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深处 第66章 盲区

第五星系，登格尔星。

灼热的恒星光芒照射下，升腾而起的滚滚热浪几乎模糊了这植被稀疏的荒原上的景象，让一切仿佛埋没在蒸笼之中。

大星际时代开启后，诞生于浩瀚星海的新人类——新星人，虽然拥有比远在地球的同胞更为优异的身体素质和强悍的适应能力，但尽管如此，他们也无法承受登格尔星的极端环境。

作为星际联盟七大文明之一的摇篮，登格尔星虽然孕育出了璀璨的生命与文化，其宜居水平却远低于星盟内大部分有文明扎根的星球。

以至于常驻登格尔的拟态协议委员会长久以来形同虚设，因为人类的形态并不适用于此，登格尔也是七大文明中唯一没有实现全民拟态的，所以他们并不限制外来人员的形态。

此时此刻，恶劣异常的天气丝毫没能浇灭各种族交易的热情。

登格尔星人的移动空港形如同一只巨型长脚蛛，头胸部是飞行载具川流不息的港口，腹部则是热闹非凡的空中集市，等待进入的飞艇在后方有序排开，仿佛色彩鲜艳的蛛网。

这头钢铁巨兽岿然不动，擎天柱一般的附肢稳重如山地矗立于地面，其上装配的升降平台上上下下往来不绝，卸下的物资被诺米智能机装载到履带式的全自动运输车上，再运送至城内。

放眼望去，诺米智能机器人那忙碌的白色身影贯穿了上下。

它们是登格尔星人的造物，出自元老院掌控的米诺斯集团，因为庞大的产量、优异的性能和广泛的用途而在星盟各处广为使用。

此刻，在调度员的指示下，一艘脏灰色、表面涂层斑驳的贸易货船缓缓驶向港口上层的大型载具停泊区，准确停靠在环形光带闪烁提示的一处泊位上。

卸货用的方形舱门伴随一声轻响降下，一直伸到地面，紧接着三个人从中走出——

一个褐发壮汉，一个高瘦的黑发男人，以及一个身形有些许佝偻的蓝皮人。

一群搬运型诺米机器人悬浮着蜂拥而至，准备上前卸货，为首带着蓝色光圈的一机移动到三人面前，发出原型机那独特的机械音：“请出示贸易编码、身份验证信息、星隧通关信标。”

“你好，是这样的，”纳什族长往前一步，稍微躬身，客气地开口：“我来找一个朋友，他叫古泽，是械心协会和联合公会的成员。”

滋啦——

诺米机器人那如天使光环一般的蓝色光圈熄灭了一瞬，头部显示屏出现一个加载中的标志。

半晌，它回应道：“稍等。”

而后这群白色智能机一哄而散，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直到亚索第三次将百无聊赖跑去空中集市凑热闹的唐琅揪回来时，负责传达信息的机器人终于去而复返。

“请跟我来吧。”

他们跟随它前往腹部喧哗繁忙的空中集市，登上了一艘蔚蓝色的飞艇。

三人皆注意到飞艇上那显眼的械心协会标志——由数个基础零部件组成的一颗机械心脏。

亚索将视线定格在那个标志上几秒，琥珀色的眼睛微微转动，若有所思，接着忙不迭跟上前面的唐琅等人。

古泽与他们见面的地点定在距移动空港最近的一座地上城。

从飞艇上下来后，唐琅敏锐地察觉到，这座城市中几乎找寻不到登格尔星人的身影，随处可见的依然是忙碌的诺米智能机。

“人呢？”

“登格尔星人都在地底，”亚索看他一眼，好心解释道：“他们的地下城位置非常隐秘，地面的城市只是用来迷惑视线的。”

从空港处运输来的一车车物资在此处被智能机分装，送去鳞次栉比的工厂里加工。

三人在宽敞阴凉的维修大厅中等待与古泽的会面，这里比外边凉快，亚索却还是热得汗如雨下，他忍不住喊了一声那个带着蓝色光圈的诺米机器人。

唐琅斜倚在一张维修床上，本以为亚索是要问智能机有没有制冷设备什么的，孰料却听到一句“有没有烤斑兔肉吃”。

他眼皮一抽，纳什族长则平和地笑了，打趣一句：“你可为难它们了。”

诺米机器人的光圈再次熄灭，忽闪了好几下才恢复正常，连带着接下来的发声都一卡一卡的：

“你…在集市那里时…怎么不吃？”

“我们没有这种…功能！”

“这不…属于我的本职！”

此前毫无波澜的机械音现在听起来似乎带了几分个人情绪。

“好咯，我只是问一下嘛。”亚索敷衍一下，接着将手别在嘴边朝向唐琅，吐槽道：“脾气还挺大。”

唐琅朝他翻了个白眼，一骨碌从维修床上起身，走向外面，有些不耐烦地扫视四周。

“还没到？再等等可以直接给队长他们料理后事了。”

纳什族长沉重地低下头，扶着膝盖微微叹息。

“你可盼着点好吧。”

亚索不满他的口无遮拦，也朝外走去，继续回驳：“队长是受到六翼神庇护的、泰伦新世纪的启明星，区区舰星，绝对不会有事的。”

唐琅幽幽地瞥身旁表情虔诚的大块头一眼，“以前没发现你还是个神棍呢？”

说着他随意地踹了脚跟前的一块大石头。

咔嚓——

一脚下去，那岩石表面忽而绽开无数道裂缝，继而缓慢地伸展开来，变成了一条机械百足虫，足肢划动，匆忙地从两人面前爬开。

唐琅看得眼睛都直了。

亚索呵呵一笑，难得展示一下自己的见识：“在登格尔星，你不知道身边什么东西是机械伪装的。”

“是那个？”唐琅突然指着前方。

他定睛一看，不远处有约莫十来个战斗型的智能机，正簇拥着一个蛋壳形金属悬浮坐具赶过来。

族长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激动喊道：“古泽！”

“玛诺，好久不见！”

坐具中的登格尔星人体型瘦小，身高目测只有纳什人的一半、亚索的三分之一，皮肤苍白且发皱，活像一个侏儒小老头。

不过亚索清楚，登格尔星人天生就长这样，面前这位的年纪兴许还算不上大的。

身着蓝领灰袍的“小老头”让坐具降低，从上面跳了下来，与纳什族长来了一个真情流露的拥抱。

“……从加勒西毕业后，多少年没见面了。”古泽显得有些激动，本就皱巴巴的一张脸如今更像是被揉皱的纸团。

纳什族长慨叹：“记不得了，太久啦。”

亚索挠挠头，担心接下来会是一大串客套话，然而族长没多废话，直切主题地交代他们的困境。

也是，他默默地想。女儿和其他族人在舰星人手中生死未卜，这对一位父亲和族长来说无疑是双重打击。

古泽边听边点头，褶皱横生的脸皱得更加厉害。

“……要想尽快救人，还不惊动各方，”他沉吟着，推了推鼻子上沉重的眼镜框，“我想猎人公会是目前的最优解了。”

“你是说雇佣隐猎？”纳什族长面色凝重。

“白搭，”倚着墙壁的唐琅摇摇头，“隐猎如今可没办法轻易潜入舰星。”

“那你说怎么办？”亚索凑过去，“你也是舰星人，你潜进去放他们出来？”

“你当那是你家？”唐琅瞅他一眼。

亚索苦恼地耷下脸。

沉默须臾的古泽再次开口：“如果，你们愿意铤而走险——”

……

第三星系，泰伦星。

东庭上区。

冰冷的一句“通讯失败，未响应”刚响了个头就被C129给掐断。

“爸爸骗人……”

阿莱茵搂紧黄金暴暴龙，看着光屏上毫无变化的通讯界面，泛红的眼眶再度湿润起来。

说好了过两天就回来的，为什么还不回来。

爸爸是不是和papa一样走掉了？

直到泪珠已经啪嗒啪嗒滚落在地了，她才迟缓地抬起手揉搓眼睛，抑制不住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别哭宝贝，爸爸会回来的。”C129局促地提议道：“要看动画片吗？还是出去玩？？”

“想吃香喷喷的烤色拉迪腿肉吗？”

“我们到外面去探险？？”

阿莱茵自顾自地伤心，根本不搭理它。

“都不要我，”她小声嘀咕着，低下头，双下巴呼之欲出，“都不要我就不要生我……”

泰坦幼崽越哭越气呼呼，连短胖的金色鳞尾都伸了出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地面。

最后阿莱茵一边嚎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破坏式地翻箱倒柜，从衣柜里拖出爸爸的衣服，统统扔到为她原生体准备的室内泳池中。

不经意间发现其中有几件是papa的，犹豫片刻，也一并扔掉。

枕头被子也扔掉。她想了想，把自己海蓝色的小枕头留了下来。

爸爸的卫队胸章，扔掉。

配套的亲子杯，扔掉大的。

扔掉，都扔掉。

启动排水模式，她默不作声地望着成堆的物件卡在排水口处，随着急速回旋的水流转动不停。

C129急得差点烧穿电路板。

为了替经济状况不那么良好的主人着想，它试图从里面打救些什么，然而稍一动作阿莱茵就不满地嚎叫起来。

满意地望着C129举双手投降，她又想到什么，跑到阳台上眺望远方。

那幢高大的房屋依然沉寂，一丝亮光都没有。

看来奶奶也没有回来，现在那里只有一个讨厌的管家机器人。

“奶奶也不要我。”

阿莱茵瘪瘪嘴，腿一软坐到地上，抱着尾巴又开始掉眼泪。

C129无可奈何，猛地抱起伤心缩成一团的小主人，启动了飞行模式。

火急火燎赶到那栋房屋门前，它礼节性地按一下门铃，接着往门上猛锤几下。

咣、咣、咣！

开门的是A117。

它呆立着将一人一机扫描一遍，发声器又开始“左格宝宝，怎么不开心了呀——”

C129一手搂着阿莱茵，照着它脑模块的位置来了一下，启用左格的音频：“你清醒一点！”

于是A117停顿片刻，似乎脑模块真的因为这一敲而正常运转起来了，启动内置通讯联系了当下唯一能救场的人。

等到那艘熟悉的小型飞行器降临在屋外的泊位上时，阿莱茵已经在A117怀里哭过一轮，又在C129身上一番撒泼，最后被两个束手无策的管家放到了地上。

左丽娜连制服都没来得及换，军靴踏在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

瘫倒在地的阿莱茵看清来人，搓了下眼睛，抽噎着爬动几步，然后双手撑地站起身奔了过去。

“奶奶！奶奶！呜——”

金发女人眉头紧锁，几乎是下意识地想避开这个看起来脏兮兮的金发团子，但犹豫几秒还是忍住了。

望着揽住自己小腿不放的阿莱茵，她冰蓝色的左眼中波澜不惊，平静地发问：“怎么回事？”

“papa不要我，现在爸爸也不要我了。”

阿莱茵仰起一张大花脸，浓密的眼睫都被泪水黏成一绺一绺的。

“奶奶，你会不要我吗？我只有你了呜——”她哭得身子一颤一颤，抱紧了金发女人的腿，可怜兮兮地哀求：“你也不要我，我就没人要了。”

左丽娜对感情牌不为所动，垂眸瞅着这个左格精力旺盛过头造出来的小麻烦，耐心在略显喑哑的哭声中缓缓消磨。

然而好一会过去了，腿上的挂件总也止不住哭。

她只好弯下腰，握住那肉乎乎的手肘，将人从自己的靴子上拉起来，又因为这样的姿势太过居高临下，干脆把阿莱茵抱了起来。

左丽娜不太习惯，连自己生的她都没这样抱过 ，那崽子却非常自然地贴过来，鼻涕眼泪都蹭在了她干净整洁的制式军服上。

“……”

A117并不存在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双手弹出就想把金毛团子给接过来。

然而主人都没看它一眼。

“自己待着行吗？”

“我不行的。”阿莱茵抽了抽红彤彤的鼻子，脑袋乖巧地枕在金发女人肩上。

左丽娜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抱着小家伙转身朝外走去。

“那就跟我去工作的地方。”

阿莱茵闻言瞪大了眼，又望向门外的闪烁不止的星空，“奶奶晚上也不休息吗？”

“现在可不是晚上。”

金发女人淡淡地开口。

等到搭载了两人的飞行器沿着隐藏于远处林间瀑布后方的地下通道离开这一方天地，她才明白奶奶的话是什么意思——

母恒星的光芒即使被飞行器的防护罩极大程度地削弱了，却还是能令其中的人感受到她的明媚热情。

原来外面是白天！！

阿莱茵惊奇不已，碧蓝色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又转动脑袋向后望去。

后方的景象被越拉越远，她看到数不清的白色建筑拔地而起，像整齐排布的水晶，气势恢宏地沐浴在日光之下。

位于核心处的银白殿堂更是庞大无比，仿佛为泰坦量身打造的堡垒，远远望去富丽堂皇，顶部耸立着一座座直入云端的高塔，如同倒立的冰锥。

而她生活了有一阵子的那片广袤平原，竟然只是其中最高的那座塔顶端的一块“小草坪”，被半球形的暗色透明屏障笼罩着。

“原来我们住在这么高的地方呀。”

阿莱茵使劲将脸贴在了防护罩上，努力看清眼前的一切。

左丽娜瞥她一眼。

这天穹屏障此前被使用到的功能主要是防窥和隔音，保证居住者的正常生活。

而现在，有人修改了它的光线调节系统，调整了它的布光模式，让这穹顶内的天地拥有了与泰伦星截然不同昼夜交替周期，更接近阿德纳斯。

看起来，某人分外担心年幼的女儿不能适应泰伦的环境。

这么精细的育儿方式可不是泰坦的风格，不过，左格怎么养是他的事，她无权干涉。

“警告：即将进入A-00001禁飞区，继续前行载具将自动执行停靠指令。重复，即将进入……”

飞行器发声没多久，左丽娜熟稔地拨动语音控制键关闭提示音。

阿莱茵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片刻，旋即继续将脸压在防护罩上认真观察。

“喔，是大海！”她指着下方那一望无垠的水面喊道，蓝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此前她只见过在阿德纳斯5区家门外的荧光海，现在不免激动起来，金色的尾巴也在身后一晃一晃的。

两栖舰成编队阵列在开阔水域巡视，放出的侦察型无人机像翱翔的飞鸟一样周旋于空。

巨型的环形桥从陆地延伸至水面，桥身连接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人造岛屿，有的还被气泡似的罩子覆盖住。

阿莱茵使劲眯起眼睛也没能看清岛上的景象，于是转身将手搭在左丽娜臂弯上：

“奶奶，那是什么地方呀？”

左丽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

“水生使馆区。”

见小家伙还是一脸茫然，她解释道：“泰伦二十星区，所有水生种族都有使者常驻于此。”

阿莱茵小小地惊叹一声，“他们都住在岛上吗？还是在水下？我看不到下面有什么。”

“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在小家伙好奇的目光中，左丽娜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等到晚上吧，你可以到水下去玩。”

“好！”阿莱茵欢快地叫出声。

放眼望去，环形桥的陆地部分同样连接着许多界限明显的区域，其中也有不少被那气泡模样的罩子笼罩着。

回想起自己的气泡舱，阿莱茵断定，那一定也是用来调节气候之类的。

看来那里面的人和自己一样，都是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的。

虽然这里是爸爸从小长大的地方，还有奶奶在，但阿莱茵觉得自己的家应该在阿德纳斯。

这么想着，她对那些生活在气泡里面的人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情绪。

在她发呆的间隙，飞行器开始执行自动停靠指令，驶向水面之上的六边形起落平台。

相似的平台有很多，都有规律地排布在一道跨海大桥的两侧。

大桥直达那如雪山般宏伟的银白建筑，另一端则中断于水面，连接着一道巨型的星隧。

时不时有飞行载具从星隧的光面出现，接着或降落至桥边的起落平台，或降低高度和速度在桥上通行。

载具停放好后，左丽娜搂起阿莱茵，展开双翼飞越这道跨海大桥。

阿莱茵缩在奶奶怀里，金色的尾巴耷下，轻轻晃悠着。

距离不算遥远，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呆就已经到了桥的尽头。

“将军！”

巡逻行经的一列士兵高声喊道。

阿莱茵没注意到他们在喊谁，目光被后方的场景牢牢吸附住。

恢宏的银白殿堂外，数十头威风凛凛的泰坦各自占据一道圆顶拱门的位置，宛如凶悍的门神，严肃庄重目不斜视。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外场中心那金光闪闪的泰坦塑像。

从头顶的五只角不难看出，这是一头东陆泰坦，且正处于年富力强的鼎盛时期。

“哇，”阿莱茵的尾巴摆得更加起劲，抬起手指着雕塑：“它是谁？”

“萨加。”

左丽娜按住不安分地乱动的小家伙，缓缓道：“你应该叫他曾祖父。”

“喔？”

阿莱茵始料不及地傻望着奶奶，碧蓝色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

从前只在故事里听到过的、名号响彻深空的黄金大帝星风暴，是她的曾祖父？

阿莱茵：原来我家大业大

原本是端午假的更新，还是没能赶上（躺）考试周之后再见啦， 期间可能会修文，但下一章要到考完试后了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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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