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深处 第6章 初见

左格心里飒啦啦地飘起比终年严寒的千星要塞还要凄惨的大雪。完蛋完蛋完蛋，职业生涯大危机！他完全相信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对方已经握紧了拳头。

惹，那些讨厌的虫子还在蠕动——左格绝望地注意到——有一条挂在青年绷紧的脖颈上，翻过身坐滑滑梯似的滑至锁骨处，又一撅一撅地往衣服里钻。

他在心里捂脸尖叫——可能确实也叫出了声，当即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地扯开对方领口，直接将手伸了进去。

场面安静得有些诡异，调酒师晃动双臂时冰块震动的声响无比清晰，不知是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吹了声口哨，悠扬而婉转。

在无数只眼睛暧昧的注视中，对方僵硬着一动不动，左格也不敢抬头望人，闭上双眼硬着头皮找寻那该死的虫子。

刚才钻进去的，怎么就找不到了？？在哪在哪在哪……他欲哭无泪地咬着唇，指腹无意间蹭过黑发青年胸口的一点时魂都差点散了。

滚！！

刹那间头部如同遭受重击，又像是谁在他脑子里开了个振动发生器，左格只觉得脑浆都要被摇匀了，一时头重脚轻四肢泛软，但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于是咬牙硬抗精神攻击继续摸索。

六翼神在上，他都能感觉到对方抗拒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了，呜呜。

“找到了、找到了！”

终于，左格强忍着恶心揪住那条滑溜溜软叽叽的虫子，近乎热泪盈眶地将它甩在地上。

蔻丽拍着手干笑两声道：“大小平安，是条女虫？”

周遭登时响起热烈的掌声，混杂着调笑揶揄意味十足的口哨和叫好，刚顺过气来的查尔斯不禁两眼一黑又一黑。

讲道理，以任何一个正常人的视角来看，眼前这画面都离谱到家了。

莱恩倚靠在单人沙发上，因为被泼了一身酱汁而整个人都湿漉漉黏糊糊的，还有数条白而肥美的蠕虫在肩膀、手臂、腰间和大腿上打滚撒泼。

他双手紧握成拳，清秀面容被惊愕、嫌恶、愠怒、不可置信等种种情绪充斥得迎来了片刻的空白，连双腿也被迫分开无法并拢。

那袒露上身的金发服务生就这么单膝压在他两腿间的位置，弓着线条漂亮的腰，一手撩起弄脏后黏连在莱恩身上的衬衣，另一只手以胜利的姿态抽出那条仍旧生龙活虎的虫子。

而金毛脸上的表情，那一瞬的得意，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从莱恩肚子里抱出了一个孩子！

查尔斯的心态在看热闹和自戳双目的两两对抗间反复横跳，纠结得触角都开始神经质地弹跳。

“你——”

左格几乎能循着那因怒意而震颤的声线幻听出无数句激烈的问候，这时不敢面对也不可能不面对了，他缓慢而僵硬地抬起头。

对视的瞬间，雾蓝眼眸中不可遏制的怒火似乎黯淡了些，他见到黑发青年迟疑了，浅色双唇翕动一瞬，什么后话也没有，神情分明有轻微的诧异。

怎么回事，你不说点什么吗？真的不骂我吗？左格同样僵着没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要拿哭脸了吗？”

“肯定的。”

“不一定，或许他可以卖个笑？”

“卖笑不管用再试试卖别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客们的戏谑声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入耳中，顶着那些令人如芒在背的目光，左格起身一把握住黑发青年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人拽起来逃之夭夭。

查尔斯触角一跳，向后靠在沙发上，开始思索附近哪里有比较隐秘的藏尸点。

来到洗手间后，左格不敢再看身边人的表情，只想快点把对方身上的虫子和酱汁清理掉，于是二话不说就拾起地上的一根水管，拧开水阀。

唰——

糟糕，水压太大了。他有些绝望地想。

伸手关上水阀，不对，好像还没冲干净。

于是干脆又打开冲了一次。

“……”

莱恩还处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衣着暴露的服务生扒衣服的震撼中，接着就被两次高水压的洗礼冲到没脾气，双眼被水滋得生疼睁不开。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杀人的冲动抬起手，用力抹掉粘连在眼睫上的水珠。

左格见状，良心发现般地扔下水管上前，想用衣袖帮他擦擦，随即后知后觉自己没这东西，只好拨开黑发青年的手，用拇指小心拭去那惹得他睁不开眼的水珠。

然后两人就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呃，我……”

左格忘词了。

这个距离也太近了，他都能看清对方的每一根睫毛，以及挂在上面那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水珠。

下眼睑有轻微的浮肿，还泛着乌青，因为熬夜？还是倒时差？左格看得细致，甚至于无意识地放缓了呼吸。

此前一直觉得，蓝眼睛实在是平平无奇，现在他才知道这样的想法多么有失偏颇。

面前这双眼睛颜色非常纯粹，深浅过于一致，以至于那放射状的虹膜纹理好像根本没法被肉眼辨别，但当它们处于动态中时，哪怕只是非常微弱的动作幅度，也足以让人捕获那独特的脉理了。

……像塞因斯坦九大海域之一的雾海，一如其名，凝结的冷气之下是涌动不息的暗流，冰冷神秘，令人望而却步。

造物主在创造这人时一定格外偏爱这双眼睛，于是将其精雕细琢成世界上最小的海洋。

外头一如既往地被喧嚣所充斥，里面却像是处在另一个世界，左格知道门口有不下二十只眼睛在窥视他们，恍惚间生出一种两人在静止的水晶球内被人打量的错觉。

但这一切其实仅发生在须臾之间。

“放开。”黑发青年冷淡地开口。

“哈哈，”回归现实，他尬笑两声，忙不迭松开捧着对方脸的双手，又为自己的失态解释：“你的眼睛很好看。”

啊，气氛更怪异了。救命。

左格视线漂移着不知该落往何处，喉结不安地滚动一下。夸眼睛是不是显得自己太奇怪了？应该直接说对不起才对。

脑子还没思索出怎样道歉才够有诚意，就见到对方从湿透的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枚储值星币，缓缓放在他的两块胸肌之间。

那枚星币还真就稳当地卡在那儿了，左格默默低头一看。

“买件衣服穿吧。”

青年后退一步，面带嘲讽地撂下这句话，旋即不加停留便转身离开。

左格：？？？

“不对，你等等！”

等他反应过来追上去，已经再也找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

“这里面有整整十万铮！”

吉尔伯特眼睛都瞪直了，瞥向刚从狭小的淋浴间走出来的室友，握着币值转换器的手微微颤抖。

“啊？”

正在擦头发的左格一脸茫然，几步凑到吉尔伯特身边，不可置信地盯着币值转换器上面显示的数值。

确确实实是十万铮，一个子儿都不少。

“它坏掉了吗？”

“不会，”吉尔伯特顿了顿，发声器的声音都有些滞涩起来：“我拿自己的存款试过了，数值是准的。”

“……为什么呀？”

他们面面相觑。

“所以，他不仅一句话都没有骂你，”吉尔伯特起身去到冰柜前，从里边取出两袋营养液，“还给你一大笔钱。”

“这就是老板说的贵人吗？”

左格眯了眯眼，陷入沉思。

他还不知道那个青年的名字，于是在心里冒昧地给对方起了好几个绰号，倒霉先生、虫子先生、昼夜颠倒选手、特有钱与不高兴……漂亮的蓝眼睛。

天还不算太热，为了省钱他们没开冷气，但泰坦又普遍体温偏高，他只好袒露着上半身站在窗边，借对流风来降温并吹干头发。

“我不知道，好奇怪。”

想要包养他的话，怎么会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留？但真是让自己去买衣服的话也太离谱了吧？他们不过是才见一面、并且还闹得很不愉快的陌生人啊！

难道这是什么脏钱？？左格不免这样怀疑。

“应该不会吧？”吉尔伯特瞅着室友身上那晃眼的荧光笑脸，宽慰道：“放轻松，或许你该想想怎么花这笔钱？这足够你赔偿违约金给老板了。”

“你说得对，”青年碧蓝色的眼瞳中闪烁起亮光，但片刻后又黯淡下来，连带着语调都低沉了不少，“但我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噢，”吉尔伯特稍稍诧愕，“你总是那么精力充沛活力四射，我一直以为你有很明确的目标。”

“我只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左格坐在那狭窄的单人床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难得有些恹恹无神，“你呢？孤身一人在阿德纳斯谋生，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嘛，我来这里是因为——对了，你要喝哪个？”吉尔伯特朝他晃了晃手中的两袋营养液。

一袋是深蓝色的，另一袋也是深蓝色的。

“有什么区别吗？”左格挑起一边的眉毛。

“颜色更深的这袋是蓝莓味，浅些的是脆波果味。”

他狐疑地拎起深色的那袋营养液，“可是，蓝莓汁不应该是紫红色的吗？”

“这是营养液，”吉尔伯特耿直道，“你不能奢望里面真的有蓝莓。”

“好吧。”

他俩郑重其事地撕开摄入口，拎着袋子轻轻一碰，各自啜饮起来。

说回梦想，吉尔伯特跟他谈起自己的家乡布玛星，那是一个只要拥有一口大池塘就能非常幸福的地方。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我有很多兄弟姐妹，他们可能不会有机会出去看外面的世界了。”它捏着手中营养液的袋子，语速放得很慢。

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

左格被勾起了表达欲，他开始跟吉尔伯特讲自己旅行去到过的星系，讲那些奇妙的风景和奇特的种族，吉尔伯特眼睛越瞪越大，觉得大开眼界。

说到激动处他一把揽住它的肩，“以后我带你去——你得看看塞因斯坦的海，那可是任何池塘都比不上的——再深潜去看原生态的棘海妖族群，保证让你流连忘返！”

吉尔伯特点点头，期待之余又提议道：“左格，你为什么不去加勒西学院报名呢？那样还能跟蔻丽成为同学。”

“嗯？”对方的话过于跳脱，左格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想到这个？”

吉尔伯特放下营养液，难掩兴奋地搓了搓手，开始给他细数进入加勒西学院的好处：

“那可是星盟最顶尖的院校之一！坐拥弗恩三大星区最优渥的资源，被誉为‘泛星际共荣圈建设人才的摇篮’，每年都会向安全局、神思研究所等机构以及各大星系输送大批人才。

在那里，七大文明的精英统统来给你当老师，学习环境和生活条件更是无与伦比！

加勒西的学生在首都星任何地方都会受到优待，一毕业就能获得阿德纳斯的永久居留证，甚至无论将来后代在哪出生，也都能通过亲子关系申请永久居留证，还有使用星隧在第一星系的任何地点穿梭一律费用减半……”

吉尔伯特一口气说完，又补充道：“不说整个星盟，起码在阿德纳斯，加勒西学院出身就是最好的出路。”

“哇哦，”左格心中一动，“那还等什么，我们一起去吧。”

“我不行的，”吉尔伯特摆摆手，“它只招收一等和二等公民。不过没关系，你去吧。但听说加勒西的毕业要求非常严格，你要加油哦！”

“这样啊，”左格低垂眼眸思索几秒，很快便为找到新目标而重新振奋，“现在还能报名吗？”

“呱！”当然可以！

吉尔伯特也为他感到高兴，或许太高兴了，不慎还泄露了原声，它调整一下戴在脖子上的发声器：“你真的去了，以后一定要告诉我在那里的见闻，就当是我也去过了。”

“好！”左格笑着举手跟它击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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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阿德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