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没吃,只吐出反胃涌出的酸水。
明明胃里什么都没有,却像盛满了。
明明也走开了,空气似还残留厌恶的番茄甜腻味。
温斯珺撑在垃圾桶边缘的手指发着抖,细雨落在白净的肌肤上,缓缓下落,仿佛要尽绵薄之力,洗掉他指尖的污垢。
发丝很快湿了,贴在额前微凉。
他低着头,身形佝偻,似行将就木的老人。
在路灯照不到的昏暗巷子深处,四周静到能让人产生幻觉,他听见了谈话声。
少年嗓音稚嫩,带着未经世事的天真:“妈妈,你教我种的番茄今天红透啦。”
“那宝贝想怎么吃呢?”女人温柔地问,“这颗番茄也有爸爸的一份功劳,不如等爸爸回来,我们一家三口讨论讨论?”
“好啊好啊,妈妈,为什么别人的番茄能结很多很多,我的只有一个?”少年疑惑地问。
“因为我的宝贝独一无二,宝贝种的番茄也只能有一个。”女人回答,“这是竞争后的结果,宝贝你想,如果它们足够优秀,我会只留下一个吗?”
少年轻易被说服,高高兴兴地允诺,往后不管有什么,都只能有一个。
因为他妈妈说过,他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所以现在是想借别人之手把他这个培养失败的劣质品给毁掉吗?
温斯珺胳膊发力,踉跄着站稳,颤着手去捡斜靠在垃圾桶旁的雨伞,握紧在手,转身朝着亮处走去。
回到招待所,温斯珺浑身湿透了,前台看见他这副样子惊呆了。
“这怎么淋雨回来的,伞坏了?”
温斯珺摇头,走了两步,低头看被弄湿的地面:“不好意思。”
声音哑哑的,跟被刀劈过了似的。
前台眼睛都瞪大了,赶紧说:“没事没事,你先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我来收拾这地,晚点让李叔给你送完姜汤。”
一地的水收拾收拾也干净了,人要是生病,可不是简单收拾就能好的。
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前台见他原地站着能有两分钟,点完头,木偶走路般机械着去了房间。
伞被挂在该放的地方,顶部有细微的水滴以极慢的速度汇集坠落,地面晕开一小块不起眼的湿润。
隔断出浴室的玻璃被里面暖黄的光照着,厚重的磨砂玻璃也没能隔绝哗啦的水响。
不闻人声,只知道水声响了很久很久。
久到来送姜汤的李叔敲过门又走了。
窗外的风雨声响和浴室里的接上了拍,暖黄光一暗,里面的人裹着水汽出来。
这时候门又敲响了,是前台的声音。
“温先生,姜汤我给你放门口台子上,记得趁热喝啊。”
温斯珺套上衣服走过去开门:“嗯,谢谢你。”
前台吓了一跳,再看他的脸色又是吓一跳:“哎哟,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没事,刚洗澡水温太高,有点缺氧,缓缓就好。”温斯珺回答,接过她递来的姜汤,“帮我和李叔说声谢谢。”
“没事没事。”前台还是不放心,他的脸色白到没血色,跟被刚抽过血似的,“有事用床头柜上的座机给我打电话。”
温斯珺浅浅露出个笑:“好,麻烦你了。”
前台忙摆手:“不用客气。”
房门关上,温斯珺的笑容消失了,手腕倾斜,白瓷碗里的姜汤跟着轻晃,碗侧的光影打在腕部,隐有一块止血贴。
风雨交加的一夜过去了。
卓海川安排人送陈泊序和温斯珺去实验室调配梦蝶无痕,一切准备就绪,发现该来的温斯珺没到。
低头看表,比平时点过去十来分钟,打开手机,连条消息都没有。
这不是温斯珺的风格,更何况今天有要事,他更不可能缺席,除非有不可抗力因素。
卓海川叫来祝鹭晚,让他去羁押室看看,是不是先去那了。
自己则是给温斯珺打电话,电话响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
“什么情况?”
卓海川皱眉,转手拨通招待所的电话。
“喂,我是市局刑警队卓海川,想问问住你们那302的温先生今天出门了没?”
“什么?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你先叫人看看他的情况,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往外走两步就撞上从羁押室回来的祝鹭晚。
“师父,他不在那。”
不仅没能问到人的下落还被那自恋的死基佬追着问两天不让见面,是不是要干棒打鸳鸯的勾当。
祝鹭晚看不惯陈泊序,一个嘴上好几道锁的心机狗。
“你留在这,有人来找我就给我打电话。”
“那你去哪?”
“师父的事,徒弟少问。”
卓海川没忘记这小子对温斯珺不礼貌的事,绝不让人再添堵。
等卓海川赶到招待所,温斯珺的点滴都打上了。
他站在门口,床上的人烧得脸颊发红,不省人事,由着医生调整输液管。
“他怎么弄成这样的?”
“昨晚不知道怎么了,淋雨回来的。”前台忧心地说。
在安排温斯珺入住这里的时候,卓海川就和这里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大家不说特别相熟,也能算说得上话。
平时对着温斯珺那张冷漠的脸,前台太多的话憋在心里,今天碰上卓海川,那可真是遇上有缘人。
“你不知道这温先生有多不惜命,早饭不吃,晚饭也不问,出门看带把伞,还不常打,常常湿着衣服回来。还有啊,他拢共就三套衣服,碰上这种天多难穿,我那晚还看见他开着窗睡觉,是怕这附近的蚊子饿坏了吧。”
“我真想问问你,这人在你那也不吃不喝吗?”
前台三十有五,对温斯珺没那方面的心思,最多是见不得好看的小年轻折腾自己。
卓海川还真不知道他平时这么照顾自个儿的:“……那他会感冒也就不稀奇了。”
他想,老吴说得也不全对,温斯珺是破案的苗子,生活一塌糊涂,要能和小祝综合下就好了。
“话哪能这么说呢,他一个人从别的地方过来,咱不多照顾照顾啊?”前台责怪道。
“工作上照顾不了,这生活更难照顾。”卓海川说,“谁能知道二十多岁的人还能把自己照顾成一团糟?”
前台数落:“你们老爷们就是粗心大意,他都这样了,你不会还要他去查案吧?”
卓海川抹了把脸:“想让他去也得他醒,四大瓶点滴打完少说也下午了。”
“我真没见过你这样还要拉着身边人拼命的警察。”前台摇摇头,问刚过来的医生,“他没事吧?”
医生推推眼镜:“没大事,点滴打完退烧就行了,我给他在床头柜上留好药,他醒后记得让他吃。”
前台没立即答应,转头看卓海川。
卓海川明白了:“谢谢医生。”
“我去送送医生,你进去看看吧。”前台找借口走了。
招待所的房间布局差不多,卓海川进门看一圈发现件事。
有些人住在一个地方,超过三天会将其变得很有个人特色,有的人很乱,东西丢的到处都是,有的很干净,能把东西规整,但总归能看出有他独特的风格。
温斯珺不同,来这快十天,房间还是一股子刚被打扫阿姨收拾过的感觉,基本看不见个人物品。
随时能拎包就走。
卓海川在房里转了一圈,又转到床边,低头看睡不安稳的温斯珺,或许一个人来这边,对他而言真不容易。
再多也不了解,卓海川背靠窗台给杨初尧打电话。
“喂,表舅?”
“问你个正经事。”
前几次联系,卓海川说话都带笑,挺好说话,今天口吻一收,莫名严肃。
瞬间感染了杨初尧,他语气郑重不少:“卓队长,你说。”
“我看资料写温斯珺现仅有姑姑一位亲人,他父母怎么去世的?”
“具体不清楚,听说,是我听说,他妈当着他的面把他爸杀了,然后把他丢到深山老林里想饿死他。”
卓海川眉头收紧,心里突突的:“什么时候的事?”
杨初尧声音小了很多:“十四岁那年夏吧?这是我不小心收集来的,你千万别和人乱说。”
卓海川又问:“温斯珺从小到大没离开过茂江,是不是和这也有关系?”
“不清楚,卓队长,你问这些干什么?总不能是我家小温给你添麻烦,你想整人吧?别啊,我家小温也就性子冷不爱和人亲近两大毛病,别的都是顶尖。”
“他生病了。”卓海川不想让大外甥想太多。
“怎么回事?”大外甥急了,“人活蹦乱跳交给你们不到半个月,你就这么照顾?”
在这点上,卓海川是有点理亏:“有时候身体素质跟不上,会水土不服,你懂吧?”
这理亏不太多就是了。
杨初尧在那边骂骂咧咧:“谁家水土不服是在十来天后出现,它是慢半拍还是才察觉?”
“所以,他妈妈呢?”卓海川又打了个回马枪。
“这我上哪知道去啊?”杨初尧嗓门一高,“要不你直接问他,看他告不告诉你。”
卓海川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杨初尧,性取向正常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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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