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这是左格意识回笼时的第一感受。
就像身处喧哗的闹市,有谁一直在他耳边说着话,声音尖锐刺耳,一钻入耳中便牵动着头痛。
他缓缓撑开有些沉重的眼皮。
“他醒了他醒了!!”
聒噪的声音愈发清晰响亮。
眼前一片鲜红,左格眨了两下眼睛,视线聚焦后终于看清——原来是一对瞳孔奇大的赤色眼珠,停在极近的距离,正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自己。
他惊得整个人往后仰倒,却在一片清脆的锁链挣动声中发现自己手脚都套上了镣铐,正呈大字形被栓在身后的金属架上。
“……”
不知道为什么,左格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习惯了睁眼后见到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场景的设定。
面前奇怪的红发赤眼女人正勾着唇角打量自己,眼眶上方两根半长的羽状红触须以被微风吹拂般的姿态轻微地上下起伏摆动。
在她侧后方,一个黑短卷发的豹耳女人静立着,长长的黑尾在身后以与红发女人的触须相似的节奏轻轻摇摆。
“小帅哥。”
长着尖利红指甲的手轻抚他的脸颊,女人原本刺耳的声线此刻变得甜蜜而轻盈,像是酝酿着某种诱惑:“你从埃斯凯布尔到这里来做什么呀?”
左格着魔似的盯着她的红唇一开一合,将每个字每个标点都认真听了进去,正要开口回答时却陡然清醒过来。
面前这个人同样具有精神力,他意识到。
“这样就没意思了!”
红发女人撇撇嘴,不死心地贴过来,凝视左格的同时一手抚上他的胸膛。
似乎是没想到手感这么好,她低头端量几眼,又使劲捏了一把。
左格阖眼抽了口气,挣动几下铁链却无法甩开那只手,顿时心生一种被变态侵犯的无助感。
后面的豹女轻咳一声,红发女人这才惦记起正事似的,继续语调柔和地发问:“和你一起的那个——小伙伴?兄弟?男朋友?他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精神力?”
“你又是谁?”左格反问她。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柔和地笑了笑,“重要的是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
你礼貌吗?左格觑她一眼,撇过头去不予回应。
得不到答复的女人触须一耸,音调忽而拔高,像是失去耐心般开始大喊大叫:“佩戴了锁芯的棘海妖都控制不了他!那是什么怪物?!最高配置的锁芯!!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
“就连、就连控制你都只成功了一次,被他察觉后就再也没有成功过了!!你到底带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在这片刺耳尖叫声中,左格默然意识到,原来莱恩说的都是真的。
确实是因为对方使用了最高级的锁芯他才没防范过来,才会让自己被控制了。
这么想着,年轻的泰坦心里顿时生出一股骄傲之情。
他的莱恩是始祖棘海妖泽西塔之子,强大到其他族人装配锁芯也无法匹敌的存在。赞美塞纳斯!
瞅着金发青年忽然甜蜜起来的表情,娜美尔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凑上前去轻拍两下他的脸颊:“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最好如实交代,不然——”
随着话音的微妙停顿,她的手滑落至左格颈间,指尖化作丝丝血线,蜿蜒着渗入肌肤,同时不动声色地缠绕收紧胁迫他的呼吸。
她轻飘飘开口:“我可不能保证,你还有机会见到你的小男友。”
左格被蔓延的血线逼迫得仰起头,内心却十分平静,他盯着灰蒙蒙的天花板回应道:“你们在赫提行不轨事,又将芙琉斯走私到埃斯凯布尔,应该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才对。”
娜美尔嗤笑一声,深情注视着青年稳定跃动的颈侧动脉,“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可不是我创造了死海女神表演啊。”
“如今想要享受曾经帝国高层待遇的大有人在,甚至为此不惜一掷千金,就算我不这么做,也会有别的人呐?”
她的嗓音堪称柔和,似乎是以一种微醺的状态说出这番话的。
身后的瓦妮莎觉察到不对劲,上前几步轻握她的手腕示意着,娜美尔这才停止了吸血,将缠绕在人颈上的血线收回来。
“抱歉,”她歪着脑袋面向瓦妮莎,眨了眨赤红的眼睛,“他的血太甜了,我一时没把持住。”
“……”
左格简直服气。你吸的是我的血,跟她说抱歉?
而她这套说辞也简直是歪理,塞因斯坦与赫提分属联盟和泰克斯的统辖领域,两者互不往来互不干涉多年。
芙琉斯本近乎销声匿迹,若不是他们又怎会重新流通起来呢?
“不必为你的吸血行径找借口了,这改变不了你们为一己之私给一个无辜种族带来灾难的事实。”
“哈?”娜美尔表情夸张地摇动羽状触须,似乎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无辜?不不不,你说得好像他们是什么盛世白莲似的!”
“道貌岸然的主母将自己的亲生孩子推入火炕,这可谈不上什么无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地球的猫就算再凶狠都不会吃自己的崽子!”
“虎毒不食子。”瓦妮莎在后边默默补充道。
“你说得对,甜心。”娜美尔宠溺地瞥她一眼。
左格一时陷入沉思。
塞因斯坦现存有七百多个棘海妖族群,那么多的主母,她说的会是谁?
“哪位主母?”他不由得问。
“还能有哪位?塞因斯坦的大主母呗。”
……这就奇怪了,这个女人既然知道泽西塔要将自己的孩子送来,却丝毫不怀疑精神力强大的莱恩就是这个“孩子”?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锈迹斑斑的金属门被推开,长有一只眼睛的黄皮异族探进身体,朝女人报告道:“老大,你说的那条烦人的疯狗又来了。”
“哦,”娜美尔漫不经心地应声,问道:“他现在在哪?”
那名属下侧头看了眼,耿直道:“就站在我旁边。”
“……”
娜美尔闻言僵在原地。
左格都不自觉替她感到汗颜,她的下属虽然会说人话,但很显然并不理解其中含义。
而那被称作疯狗的男人一踏入此间,他就瞬间警觉起来,目光谨慎地汇聚在对方身上。
一种似曾相识的危险气息。
并且,不仅自己有如此感觉——左格的余光注意到,娜美尔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攥成了拳头,手臂肌肉紧绷。
她直接略过先前的话,脸上挂笑若无其事地看向男人:“什么时候来的,是阁下又有什么旨意吗?”
“我一直都在这里。”男人平淡地回应道。
娜美尔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似乎是在懊恼自己的疏于防范。旋即她努力勾起唇角:“能在阴影区停留那么久,您的实力接近高阶了啊。”
男人冷哼一声,看起来并不受用。
左格瞬间明白过来这种危机感是因何而起,因为面前的男人是一名隐猎。
虽然联盟研制的阴影透视镜、裂空弹还有异面捕捉器等工具都能有效对付潜行的普通隐猎,但即便不能进入阴影区,隐猎的力量与速度也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
哪怕装备再齐全,也要经过专业的训练才可能成为反隐猎杀手。
而对于无色区的高阶隐猎,联盟至今仍无对抗之法。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实力接近高阶。
还是不要招惹为好,左格决定闷声做个哑巴。
虽然自己原生体足够强大,就算是隐猎也难以破防,但现在手脚被束缚着,他根本无法解除拟态,完全是任人宰割的脆皮状态。
男人对娜美尔说:“我来取芙琉斯的样品。”
左格耳朵竖了起来,不动声色地监听着。
娜美尔脸上登时浮现出玩味的笑,纤长的红指甲轻点嘴唇,“您不是清心寡欲么?怎么,现在也想爽一爽?”
男人冷漠地瞥她一眼,不耐烦地解释:“贝儿感应到这里有一个……特别的存在,但凡你有能力解决掉他都不必由我来动手。”
“特别的?”
思量的眼神缓缓落在旁边的金发青年身上,娜美尔猛然反应过来般惊声道:“就是和他一起那个?连贝儿都控制不了他?!”
左格越听越迷茫。贝儿又是谁?
话毕她咬着唇,用力地薅了薅自己的两根触须,在几人之间不停地来回踱步,惶惶然颤声发问:“是哪位始祖来了吗?泽西塔就不能管好她的人?!”
而后她又恶狠狠地转过头,逼近至左格身前大喊:“你到底带来了个什么东西?!”
你冷静一点。左格很想对她说。
“等等。”这下男人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朝娜美尔发问:“这个人是谁?”
娜美尔咬牙切齿道:“从埃斯凯布尔的星隧来到这里的,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男人紧盯着他,步步逼近,皮靴在地面踏出了沉重的声响,每一下都呼应着左格的心跳声。
“喂,他现在是我的人,你懂规矩的吧霍尔?”娜美尔急切出声提醒,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退到一边。
毕竟这人还有个实力不明的男朋友在外边,要是霍尔把他弄死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对方找上门来她岂不是冤大头?
“放心。”
被称作霍尔的男人挽起右手衣袖。
左格这才发现那是一条机械臂,因为此前男人戴着长手套,整条手臂无一部位展露在外。
此刻霍尔在手臂的微型面板上轻按几下,外侧的一个端口即刻射出一阵扫描光,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投影面板上出现了他的种族、年龄、状态等数据。
黄金泰坦,约85岁。
霍尔眸色一沉。
左格喉结紧张地滚动一下。这个男人明显不认识他,不会这都能猜出什么吧?
“娜美尔,”他哑声轻笑着叹息,转过身,在红发女人警觉的目光中按上她的肩:“你这次可是立大功了。”
“我吗?”娜美尔指了指自己,一时也高兴起来,赶紧追问道:“有什么奖赏没有?”
“等我带他回去,”霍尔走到金属架旁开始解开镣铐,“你可以尽管提。”
“哎等等!”娜美尔忙叫住他,“带走他之前先把那个人解决掉啊!!”
“别对他出手,”左格闻言即刻挣扎起来,对他们怒目而视:“带我走可以,别伤害他!”
“可不由得你了,”男人放下锁链看着他,笑谑道:“小皇子。”
接着霍尔侧过头,望向满脸期待的娜美尔,有些不耐烦地微微蹙眉。
“哦哦!”娜美尔反应过来,浅笑着过去打开门,对男人道:“请——我们去取芙琉斯。”
……
他们要用芙琉斯去对付莱恩了。
这样的认知一刻不停地徘徊在脑海里,激得左格暴躁不堪。
双手都被铐着所以他反手握住锁链试图用蛮力将其扯断,然而特制的镣铐在他每次如此尝试时便释放出一股电流,刚刚好将他电昏过去。
不记得是第几次昏迷又是第几次清醒后,门外守卫的闲聊声忽然消失,接下来他们的声音变得严肃,似乎在与谁对话。
片刻后,金属门发出一阵苟延残喘般的哀鸣声,被人缓缓开启。
左格抬起头,见到了之前那个豹女。
瓦妮莎快步上前,用手中特制的磁片划开了镣铐的锁。
对上他讶然又警惕的眼神,她没好气道:“不想死就跟我走。那个隐猎是泰克斯的走狗,跟他回去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你为什么……”左格满腔疑问还未得到解答,旋即想起莱恩现在有危险,于是也顾不上问了,应声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