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女客院落的大厅里,薄纱轻拢,所有的女客屏息静立,等待新执刃的选择。
在上官浅和云为衫被相继请往执刃大厅之后,新娘们挺直的腰板慢慢松懈下来,寂静的大厅中响起阵阵叹息声。
今天,也许就是她们留在宫门的最后一天。
傅九星轻轻抿一口茶,这茶,不如上官浅的好。
放下茶杯,她走到侍卫长面前,轻声细语说道;“请转告执刃大人,百舸城傅九星求见执刃。”
执刃厅,花雪月三位长老坐在上首,面露无奈之色。
堂下宫子羽和宫尚角针锋相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宫尚角对宫子羽继任执刃的不满显而易见,宫子羽又怀疑宫尚角和宫远徵联手暗害自己的父兄,两人对上,火药味十足。
剑拔弩张之际,门外侍卫突然来报:“禀执刃,百舸城傅九星求见执刃大人。”
上官浅和云为衫不约而同地抬眸。
好戏,似乎要开场了。
宫子羽却一愣,那日在地牢里冤枉了她,难不成是要在临走之前来讨个说法?
他瞥了一眼金繁,金繁目光躲闪。
当着三位长老和宫尚角的面,他只能硬着头皮让侍卫将人请进来。
傅九星款款走进来,依旧是一袭白衣,简单的发饰,不过这次她在脑后发髻下缀了一根银色的发带,编入发中,发梢编了几颗银色的饰品,像是一个个小铃铛,看起来有些眼熟。
宫子羽面色无常,但是语气却并不强硬:“傅姑娘,你有什么事?”
傅九星抬眸轻扫四周,三位长老高坐上位,公子羽身边有一年轻男子,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眼中却像蕴藏了一块千年寒冰。
毫无疑问,这是宫尚角宫二先生。
当日在浮屠山下的草屋,她替宫远徴包扎好伤口后取蛊,但是蛊虫不愿离开,她焦急不已,甚至想要将宫远徴带回青漠,就在这时有一队人马找过来了,她只能带着无忧慌忙躲避,没有见到这传说中的宫二先生。
如今看来,幸好没有和他对上,无忧可打不过他。
傅九星遥遥一拜,疑惑问道:“执刃大人,请问徴公子不参与这次选亲吗?”
此话一出,连上坐三位长老都面露惊讶,宫尚角看过来的目光更是阴凉无比,满是威胁。
公子羽早就觉得她和宫远徴关系复杂,以宫远徴冷心冷面的乖戾性情,不可能会出手救一个素不相识的新娘。
听到傅九星开口问宫远徴,他眉头舒展,眼中多了一丝兴味。
如果能让宫远徴不开心,那他就开心多了。
“宫远徴尚未及冠,不在此次选亲之列。”宫子羽解释道。
面前的女孩变了脸色,脸色苍白,清泠泠的眸子浮上一片水雾,如同清晨的远山,孤寂清廖。
“还有一个月,他就满十八岁了,在百舸城,十八岁的男子都可以做父亲了,他为什么连选亲的资格都没有?”
这,众人脸色更怪异了,她这是在为宫远徴抱不平?
宫尚角眉心蹙起,不耐出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九星转向宫尚角,柔声说道:“这位就是角公子吧,徴公子同我说过,哥哥是宫门对他最好的人,上次他去浮屠山寻药也是为了哥哥吧。”
宫远徴昏厥之时偶发呓语,喊的都是哥哥,兄弟俩感情必定很好。
宫尚角一愣,上次在浮屠山找到远徴弟弟,身上虽然有几处伤口,但都是皮外伤,残余的一点蛇毒也并无大碍,且弟弟对此次出行遇险一事只字不提,难道他们在山下见过?
尚未开口,就听宫子羽追问道:“宫远徴确实出过一段时间远门,你们,认识?”
傅九苍白的脸上染了一丝飞霞,眼睛只盯着前方光可鉴人的黑檀石地板,眉心微皱,红唇轻咬,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硬撑着开口:“我…我和徴公子情投意合,我是为了他才进宫门做待选新娘—”
话未说完,就被人硬声打断。
“谁的命这么硬,要与我情投意合?”
宫远徴不知何时来到门口,身姿挺拔,一只手背在身后,清晨柔和的阳光披散在他身后,踏进来的一瞬间如同神祇天降。
他背光走进来,看不清楚神色,但是开口依旧是阴郁中带着讥讽的语气。
走到大厅中央,宫远徴才看到面色绯红、泫然欲泣的傅九星。
刚才说与他情投意合的人,是她?真是个麻烦精。
“怎么,是你说与我情投意合?”宫远徴面色不虞。
他已经对她忍让太多了,让她觉得可以随意拿捏他,竟然为了留在宫门编出这样荒唐的话。
傅九星面色苍白如纸,方才还嫣红的嘴唇也没了血色,灵动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像是不相信宫远徴会这么对她说话。
她颤抖说道:“我…我们在浮屠山下相识,情投意合,你…你现在是不承认了吗?”
语气中的小心翼翼和彷徨失措如此明显,就连金繁都暗自心惊,宫远徴真是不负冷酷无情的名声。
宫远徴面色更加阴沉,没想到她竟然死不悔改,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他动作很快,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扣住了傅九星的喉咙,声音阴郁:“你胆子很大,竟然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下一秒,花长老猛然站起,厉声喝道:“远徴不可,执刃大厅,怎能对一柔弱女子动手,快放开!”
宫尚角也沉声说道:“远徴!”
宫远徴不甘,却也缓缓松开手,傅九星滑倒在地上,捂着喉咙咳嗽,面色通红,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大颗一大颗的滴下来。
看到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宫子羽面露不忍,看向宫远徴的目光莫名带了丝责备。
云为衫眸色震动,即便知道她说的不一定是实话,可看到傅九星,她总能想起云雀。
云雀死在宫门的那年也才十七岁。
“徴公子何必如此绝情,傅姑娘在刚入宫门时就曾提过,她只喜欢宫三少爷。”云为衫轻声开口,后又补充道:“上官姑娘也知道,对吧?”
上官浅面色一僵,她没想到云为衫会出口相帮,更没想到她会连自己也拉下水,也只能低声附和道:“确实听傅姑娘提过此事。”
花长老面色凝重,严肃说道:“远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宫远徴面色阴沉,硬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和她毫无关系。”
傅九星缓缓站起身,纤细的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递到宫远徴面前,惨然问道:“那这个呢?”
暗绿色的抹额上绣着金色的繁复花纹,很明显是宫门所出,在宫门,未婚娶的子弟都可以戴抹额,但是宫远徴尤其钟爱抹额,他的抹额配饰是除大小姐宫紫商外最多的。
宫子羽瞠目:“这是宫远徴的抹额?!”
他猛地看向身侧,宫远徴竟然也面露一丝错愕。
那抹额应该就是受伤时遗落在草屋的,现在竟然莫名其妙成了什么定情信物。
“在草屋的时候,你深受重伤,我悉心照料,你赠我抹额,我一日不曾离身,为了你,我不顾家人劝阻深入宫门…”声音哽咽,傅九星捂住胸口悲痛欲绝,“你现在,竟然是不承认了吗?”
宫远徴觉得荒诞极了,傅九星来宫门明明是为了求药,现在却为又在这里胡编乱造,让自己无缘无故被安上了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头,他环顾四周,三位长老眼里的责备之意显而易见,显然是信了傅九星的连篇谎话。
怒火攻心之时他反而平静下来,沉声说道:“你也说了我当日身受重伤,你偷走了我的抹额轻而易举,只拿一件抹额就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没那么容易。”
傅九星怔愣:“脏水?”
她突然笑出声,笑声惨烈:“那几日的时光,我把它看作最珍贵的回忆,你却说,是脏水?”
她走近宫远徴,从胸口拿出一张发皱的纸,质问宫远徴:“这是初相识,你写你的名字给我看,我保留至今,常常拿出来翻看,现在想来,倒是凉薄至极。”
宫远徴看了一眼那纸,上面“宫远徴”三个大字铁画银钩,是当日在草屋自己一时意气写下的,如今竟然也成了缠绵悱恻的信物。
他牙关紧咬,目光幽深看着傅九星的眼睛,她的演技真的是很好,眸中含着伤心、委屈、责备、心寒,却独独没有嘲讽和欺骗,甚至连得偿所愿的得意都没有,看着这双潋滟的眸子,如果不是身处其中,他都快信了。
忍不住冷笑一声,他轻蔑说道:“是我写的怎么样,我也可以说是你在医馆偷的,这能证明什么?”
“如果真如你说的这般毫无瓜葛,那日我被执刃扣押在地牢,你又何必漏夜前来相救?”她穷追不舍。
“傅九星,我说过,那是看在你为我解毒的份上才出手—”
声音被猝不及防打断。
“你也说了是解毒,你知道螯蛇之毒是怎么解的吗?我…我是用了药护之法才把你救回来。”
宫远徴面色陡然僵住,药…药护之法?
宫尚角上前一步,向三位长老行礼说道:“如今宫门动荡,短时间内不再适宜选亲,远徴弟弟虽然尚未及冠,但是既然与傅姑娘渊源颇深,不如就先让傅姑娘留下来……”
“哥!”宫远徴慌忙出声。
宫尚角却眼神一转,看向傅九星的颈前,那里之余一道浅红,说明刚才宫远徴并未下死手,不过是假意吓唬她一下。
宫远徴狼狈垂过头。
“况且,宫门上下要为老执刃守孝三年,等三年过去,远徴弟弟也已成人,倒也不算不合规矩。”宫尚角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