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覃爻睡得昏昏沉沉,很不舒服,但始终没有醒过来,处于半梦半醒的梦魇状态。
直到一通电话铃将他彻底吵醒,铃声还是二十年前小灵通的滴滴声。
覃爻恹恹地睁了眼,足发了十秒的呆,吵闹的滴滴声始终没停,就像有谁锲而不舍地要逮住他。
覃爻翻身,抓起床头柜的外套,囫囵乱翻一通,终于揪出吵闹的“罪魁祸首”,那台只有三个人知道号码的复古直板机。
覃爻睡眼惺忪,歪了歪脑袋,按谢珣的口癖就是,好家伙,今天这手机响起来的次数,快赶上过去一整年了。
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覃爻皱眉,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对方挂断了,覃爻正要放下小灵通,这玩意儿又响了。
覃爻抓起直板机,抡圆胳膊,狠狠扔进枕头里,就像在和谁赌气,偏偏那东西只有外表是二十年前的产物,里边的零件、主板、微型定位,全是当下的尖儿货,根本摔不烂。
“狗皮膏药。”覃爻低声咒骂。
三分钟,四个未接,铃声第五次响起来,覃爻不耐烦地按下接听:“说。”
对面先是一阵低沉的笑声,覃爻对这笑声快要PTSD了,尽管对方认为这样的沙哑低笑非常性感迷人,就像谢珣老是有意无意在覃爻面前摆pose,再装作不经意地喊他:“覃爻,你看这个文件。”
啊呸。
“覃爻,对你的老父亲也太冷淡了。”滨江集团的教父如是说道。
覃爻下了床,穿上鞋子,起身给自己倒水喝,语气十分冷漠:“姜铭潜,我们约定过,没有必要,就别联系我。”
姜铭潜轻笑,没有否认,他并不介意小儿子的暴躁和失礼,尽管他严格要求长子的礼仪,但对覃爻,他总是怀有奇异的包容心。
“是的,现在是意大利早上八点。在你回国前,我们的确约定过,我不会轻易来找你。除非特殊情况…你又回公安局了?”姜铭潜挑眉,罗马的清晨,他在去市政中心的路上,他要去那里见一位朋友。
覃爻轻轻咬牙,冷笑:“是,你有意见?”
“我当然不敢有意见。”姜铭潜握拳咳嗽。
听见他咳嗽,覃爻咬牙的幅度减缓,他闷了闷,还是开口,生硬地提醒:“刚出院,就别忙你那黑生意了。”
姜铭潜当然听出了他的关心,他唇边笑意更盛,语带沙哑:“我的孩子,我可不是去忙黑生意,你借用了广东那位秦瑶的名义,我现在在替你擦屁股的路上。”
覃爻杵在原地面壁,冷漠地说:“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覃爻。”姜铭潜喊住他。
覃爻沉默。
姜铭潜提醒道:“道上的事,我始终会为你收拾烂摊子。我们也约定过,在你得偿所愿前,我不会强行带你回欧洲,但是…”
覃爻眼皮狂跳。
姜铭潜话锋一转:“你一个人,终究力量微弱,那个警察又能帮得了你什么?我坚持认为,你应该先回来治疗,你的病不能拖。”
嘟——嘟——
覃爻挂了。姜铭潜盯着联系覃爻专用的改良版小灵通,摇头苦笑。
——也许他应该提醒覃爻,太固执的人,难得善终。
覃爻挂断后没多久,他的智能机就响了,铃声是一阵鸭叫,嘎嘎嘎嘎嘎。
“……”覃爻把小灵通收起来,智能机放回桌面,打开免提:“张老板,有事?”
来电的正是张奎,覃爻离开后,他马不停蹄联系上边,给覃爻带回了好消息:“秦老板啊,好事啊,我老板答应了,说他可以见你,但地点和时间要他来定。”
覃爻坐回床边,两条大长腿优雅地交叠,悬在半空的右脚尖悠悠晃荡,闲适慵懒地哼了声:“张老板,我在度假,可能没有时间。你老板想什么时候见面?”
张奎嘿嘿嘿地笑,让覃爻想起他那张油腻大肥脸和猥琐眼神,顿时一阵倒胃。
“秦老板啊,我们老板从来不露面的,这回可是给足了你面子!我都没见过他本人。”张奎舔舔下唇,愈发奉承:“还得是您,才能请动他老人家。我跟你说嘛,这个地点呢,我说,你记下来,我就不发你了。”
覃爻挑眉,戏谑哂笑:“哟,怪谨慎啊,你说吧,张老板。”
张奎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说:“今天晚上十一点,你就到人民公园门口,进大门后左手边第一张椅子,你坐那里,稍等一会儿,有人来接你,你跟他走。”
覃爻:“弄这么麻烦,你们搞地下工作的?”
张奎一拍大腿:“哎哟秦老板,你真说对了,我们可不就是干地下工作的?”
“……”无语。
张奎又说:“有个暗号,你到时候跟他们对一下,芝麻开门,下一句,母猪上树。”
覃爻:“……”有病。
张奎谄媚地搓手:“秦老板,你们都是大老板,你们的场合,我还不够格参与,就等您见过我们大老板,咱们再商量代理彩虹糖的事,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嗯。”覃爻眼珠向后,宿舍门开了半条缝。
谢珣杵在门边,一只脚跨过门槛,另一只脚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被迫听完了墙角,然后进退维谷。
覃爻转身望向他,目光冷冽。
谢珣尴尬地笑笑,干脆厚着脸皮进屋,把宿舍门关上。
覃爻疾步走过去,伸手拉门,谢珣横在他面前,干脆利落上锁,回头抓住覃爻扛起来。
“放!”覃爻骤然悬空,强烈的不适感,令他短暂晕眩。
谢珣微笑,眼底掠过一丝狠意,大步流星回屋,将覃爻扔回床里,然后不顾对方意愿,倾身压上去,整个身体的力量制住覃爻,盯着他的眼睛,危险地质问:“和谁打电话?一口一个老板,还地下工作?”
覃爻咬牙不语。
谢珣眼珠稍转,握住他的左手,十指相扣,强行扯到自己面前,大拇指指腹揉摁他掌心,紧接着,在覃爻反应过来前,张口咬住他的食指。
覃爻瞪大眼睛,瞳孔骤然缩紧:“谢珣!”
谢珣的狗牙紧了紧,覃爻吃痛,更可怕的是,谢二哈的舌头缠住他指尖,完全不嫌脏似的,缓慢舔舐,他狭眸威胁:“不说咱俩今天就办事。”
覃爻竭力平复呼吸,神情淡漠:“你先放开,我告诉你。”
谢珣十分怀疑,他一放开,覃爻就像滑溜的泥鳅,当场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他对于覃爻不在他视野范围内这件事,有着强烈的PTSD情结。
两人对视,谁也没有退让,最终是谢珣认输,他坐起来,拉了覃爻一把,无可奈何:“你的秘密太多,你也不让我参与。”
覃爻张了张嘴:“这次可以。”
谢珣忍不住追问他:“去见谁,□□?你孤身涉险?要不要安排支援?”
覃爻摆手,神情略显疲惫,平静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以免打草惊蛇。就我们俩去,那个人……”
覃爻话声稍顿,掠过一丝陷入回忆中的茫然,他很快收敛情绪,冷静淡定:“可能不是黑。”
谢珣还想再问:“覃爻。”
覃爻在他面前摊开左手,食指被谢珣留下一圈牙印,覃爻转移话题:“擦了。”
谢珣抽出湿巾,握住覃爻的手,低着头,把指甲缝都给他细细擦拭干净了。
“案子有发现吗?”覃爻盯着他的发顶,发丝又粗又硬,不安分地颠来倒去,哪怕谢珣抹了定性啫喱,他的每根头发丝都颇有自己的想法,疯狂试图支棱起来。
谢珣忽然伸出双臂,抱进覃爻怀里,紧紧地圈住他。
覃爻任由他抱住,没挣扎没抗拒,安静得像个大号漂亮娃娃。
沉默半晌,谢珣放开他,站起身道:“走,去看看,有点发现,我个人倾向于寻仇。”
路上,谢珣边走边解释:“我们联系了蜗牛中介的客户经理,但对方表示最近系统在维修,没办法查到五年前的房主信息,河西街17号居民自建楼A栋302,那套房子挂在他们那里,大约有七八年了,相当于全权委托中介打理。”
覃爻抬头:“查不到房主?”
谢珣解释:“要点时间。”
覃爻点头,谢珣继续道:“还有就是袁湛带回来的录像,可能拍到了凶手弃尸,结合彭帆带回来的脚印痕迹,你应该能有所发现。”
说着,两人从走廊尽头的侧门,直接进了刑侦大办公室。
彭帆把照片贴在白板上,看了眼覃爻,视线移回谢珣身上:“谢队,都在这里了。”
白板上,分门别类地贴着现场照片,案发现场、作案现场、血眼、楼梯口滴落状血迹。
沈春霜将勘察资料送过来:“主要的发现就是这双脚印。”
覃爻伸手接过,这应该是一双脚,但两个脚印明显不同,其中左脚是整只脚掌,而右脚只有半个,更准确地说,前半个。
“现场采集到三枚脚印比较清晰。”沈春霜介绍:“就这三枚,都是一样的,左脚整只,右脚半只。”
覃爻瞬间反应过来:“残疾?”
谢珣没有明确地肯定他,转而朝彭帆扬下巴:“放录像。”
赵老板送来三枚监控摄像头的录像,只有其中一枚拍到疑似凶手,而且是很短暂的一幕,再加上监控摄像头角度的原因,嫌疑人只有半个身子出现在画面边缘。
彭帆直接快进到嫌疑人出现的那段,时间是晚上八点四十二。
随着画面的变化,所有人安静下来,屏气凝息盯住屏幕。
这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路灯光折射进巷子里,十分微弱,画面高度模糊,不仔细观察,几乎无法发现,垃圾桶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看背影,应该是男性,个头不高,甚至称得上矮小,他腰背佝偻,肩上扛着重物。
覃爻面露疑惑。
监控画面里,矮个男背对摄像头,掀开垃圾桶盖,将重物缓缓放进去。
然后,他合上盖子,转身一摇一晃地离开监控范围。
谢珣扭头看覃爻:“发现了吗。”
覃爻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