能照顾好角公子的衣食,于我而言也是一种满足。”
宫尚角盯着上官浅妍丽的面容,好半晌才吐出一句:“随你吧。”
上官浅唇边的笑容放大,颇有芙蓉不及美人妆的意味,宫尚角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极难察觉的温情。
宫远徵和傅九星到角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外冰天雪地,北风呼啸,但是一踏进房间,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
傅九星将身上的狐裘取下来交给侍女,听到身后的女声:“傅姑娘也来了,快来坐。”
上官浅有些讶异,往日宫远徵都是独自来角宫,没想到今日倒是把到傅九星也带来了。
傅九星笑道:“倒是打扰兄嫂了。”
宫远徵一僵,什么兄嫂,他可不承认上官浅是他嫂子。
四人围坐,宽敞的屋子似乎都有些逼仄。
见众人不动,上官浅率先说道:“不知道傅姑娘爱吃什么,随便做了几道,如果有不合口味的,还请多包涵。”
傅九星惊讶:“这些都是嫂嫂做的?”
听她喊嫂嫂,宫远徵冷声出口:“别乱说话,她算什么嫂嫂?”
上官浅脸色有些发白,却听宫尚角说道:“成亲了,自然就是了。”一句话,承认了上官浅,也承认了傅九星。
宫远徵噎住,他一直觉得上官浅有问题,上次囊袋的事她绝脱不了干系,但是既然哥哥维护她,何况傅九星也在这里,他不好顶撞哥哥。
他沉默着盛了一碗汤,很自然地递给了哥哥,却被傅九星拦住:“你自己喝,二哥自然有嫂嫂给他盛。”
宫远徵拿汤的手抖了抖:“什么二哥,我只有一个哥哥。”
傅九星笑得明媚,故意说道:“正常来讲家族应该按排行论兄弟,幸好你和宫子羽关系不好,不然你们要怎么称呼彼此,他喊你三弟,你喊他四哥么?”像是觉得自己的话好笑,她兀自笑得欢快。
对面宫二、宫三兄弟二人脸色麻木,宫尚角觑了一眼弟弟,宫远徵眼睛里满是无奈,又扭头看了一眼傅九星,见她眉眼带笑,全然不带心机,她倒是很护着远徵。
宫远徵把碗递给傅九星,“喝汤吧,闭上你的嘴。”傅九星把碗推回去,拒绝道:“你喝,我不爱喝汤。”
上官浅为宫尚角盛汤的动作一顿,傅九星敢这么不假思索堂而皇之的拒绝宫远徵,甚至连个敷衍的理由也不找,再看宫远徵,默默把汤碗放到了自己的面前,一点被拒绝的恼意都没有,像是习以为常。
真是有意思,果然是年纪小,这么轻易就能把自己的心托付到别人身上。
“这汤我炖了许久,傅姑娘真的不试试吗?”
“不用了,我不喜欢喝汤。”完全一副被骄纵坏了的样子,“不如嫂嫂给我壶茶吧,嫂嫂厨艺好,茶艺更是一绝啊。”
说着,她转头玩味看向宫尚角:“不知道尚角哥哥有没有试过嫂嫂的茶?”
宫尚角放下汤匙,看了一眼上官浅,说道:“未曾,不过日后自然是要试试的。”
一顿饭吃的磕磕绊绊,伴随着无数的机锋,但是宫尚角却忽然觉得,角宫好像从没有这么热闹过,这就是世人常说的烟火气吧。
他的目光从上官浅和傅九星身上掠过,如果人心和所表现出来的平和温善一样,那该多好啊,可是他知道,一棵树如果根上坏掉了,就算阳光下的枝叶再怎么繁华如盖,那也不过是一时的繁荣罢了,等时间一到,它就会渐渐枯萎腐烂,被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
*
徵宫。
子时的更声响起,傅九星身着一袭黑色窄袖夜行衣,坐在桌前,手里握着那条蓝色的丝带静坐了许久。
今夜,宫远徵饮了酒,她也以自己身体疲累为由早早熄了灯,徵宫的下人已经被她下了药,只要在天亮之前回来,不会有任何人发觉她消失了一夜。
她要对付的,是从徵宫到宫门暗道可能会遇上的巡逻守卫,她不懂武功,想要完全躲过守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只能用蛊。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徵宫静的像是一潭死水,她轻轻推开门,朝暗道处走去。
她走的很慢,头颅高抬,后背挺直,左手向前举起,纤细的五指张开,十几只黑色的蛊虫顺着她手掌的方向快速爬行,蛊虫开道,她所及之处,守卫目光僵直,毫无阻挡之意。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她打开了宫门通向旧尘山谷的密道,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夜半三更,宫门外静悄悄的,暗道的出口像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弃集市,只有几个商铺前还挂着几盏灯笼,散发着微弱又昏黄的光,偶有山风呼啸而过,带来一阵凄厉的鸦声。
她把蓝色的丝带系在手臂上,经过岔路,往主街走去。
当初她来宫门,是经水路坐船直抵宫门门口,对旧尘山谷,她很陌生,但是既然无锋敢递消息给她,自然能认出来她。
果不其然,在一个拐角处,她被人拦下,来人一袭黑衣,宽大的兜帽把整张脸覆盖住,他来的的毫无预兆,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傅姑娘,请跟我来。”声音嘶哑难听。
那人带着她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楼宇,那楼在整条昏暗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傅九星抬头,看到门口巨大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万花楼。
他们从侧门进去,室内脂粉香气很重,关闭的门窗里传出丝竹之声,间或夹杂着几句调笑之语。
傅九星冷笑,无锋,果然上不得台面。
“到了,傅姑娘进去吧。”黑衣人带他来到一扇门前,便转身离开了。
傅九星推开门,室内有两个和刚才的黑衣人同样装扮的人,一坐一站,桌上的茶没有热气溢出,像是等了许久。
“无锋的手段一直这么不体面吗?”傅九星面色如常踏进房间里,声音柔弱。
“无锋的手段,有用就行。傅姑娘,请坐。”坐着的黑衣人,也就是无锋的门主说道。
傅九星依言坐过去,未施粉黛的脸上挂着嘲讽和淡漠,但是毫无恐惧之意。
她甚至给自己倒了杯茶,却在摸到冰凉的茶杯后淡淡说道:“二位久等了,你们抓了我的侍女,是想做什么?”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她,反而转身问身后的人:“是她吗?”
那人静默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是她,是傅九星,她的女儿,只需要一眼,她就能认出来。
她身上的病越来越重,傅君宜果然没有告诉她关于九星体的一丝一毫真相。
傅君流眼睛直直的盯着傅九星,眸色难辨。
无锋门主看向傅九星,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兴奋:“宫门戒备森严,你是怎么出来的?”
傅九星冷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无忧呢?”
“她很好,没有人敢伤她一丝一毫。”
“我要见她。”
“别急,让你出来,是想让你见见另一个人。”无锋门主朝身后转身,示意傅九星看身后的人。
傅九星恍若未闻:“除了无忧,我没兴趣见任何人,你最好把无忧全须全尾的交出来...”她轻轻摆动着手臂上的发带,眉眼间尽是冰霜,“你不会愿意见识我的手段。”
对面的人发出一声轻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尖利刺耳。
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威胁她了。半晌后,她的笑声戛然而止,“看啊,这个孩子一点都不像你,她比你可尖锐多了。”
她身后的人默不作声。
傅九星一僵,她这是什么意思?
无锋门主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进宫门,你身体有疾,且越发严重,所以你去宫门是为了寻药...”她拿起傅九星的茶杯握了一下递给傅九星,继续说道:“你的病,无锋可以治。”
傅九星接过茶杯,方才还冰凉的杯子变得温热,好深厚的内力,看着兜帽下半张苍白的脸,傅九星嘴目光寒凉,这算威慑吗?
还有,会给她治病?天上不会凭空掉馅饼,何况是臭名昭著的无锋,傅九星反问:“什么条件?”
“无量流火。”
傅君流猛地转身看向门主,面色冷凝却并未说话。
傅九星问道:“在宫门?”
“在宫门。”
“可以。”她的回答毫不犹豫。
宫门,夜半的安静像是突然被打断,白色的天灯一盏一盏飞上天空,漆黑的夜幕里仿佛突然闪现了无数的星子。
宫尚角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攥起的拳头用力之大导致骨节发出“咔嚓”的声响,月长老在宫门内被暗杀,房内八个大字“弑者无名,大刃无锋”简直狠狠甩了宫门一个耳光。
宫远徵带领侍卫在宫门内飞速奔走,精致的脸上带了丝嗜血的兴奋。
议事厅内,宫子羽中断了三域试炼从后山回来,眼眶通红,整个人憔悴不堪。
盯着月长老的尸体,花长老震怒:“尚角,派人去查,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宫尚角沉声应下,挥手间所有侍卫倾巢而出,分散向各宫而去。
万花楼内。
傅九星的回答干脆利落,神色分毫未改。
傅君流忍不住出声:“你知道无量流火是什么吗?就敢应下。”
傅九星神色轻蔑:“无论是什么,都没有我的命重要!”她用手敲击着桌面,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哈哈哈哈...好!说的不错,没什么比自己的命重要。”她瞥了一眼傅君流,又说道:“你比你的母亲聪明多了。”
“好了,不要再说些没用的话了,我要见无忧。”傅九星面色不虞。
“在隔壁,你可以去见她。”
隔壁,无忧被五花大绑绑在椅子上,嘴巴用帕子塞住,见傅九星进来,泪水涟涟,口中呜咽。
傅九星把她口中的帕子拿出来,伸手把无忧揽进怀里,解下手臂上的蓝色发带绑在无忧的发上。
“阿朵...想阿朵...有坏人!”无忧口中含混不清的念着,傅九星面沉如水,揽住无忧的手有些颤抖。
片刻后,她俯身在无忧耳边,絮絮低语,无忧面露不解,却还是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