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深处 第5章 溯

按地球人的24小时计时法来算，阿德纳斯自转一周花费35小时57分24秒，将近36小时。

这里实行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12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64小时的工时制度。

而在泰伦星，一日合算下来差不多有70个地球时那么多。换句话说，左格在习惯了阿德纳斯日常作息的本地人眼里看来，精力充沛得可怕，就算连轴转都不带犯困的。

热望是一间主打温情服务的酒吧，特色是不使用机器人，这里的服务员全都是活生生的，既养眼又能提供情绪价值。

不到两天的时间，左格就迅速与他的同事们熟稔起来。调酒师益达是来自地球的熊猫人，受益于基因融合工程；化着烟熏妆的辫子姐非常神秘，不曾向他们透露自己的种族；嗲嗲的卷发男来自希尔芙，日常料理着酒吧的花花草草；和他一样新入职的女生叫做蔻丽，听说是加勒西学院的准新生。

此外还有后厨的洗碗工吉尔伯特，它长得活像一只直立行走的蛙，黄色的皮肤底色中带着一些褐色斑纹，眼睛很大，身体胖胖的，性格很好——是他目前的室友。

熟悉工作内容之后，一切都像良好咬合的机械元件那样运转起来。左格觉得自己适应得也还不错。

虽然，服务员制服的上半身只有一个蝴蝶结领带。

虽然，每天都要笑盈盈地面对各种字面意义上千奇百怪的客人，有的递小费，有的递房卡。

虽然，下班后只能蜗居在一间二十平米的宿舍内，无良老板甚至不愿意多费一张床的钱，以至于他不得不和吉尔伯特轮流睡地板。

虽然，顾客只要对酒吧给出满意度80%以上的好评，就能使用荧光印章在服务员身上任意裸露部位留下痕迹。这些印记能保留好一段时间，任他洗澡时怎么用力都搓不掉。

虽然，老板所谓的“提供免费载具泊位”就是指让他把飞船非法停放在酒吧顶楼，星云也因此开启了打工生涯——在夜晚一边外放激情四射的音乐一边打灯，填补了热望酒吧没有电音飞碟的空白。

甚至，星云还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望风，一旦监测到空中执法飞艇的靠近，它就要赶紧飞起来去别处随便兜两圈。要是因为违规停放被拘留罚款，老板可不会给他俩兜底。

熬过第一个月后，2346铮成功到账，加上顾客塞的小费，这个月共赚到8000多铮。左格盘算一番，除去每个月的还款额以及交通费通讯费等支出，剩下的钱完全够自己在8区其他地方租一间房子。

现在老板提供的宿舍是最便宜的那种，位于8区北部一处二级浮空片区的下方，整片建筑群被上空那漂浮的繁华城区遮挡得严严实实，昏暗潮湿不见天日。仅仅待了一个月，左格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阴暗了。

星云与他一拍即合，一人一船决心双双跳槽，去找老板孰料却碰了一鼻子的灰。

热望的老板是一位三等公民，长得活像有三只柄眼的紫薯，讲话时永远只有一只眼睛看着对方，其余两只都在四处观察员工的状态，以防有人偷懒摸鱼。

面对他诚恳的辞职申请，老板静默几秒，咧嘴笑了。

“这是找到贵人了？上个有你一半姿色的只干了半个月就被包养了，咱本来估摸你用不了半个月噻。不过呢，合约期内辞职可是要支付违约金的哈！”

“什么？”

左格一头雾水，回味半晌后打开智脑光屏查看备份的合约，发现独独违约金部分使用了蓝色字体，与蓝光屏幕几乎融为一体，简直令人难以辨认。

“……5万？？”

“人生第一课，你会受益匪浅的。”老板呵呵一笑，软趴趴的触手在他腹肌上揩了一下，“你拥有通往成功的终南捷径，眼界放开点！五万铮都拿不出来的人怎么值得呢？”

五万……五万……颇为不识人间疾苦的左格此刻心中苦水翻涌，他木讷地点点头。其实，当一个阴暗的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总要体验一下人生百态不是吗？

作为一艘飞船，何其难得能有冒充电音飞碟和每天自己遛自己的经历啊！星云也还是老实接着干吧。

同事们此时都围了过来，不失同情的目光交叠流连在他身上。

“左格，别气馁，”吉尔伯特关切地拍拍他的肩，颈间的发声器闪着灯，“那么多人给你塞小费，你肯定很快能赚够钱的。”

“就是嘛！”蔻丽一甩亮粉色的卷发，向左格展示自己脖颈和大腿上的荧光笑脸印章，“你多拿几个笑脸保准更快！”

烟熏妆辫子姐也凑过来：“提醒一下，紫薯精新搞了个评分系统，我们从客人那拿到的印章计入业绩，笑脸加钱哭脸扣钱，看着办吧。”

左格一激灵，“还会扣钱？不是给了好评才能用印章吗？”

“那当然！”卷发男耸耸肩，“给酒吧好评又不代表对我们好评，不然印章为什么有笑脸哭脸之分？”

“你们可得小心咯，”调酒师益达靠在吧台边打趣道，“谁不知道紫薯精抠搜得要死。”

好吧。左格正了正领结。好吧。

……

“怎么样？”

莱恩蹙起眉，嫌弃地搁下手中这杯注定受冷落的酒。

查尔斯一看就知道他喝不惯，笑着打趣：“不是吧，艾思拉千杯不倒，阿斯特喝酒如饮水，你这个做兄长的怎么连妹妹都比不过？”

“下次阿斯特发酒疯你去制止她。”莱恩凉凉地瞥他一眼。

“啊哈，那还是算了。”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一拳轻松干碎人头骨的女霸王！查尔斯触角一颤，悻悻挪开视线。这四兄妹就没一个是善茬，谁摊上他们可倒八辈子血霉了。

对方并不搭理他，查尔斯自觉没趣，自顾自地吐槽：“啧，这咋这么多擦边男，真是来错地了。”

“擦边男是什么？”

“喏，那种就是了。”他指了指某个方向。

莱恩转过头，见到侧后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正表情油腻地上手扒拉身旁年轻的金发服务生，那颗脑袋在紫红色灯光的映照下仍不减油光水滑。

“想要吗？”

胖男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两道缝，轻轻摇晃着高脚杯中的猩红液体，另一只手捻着一枚印章转动几下。

青年期待地点点头，上挑的眼角漾起一丝青涩意味。

“那就喝了这杯酒。”

说着他就直接将酒灌入金发服务生口中，动作分外粗鲁，以至于来不及下咽的液体沿着青年喉结凸起的脖颈蜿蜒淌下，晶莹痕迹放肆滑过肌肉饱满的胸膛，在马甲线处汇流，直奔……

周遭短暂地安静了片刻，无数道目光汇集胶着在那年轻美好的肉|体上，比层层叠加的光束还要炙热。

青年被呛了一下，俊俏脸庞泛着红，微眯起那双清凉的碧蓝眸子。

莱恩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将面前那杯迷幻溶金一饮而尽。

“感兴趣？”查尔斯凑过来，贱兮兮地笑了。

“没有。”

“那不如买他一晚试试？没准就发现你的取向其实是男，”他越说越起劲，再次往前倾了倾身子，“男体女体都试一遍，不然是直是弯还说不准……”

咔嚓——

查尔斯惊恐地瞪着那裂纹遍布但仍在白皙的手中维持原形的玻璃杯，一侧眉毛狂抽两下，识相噤声不再调笑。

因他而惨遭摧残的玻璃杯被搁回桌面，下一秒便在清脆的声响中粉骨碎身。

妈耶。

后厨冷盘区。

“左格，左格。”

吉尔伯特将精心调制好的看起来像泥浆一样的酱料倒入了一盘还在蠕动着的虫子中，边搅拌边呼唤他的名字。

左格带着满身的荧光印章走近，“怎么是你在做……呃，这东西真的有人吃吗？”

“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那位客人看起来还是颇有品味的呢——哦，你说这个，今天人太多了，厨师长才让我搭把手。”

左格眨眨眼，居然诡异地从发声器的声音中听出了自信的意味。

“那个，别搞错了哦。”

吉尔伯特小心翼翼地将这盘菜转移到对方手里，并朝外指了指点菜的那位客人。

他本以为会是吉尔伯特的同族或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物种，没曾想倒是个长得人模人样的。

卡座上的男人发色深棕，额顶探出的两只触角在轻快地小幅度摆动，他正侧着身子与邻座的女生搭讪，祖母绿的眼睛都因此而炯炯有神起来。

看不出原生体是什么种族。能吃得下凉拌蠕虫，是口味独特还是接受阈值比较高？要不要问他给自己盖个章呢？

左格想得有些出神，冷不防被侧边的座椅绊了一下，整个人猝然失去平衡，于众目睽睽之下堪称丝滑地倒入某位顾客怀中，托盘上的硬菜还泼了对方满身。

“噗——”

棕发男人正喝着的酒直接喷了出来，呛得猛拍胸脯。一时之间四下哗然，连摇曳的彩光灯似乎都卡顿了一刹，数道惊愕的呼声不加掩饰地闯入耳中。

蔻丽端着盘子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边，烟熏妆辫子姐波澜不惊地从她身旁掠过，端走那盛放酒水的托盘，顺带还合上了她的下巴。

事故的主角忙不迭从受害者怀里起身，大惊失色地定睛一看，面前是一个衣着端正整洁的黑发青年——至少原先应该是这样的，现在嘛，现在……

此刻那半长的发丝被酱汁黏连成一绺一绺的，狼狈得像整个人跌进了泥坑里，漆黑浓密的眼睫隐忍地微颤着，显然是怒火积聚攀升的信号。

啊。

啊……

啊？！！不要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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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阿德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