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们能帮我减刑,我什么都说。”
孙伟又听见句话,接着是伴随阳帆含糊不清的说话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孙伟表情变来变去。
他想,阳帆知道的事不多,就算全告诉警察,也算不得什么,没证据的事,嘴一张能编。
就是向倩来历这方面有点麻烦,当初为拉阳帆入坑,不该说那么多。
也没什么,他安慰自己,阳帆那点事证明不了什么。
心里这么想,还是安不下心。
万一呢。
万一林深吹牛皮把过去的事拉出来说,让阳帆记下来了吧?
他深知林深那喝了点酒上头喜欢吹牛皮的德行,平时没事不是爱打牌就是喝小酒,说过多少回不能喝别喝,喝完了也别说话,多说多错。
胡思乱想一通后,孙伟低头看眼手表,离刚听见阳帆的那番话过去不到五分钟,他有种五小时过去了的错觉。
不行。
他扣着手表表盘,不能等下去。
眼看审讯室里的孙伟要起身唤人,猎物要进圈套,计划就要成功。
门被敲响,赵美艺拿着东西匆匆进来了,神色严肃:“简队,向倩的父母到了。”
向倩的父母很拘束,让坐才敢坐,端杯水递过去,都能听见他们一连串低声感谢,眼神很规矩,只盯着眼前的地面看,握着一次性水杯也不敢喝,坐姿归整得仿佛刚入学校的新学生。
他们很少离开家,逢年过节不见得出趟门,更别提来到车水马龙的浔阳市,真是眼花缭乱,手足无措。
到庄严肃穆的市局,生怕行为不当平添笑话,生生将牵动多年心神的问话困在单薄的身躯里。
简无修照例和余初在单面玻璃外旁看,由赵美艺和田呈庆接待这对局促的父母。
“叔叔阿姨别紧张,是这样的。特意接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帮忙认个人。”赵美艺翻开笔记本取出两张照片。
“是不是、囡囡有消息了?”向倩的爸爸用含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急声问。
他看起来年纪很大,脸色黝黑像常年在外奔波,连夜晚月亮都整晚见,皱纹密布似沟壑,大眼凹陷着使整张脸苍老又干瘪,握着纸杯的手粗糙又皱巴巴,是多年干粗活才能留下的痕迹。
和那晚向倩如出一辙的腔调,余初顿了顿,看眼脸带急色的夫妻,顺着简无修翻得资料看了眼,四十三。
这与余初往年接触到的四十三岁同性有想象不到的反差,接着他又看向倩的母亲,同样的苍老操劳。
两人身上的衣服很干净,却是好几年前的款式,有种买回来只在重要场合穿来撑撑场子的别样崭新感。
余初伸手想要简无修刚放下的文件夹,那里记录了向倩家庭环境。
简无修只看了他一眼,并未做阻止。
他理所应当看见了只说过几句话姑娘的简单介绍。
生在山区贫困家庭,十八岁时候走丢,父母后知后觉一个月才报警,错过最佳寻找时间,这些年一边在家忙着生计一边按时去警局等消息。
只是没想到等了几年等回来女儿的噩耗,这对苦苦等候的父母来说太过残忍。
“她为了更好的生活自愿离开家。”余初合上本子,百感交集,“没想到一离开再也没回得去。”
简无修无暇顾及小少爷的多愁善感,因为向倩的父母提到了个重要信息点。
“…俺们那里偏,好多年难出个大学生,二十年拢共就出了三,每个送出去时村长都会叮嘱别忘本,他们嘴上答应着,等在外面念完书,压根不会回来。”向倩的父亲抖着手,眼里泛着泪光,“倩倩也有这个念头,说过好几次,她学习不行,没办法靠考大学离开。“
“那她怎么走的?”赵美艺问。
这似乎提到了这位老父亲的伤心事,惹得他眼里泪光连连:“她和村里同龄孩子玩得挺好,其中有一个考上大学,没多过久放假回来了。那几天倩倩天天不着家,跟人家在外面玩。其实也没玩什么,俺问她,她就说是孙大哥讲外面的新鲜事给他们听。谁知道她会不声不响和他一起走了。”
向倩的母亲听到这,捂着嘴的手终于松开了点,泄露沉闷又压抑的哭声。
赵美艺将准备好的照片推过去:“您帮忙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向倩的父亲接过照片只看一眼:“是,这就是村里老孙家的大儿子孙大力。”
名字对不上,简无修立马拨了个电话让人核查。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她跟着孙大力走的?”赵美艺问,知道孩子和谁走的,还能耐着性子不问吗?
“也就前几天。”向倩的父亲颤声说,“这不间断去警局等消息的六年,无数次听到劝说,说孩子连个平安都不报,不是忘本就是没了。俺不信,倩倩是个好孩子,不会做这种事,俺宁愿相信她搞丢了回家的路。”
赵美艺听到这多少不太忍心和这位心怀希望的老父亲说真话了。
“倩倩那帮子玩伴有四五个女孩,被孙大力带走了两个,知道实情的那孩子一直不敢说,怕被俺们追着问,结果看我们两家这么多年还在找,心里过意不去,前两天找到俺们说了这件事,本来正打算让孙家给他儿子打电话问问,就见到了警察……”
向倩的父亲剩下的话没再说,转而问:“警察同志,俺们现在能见见倩倩吗?她是不是、是不是不听话犯事了啊,在被定罪前,能不能让俺们见见她?”
他和他那位见生人怯懦的妻子眼里满是渴望,想见离家多年杳无音讯的亲生孩子的渴望。
“俺想问问她离家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看见她想看的夜景,吃上一口热饭。犯错要晓得悔改,俺在她小时候就说过,做人要讲良心,她记不记得。”
向倩的父亲说着转身帮泪流不止的老伴擦眼泪:“别哭了,很快能见到她,见到她想说什么就说,别顾忌几年没见心疼她。”
“好不容易有孩子消息,俺不舍得。”老伴说话不如他清晰,却唯独让在场人都听明白了。
余初有点待不下去了,刚才就该不管简无修,回家等着他爸妈。
不止是他,审讯室里刚实习没多久的赵美艺眼眶一下子红了,鼻子发酸。
面对苦苦盼着孩子回家的两双急切的眼睛,她怎么都没法将向倩死亡的事说出口。
然而活了四十多年的人不是傻子,见此模样,来之前的不祥征兆仿佛噩梦成真。
他想笑,装作是在礼貌询问,可好几年的忧愁家庭氛围压垮了他的身躯,也压下他会笑的神经,嘴角牵动,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那、那能带俺看看她吗?”
赵美艺别过头,揩去眼角的湿润,转过头来说:“叔叔你先跟我来吧。”
她看得出来向倩母亲还不懂他们的沉默是什么意思,这要突然见到向倩的尸体,不知道人会怎么样。
向倩的父亲验证了心中猜想,脸一下垮了,肉眼可见的精神迅速萎靡下去:“好。”
他抬手搂住老伴的肩膀,低声用晦涩又难懂的话交代了些话,老伴边听边点头,没在他起身的时候跟着走,而是怔怔望着他似苍老十多岁的身影。
大概是没想到门外还有人,没见过这么多陌生人的老实人后退几步。
简无修和余初没出声,只对他微微点头,便让他跟着赵美艺走了。
“你去哪?”余初问。
已经走出审讯室的简无修的话音传了过来:“提问孙伟。”
他让人核实的另一位被孙伟带走的小姑娘资料也传过来了,很不巧,那小姑娘今年报过三次警,次次都是警察去了,就说因为和男朋友吵架气不过报警恐吓人,在出警过程中,又和男朋友和好了,让地方片警很无语。
本来这是很寻常的事,但要和命案扯上关系,就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简无修坚信撬开孙伟的嘴,会翻出一个被人用心保护的犯罪组织。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撬开孙伟的嘴。
余初默不作声跟上来,本来打算回家,脑海里向倩父母的脸不断闪现,他没法视而不见。
“小少爷想帮忙?”简无修问。
余初想了下:“孙伟帮不了,审问林深,我或许能帮忙。”
简无修玩笑道:“总不能林深见了你,什么都交代了。”
“也许呢。”余初也开了个玩笑,“我入住民宿那天,他和我搭讪了。”
简无修回头扫视般盯着他看:“所以?”
“我加了他微信。”余初说,点开林深的朋友圈,对着他晃了晃,“如果我没猜错他曾经发过一条仅对我可见的内容。”
现在那上面无情的显着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简无修眯起眼:“他发了什么?”
余初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仿佛碰到最脏的东西般表情,细长的手指飞快点开相册,图片送到他面前时还调侃了句:“简队,你同事不细心啊,这么重要的东西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