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这大雨全都落下~就让你看不见我脸上的挣扎~都结束吧……”
不着调的曲子轻轻吟唱,马车踢踢踏踏地走,素手掀开了帘子,绵密的细雨扑面而来,清凉轻薄。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已经下了大半个时辰,从她们出城开始下,如今马车车身都已经缀满了水珠子,不时沿着车身滑落。
“姐姐,你就别再唱了,这雨真的越下越大了。”苏笙担忧地看着外头的细雨,求饶般看向唱着歌谣的人。
“这又不是求雨的歌,怎么会影响雨势呢。再说了,谁叫某个新娘子都快出门子了还拖人去祈福烧香呢。”阿初支颐斜睨着她,揶揄道。
苏笙羞愧得抬不起头,她也没料到天气如此多变,出门时还艳阳高挂,谁知道出了城门不久就下起雨来了,还隐约有雷声……
“话说回来,你还有三天就大婚了,你为什么急着要去大正寺呢?”阿初不解地问道。
苏笙顿了一下,手指无措地抓着车帘子,朝外面看了眼,“就是之前,曾在大正寺的许愿树那里挂了牌子,如今得觅良人,得去还愿才行。”
这么一说,阿初想起她也挂了牌子。刚定下婚事准备走六礼的人不得不感叹这棵树的灵验。这事传了出去,大正寺又得火,三条估计又赚翻了。
还好当时被顾思衡拦了没多挂几个,不然如今得惹一身桃花债。阿初心有戚戚焉地感叹,“这还愿的事,等嫁过去忙完了再去不行吗?”
苏笙像是没听到般,把手伸出车窗外,直到手心湿漉漉的,才忽然道,“只怕那时候,没有机会去了。”
昂?成亲后有这么忙的吗?
阿初微怔,她心中还有对将来的计划想要筹谋一下。
两人各有所思,一瞬间马车内安静了下来,只有逐渐大的雨滴敲打在马车上,噼里啪啦作响。
蓦地,马车猛然一停,防备不及的两人差点摔作一团。阿初连忙拉着苏笙,稳住身势,“素秋,怎么了?”
她今天直接坐苏府的马车,只带了素秋和两名护卫。素秋一掀前帘,一眼便看到前方围着的黑衣人,脸色大变,“姑娘,有埋伏!”
苏笙脸色唰地一白,阿初惊讶地走出马车,苏家的护卫纷纷拔出朴刀气势汹汹地指着对方。来者不到十人,均一身黑衣带着箬帽,这一次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带上面具,面容肃杀,为首的那人眼神阴森,眼角清晰可见一道疤痕。
“姑娘,是他?”素秋眼尖,认得对方正是当初在大正寺见过的那人,急忙张开手护在阿初身前。
阿初扫了眼摆出迎战姿态的两个云家护卫,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苍狼?”
对方并未否认,只是那眼神里头的杀意更明显了。
“宁浩梓都已收押了,你们不去劫牢来拦我们做什么?”既然对方都明刀明枪地露面了,她也就懒得再问对方是什么人了。
苍狼目光落在阿初身上,漠然地道,“除了她,其他人,杀。”
话音一落,围着的人身形一动便攻了过来。
苏家的护卫只是普通的护院,勉强牵制着三四人已是超常发挥了。不到片刻,已经有抵御不了的势头,惊呼声不断。
素秋紧紧护着阿初两人,坐在车辕上的人迅速反应过来,用了牵扯缰绳调转马头。
阿初一边抓着苏笙退回马车内,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周围。马车一个颠簸,阿初还没站稳银光已闪至,想躲开,但脸色惊骇得毫无血色的苏笙猛地抱着她的腰,双眼瞪得老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声。
“姑娘!”素秋勉力抓着车辕,惊恐地叫道。
千钧一发之际,长枪横空而来,把飞闪而来的暗器打开,接下了黑衣人的剑。
箬帽之下,一双泛着冷意的黑眸对上来人阴狠的眼,握着长枪的手使力挥舞,空中如划过闪电般,准确地挑翻攻过来的人。
黑衣人后空翻跃开,双脚踏在奔跑的两匹马背上,一字马劈叉,稳稳地持剑而立。杀气渐浓的双眼盯着手执银长枪挡在马车上的男子,“你不是护卫?”
眼前的人身躯挺拔,脸色不见慌乱,气若山峰般沉稳,隐约透露迫人气势。
这绝非一般护卫能有的气场。
“苍狼?”细雨打湿了肩头,男子浑然不觉地抬眸,沉声道。
“小白,就是他!我认得他的声音,他就是杀死慧觉大师的人!”阿初一手紧紧抓着马车门稳住身势,朝白辞道。
对方眼中掠过一抹疑惑,“你是白辞?”
镇远军副将之一。
白辞没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周身的杀气蔓延,“奉宁将军之令,替镇远军清理门户!”
苍狼看清他手中的令牌,脸色大变,“不可能!”
下一瞬,白辞已一脚踏上车辕飞身而至,长枪银光骤闪。原本抱着车辕的护卫动作生硬地一把扯过马头,马儿仰起头长嘶一声,硬生生被扯偏了方向,马车往旁边的小道跑去。
“姐姐,他是……”苏笙扶着马车门,看到前方奋力控着马车的人甩掉了箬帽,露出夹杂着银丝的发髻。
这不是护卫!
苏笙脸色大变,立马回过身。才堪堪偏过了头,颈后已一阵钝痛,双眸不甘地阖上,整个人颓然软倒。
素秋靠在马车上抱着昏过去的苏笙,抬头慌张地朝自家姑娘道,“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阿初甩了甩酸痛的手,眼珠心虚地往前瞟了眼,“就是说……这么一回事。”
素秋懵然地往前看过去,前方的人驾着车回过头,赫然是一鸣道人,“道长?”
“对,就是这么一回事。素秋丫头,你们坐稳了,后面有人追上来了。”一鸣道人一头雨水与汗水交杂,沉下脸吩咐道。
阿初撩开帘子往后看去,一道疾风迎面而来,擦过她的发际,惊得她差点心跳骤停。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数名黑衣人已追至马车后面。
黑衣人飞身而起,却瞬间被几道从后面跃至的身影拦下。几个一身劲装的男子以面巾蒙着脸,出手又快又狠,在马车前形成了一道防护盾般挡下了对方的攻击。
“他们是什么人?”一鸣道人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一瞬不眨地盯着缠斗中的人。
“我雇的杀手。”阿初眉目一亮,朝那边的人喊道,“几位大哥,前面还有我们的人,麻烦也帮忙一下!”
一鸣道人目瞪口呆地回头看着她,“你在京城都学了些什么啊?连杀手都雇上了?”
来人身手和打法都非常专业,一鸣道人认出那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的标记,脸色骇然。云易不是说她去了女子学院进修学识和女红的吗?怎么又是失传的秘术又是杀手的,现在的女子学院都学得这么邪门的吗?
阿初刚想解释,却瞥见两名黑衣人飞甩出暗器朝她面门直扑而来。杀手们帮忙挡去了三枚,剩下那枚已来不及了。交战状态容不得分神,他们迅速调整状态,与其他人短兵相接。
“初宝!”一鸣道人干脆地放出两道黄色符纸,狠狠扯停了马车。阿初和素秋两人猝不及防地扑倒在马车内,痛呼出声,暗器应声砸进马车边上。
“别愣着了,赶紧下车。”一鸣道人扛着苏笙跳下马车,阿初连忙爬起来,踉跄地跳下马车。
回头一看,却见那两个黑衣人竟维持着奔跑的姿态定在原地,连眼神表情都停顿了。阿初视线落在他们胸口的符纸上,不可置信地跑向一鸣道人,“道长,你这是什么术法啊?”
“定身咒。快,躲起来。”一鸣道人飞快地带着她们藏好,拾起一块石子用力掷向马腹,马儿受痛,一扬蹄跑了出去。
只见一鸣道人伏下身,口中急念口诀。猛地,那两名黑衣人身形一动,足尖点地向马车的方向追去。
阿初瞪大了眼看着他们毫不觉察地飞闪而过,激动地抓着一鸣道人的袖子,黑眸亮晶晶的,“道长,我要学这个!”
一鸣道人嘴角一抽,没好气地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咳,我就先预定一下嘛。”阿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挣扎着爬了起来。她身上的烟色罗裙已经泥泞不堪,雨水浸湿了她的发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阿初跟素秋一起扛着苏笙往边上跑去。
“姑娘,这苏姑娘是怎么回事?”素秋是眼睁睁看着自家姑娘把人打晕的,但她相信自家姑娘肯定事出有因,就算不是,姑娘要杀人她也得帮着埋了,还能放着她不管吗?
“这不是苏笙,应该说,身体是苏笙,但里面的芯子不是。”阿初吃力地从泥水中抽出脚,腾不出手只能用力摇头甩掉脸上的雨水。
“啊?什么意思?”素秋一脸不解。
“就是魂儿被换了。”一鸣道人拨开前面茂密的树叶,回过头道,“趁着他们都追过来,我们赶紧绕回去找小白会合。”
“可是,那个苍狼不是在那吗?”素秋以为她们是要逃命的,怎么还绕圈往回走?
“我们得找个地儿,给她换回——”一鸣道人钻出树丛,努力解释道。
“道长——”阿初骇然大喊,一鸣道人迅速地偏过身,锋利的刀刃无声无息地插进他的肩膀。
银光闪缩,长枪如同游龙般灵活,旋舞在刀光之间,刃锋碰撞的嗡明回荡在空气中,两道身影身若游龙,于银光中交错。
苍狼手持长刀,一张方脸阴沉,目若深潭神色莫测,周身上下充满压迫性的气势。白辞暗自警惕,他从宁浩梓口中知晓这一批人都曾是镇远军的猛将,眼前这人更是个中翘楚,实战从无败绩,光凭实力与经验他不可能轻易便把人拿下。
“堂堂副将,实力只如此?难怪镇远军输给林晖那小子!”苍狼眼角的疤痕跳动,手下的长刀越发凌厉,阴狠的视线紧锁着对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那种熟悉的目光跟记忆中那人如出一撤。
狠狠地横劈下去,逼近那张清秀沉着的脸,苍狼咧出一抹笑,“小子……你这双眼,跟慧觉那老秃头很像……”
白辞眸底寒光一闪,眼神如冰。
“那老秃头是个蠢的,主子不过是要做他想做又做不到的事罢了,他竟不识好歹……跟宁浩梓一般不懂变通。”那抹笑随着白辞越发森冷的脸色而逐渐变大,苍狼眼一眯,窥出他的破绽,在半空之中提起那柄长枪,寒芒飞闪,鲜红的液体从白辞胸腹溅出。
“你杀了他……”白辞看也不看身上的伤,握紧了长枪。
苍狼嗤笑一下,“不,他是自绝的。他以为自己死了,主子便会放弃。真蠢……没了他,这世间依然有精通此术之人。”
慧觉不知变通,难怪当年失败了。苍狼不屑地道,“当年他痛失妻儿,不也企图通过这些禁术换回来么?如今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不过是窝囊的失败者罢了。”
“窝囊?”白辞眸若寒星,“是窝囊,还是放下?”
“放下?”苍狼哈哈大笑,眼底涌出恨意,“那不过是借口罢了。宁浩梓当年也是如此,大姑娘死时说要为了大齐放下旧怨,我因他伤重不能再上战场时让我放下念想,送主子走的时候让他放下仇恨……那么爱放下,他为何还执着于镇远军?”
明明最有可能接手镇远军的人是他才对!就因为他不是宁家人,他拼死护下的兔崽子抢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放下?凭什么……凭什么加害者能这般毫无廉耻地说这两个字!
疯涌的仇恨让苍狼的杀气越盛,刀光瞬若流光,招招致命。
白辞咬牙接下他的攻势,“若非信任你,将军怎会把裴慕文交给你?是你辜负了他……当年你受伤是自己大意所致,到底是你护了他还是他护了你,你自己心知肚明!”
像是被戳到了痛点,苍狼眼中冒火,“你闭嘴!是他舍弃了主子,如今还想挡主子的路,你们都该死!”
“执迷不悟,佛亦难渡。”那些恩怨他懒得去管,但师父的仇他一定要报。白辞指腹慢慢摩挲着长枪,还以为这辈子不能现于人前,没想到最后还是得靠这些。下盘微沉,周身的气息慢慢变为狂放霸气,从来平和的双眼染上一层杀意。
“凭你这手枪法,要杀我还为时过早!”苍狼大刀挥出,夹带猛虎之势而来。
与方才的灵活不同,长枪凛冽如风,竟舞出不同的光影。白辞敏捷如燕,瞬间逼致敌前,截然不同的气势猛烈倾斜而下。
长枪舞动,如游龙破云般,寒光凛冽,直直刺向苍狼的胸口。枪头应声插进他的胸膛,苍狼瞪大了狠眸,似是难以置信般,死死地瞪着眼前的人森冷的面容,直到黑暗完全吞噬了他。
长刀刀刃砍进白辞的肩膀,力度随着主人倒下而减轻,白辞狠狠甩开苍狼颓然倒下的身体,啐了一口,“老子是找不到你,不是杀不了你。”
前朝皇族打天下靠的就是一套所向披靡的枪法,白辞可以不认祖宗,但枪法不得不习。若不是如今不能展于人前,他怎么可能打不过胡成?
“道长——”惊骇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白辞迅速地抬眸,瞳孔一缩。反应极快地握着刀柄,抽出肩膀的长刀,狠狠掷出。
一阵剧痛传来,一鸣道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前的黑衣人已握着偷袭的武器猛地倒下,胸口插着一柄长刀。
阿初扶着人跌跌撞撞地钻出树丛,抬头便看到一片狼藉中,白辞捂着肩膀摇摇晃晃地往他们走过来。
“小白!”阿初双腿一软,放开了扶着一鸣道人的手。一鸣道人跌坐在地上,阿初脚步一迈便要往白辞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白辞抬起头看过去,刚露出的笑容蓦地一僵,面容惊恐地扭曲,“初宝!当心!”
身后的空气流动骤变,整个世界的流速仿佛变得极慢,那脚步声沉重得一下一下地敲在她心头。阿初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突然爆发,福至心灵地脚一崴,往边上倒去。
刺痛从肩头传来,被雨水打湿的衣料被尖锐的钗子划破,点点血红飞溅而出,从阿初眼前划过。震惊的视线回旋,映入苏笙苍白的面容。
啪的一声跌坐在地上,阿初还没来得及挣扎已被苏笙扑上来压着。只见她一手掐着阿初的脖子,一手扬起手中的金钗,眼看着要落在阿初身上。
“不要——”素秋尖锐的破音划破大雨,圆瞪的黑眸闪烁着惊恐,倒影出金钗的寒光与白辞朝她们狂奔而来的身影。
轰隆的巨响。
惊雷过后,豆大的雨点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天色阴沉沉的,透不出一丝光,整个皇宫仿佛被无形的黑手压在掌下。雨滴打在地上,溅起片片水花,哪怕沿着屋檐而走避过了雨点,却依然湿了鞋头与衣摆。
“太子殿下。”抬眸看到迎面而来的明黄色锦袍男子,顾思衡停下脚步,行礼道。
步履有些匆忙的太子顿了脚步,眸底划过一抹异色,缓缓扬起唇角,“阿渊,早朝已过,你这是?”
顾思衡温和地道,“回殿下,方才内侍来说,陛下传召。”
太子了然,“既然父皇传你,那……孤便不与你多说了。去吧。”
轻轻点了点头,顾思衡一揖后举步而行。擦身而过的瞬间,太子像是想起什么般忽然道,“对了,听说阿渊的亲事定下了,是云大人家的姑娘?”
心口蓦地一跳,顾思衡还没转身,便听得那道轻柔的嗓音带了抹笑意,“可惜了。”
他猛地回过身,只见太子已迈步而去,仿佛方才的声音只是他的幻觉。
无端的,他的心像空了一角,有一屡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洞,让他一瞬间晃神。
“顾大人,”撑着油纸伞的内侍太监远远看到顾思衡便跑了过来,笑容可掬地道,“陛下正等着您呢,林世子已到御前了。”
顾思衡点点头,目光落在勤政殿屋檐上,忽然道,“方才看到太子殿下往那边而去,既没带伞,身边也没人跟着。雨势太大,可否劳烦公公派人前去照料一二?”
“哎,洒家这就安排。”听闻太子没带伞,内侍太监已是脸色微变。太子体弱已不是什么秘闻,这等天气要是淋了雨生出什么不适,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可就罪过了。连忙亲自招来小黄门吩咐一番。
看着几个小黄门匆匆而去,顾思衡才回头,拂去肩膀的水珠,整衣入内殿。
这文进入尾声了,而我还没找到满意工作,行情真的不太好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7章 危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