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国宴级别的宴会。
宽敞的半露天大殿,两侧树着雕花银烛台,如她小臂粗的蜡烛在上面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大殿。而皇座的两边延伸开来,更有雕花柱子,上面放着比拳头大的夜明珠,显得明亮清晰,连人影都不曾投射在皇座前的舞台上。
以帝君和妃嫔为起点,两排座位分别坐有王侯权贵与官员,女眷则列坐于其后一排。入席不久,穿着粉色襦裙的宫女便捧着精致的菜肴碎步穿梭于座位之间,还有些宫女坐在桌旁,负责随时倒酒和置换杯碟。
因为刘氏要照顾府里没来这次春狩,阿初便跟书院的大部分学生一起入席。家中有女眷长辈来了的学生一般会跟着家人,这样位置会比书院统一安排的好很多。
优雅轻啜甜美的果酒,阿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装潢,感叹如此简陋的环境也能打造这般富丽堂皇的宴会,可见皇宫里头的宴会有多金碧辉煌,奢华盛世。
舞台中央,一位美人正翩然起舞,顾盼流光的眼神不时落在皇座上的成安帝身上。阿初记得这是宫里的美人,大概想要趁着这好不容易伴驾的机会争宠。
成安帝看起来不太感兴趣,倒是其他人看的尽兴,要不是顾忌着这是后宫女人,都要叫好出声了。
阿初望向另一边的席上,突然眼睛一亮,视线对上一对眸子,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到他的笑意。嘴角根本压不下,阿初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低掠过百无聊赖的白辞和专心喝酒的林晖等人。一路浏览过去,只有主位上的帝王不敢直视,其他都趁机低调地打量了一下。阿初发现大齐这次来的官员年龄都不算大,而且很多相貌看起来都不错,就算是年纪大些的也气质很好,没有面露凶相或者野心的,彼此交谈也和乐融融。
看完男席,也不由得扫一下燕瘦环肥的各式女眷。绝代风华的秦贵妃是个无死角佳人,从她以下,打扮精致的夫人和贵女们各有特色,或明艳或娴雅,就算是相貌平凡的也气质极好,坐在一堆美人中也不会被淹没。
蓦地,一双泛着战意的眸子映入眼帘。
那是戎羌的席位,姑娘肤色略深,姿容昳丽,眉眼带着傲气极其精致,鲜艳夺目的薄纱裹着丰满的身材,举手投足皆是异域风情,美得如同盛放的蔷薇。
美人的双眼正毫不掩饰地盯着从容喝酒的顾思衡,而对方却低头敛目,仿佛桌上的菜肴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
阿初的角度其实看得不算真切,但禁不住那姑娘注视得明目张胆,连顾思衡身边的卫凌都忍不住碰了碰他的手提醒。
也许是顾思衡始终不为所动地专注于菜色,姑娘咬了咬红唇,明眸亮光一闪。
“……小女愿为今天猎得祥瑞的顾公子献上一舞。”
觥筹交错,轻声笑语中,清脆而大胆的嗓音从前面传来,拉回了阿初好奇的打量。放眼望去,那个明艳的异族姑娘已站到了君前,俯身请舞。
游牧民族的姑娘性子张扬,若有看中的汉子,有以舞相亲的传统。阿初不受控制地看向顾思衡,只见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掀眸看了眼她的方向。
“不可。”成安帝还没说话,坐在他下方不远的七公主已急不及待地拍案道。
话音一落,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纷纷看向主位。成安帝脸色一沉,威严尽露。
“小七失言,请父皇恕罪。”七公主脸色一白,连忙低下头,起身双手交叠弯身行礼。
站在殿中的姑娘仿佛没发觉帝皇异样般,媚眼轻转,看向那个满头金光闪闪的娇俏姑娘,“为何不可?公主您也看中了顾公子,也要为他献舞吗?”
草原儿女没那么多弯弯道道,看中的人优秀,便会比舞竞争,她也不觉得奇怪。
“我……”七公主一窒,京城里头大部分人都知道她青睐顾思衡,但她也做不到大刺刺地公开喊话的地步。
“纳珊姑娘舞技惊艳,小七自小懒散,仗着父皇疼爱疏于练□□不及姑娘刻苦。”太子微微一笑,温声道,“再说,我们大齐亦没有未出阁的姑娘为人献舞的传统。”
纳珊听不太懂,但她不笨,看得出这位太子殿下的意思就是这个姑娘不能跟她一样跳舞,“大齐的姑娘都不会跳舞吗?”
美人的眸光转为可惜,七公主看得气结,觉得对方是不屑自己。眼珠一转,她抬头对成安帝笑道,“父皇,跳舞儿臣确实不行,但……长宁书院的学生深得沈娘子真传,定不输于纳珊姑娘。”
此话一出,淑宁长公主眼神一凛。几个擅舞的书院学生脸色微变,尤其以陈芷韵最为明显。她的腰鼓舞是书院一绝,本来也准备于明晚宴会演出,但受邀演出跟自己抢着献舞是完全不一样的。
纳珊不懂为什么她献舞变成了有人跳得比她好的比较。但她从小苦练,对自己的舞蹈有很大的骄傲和自信,这般听了便忍不住想看看。
“父皇,儿臣请父皇准许鸿胪寺卿云大人家的姑娘为大家献上一舞。”
阿初正在安抚同窗,冷不丁地听见自己的名字,略茫然地抬头。
云易极快地扫了王侯那边一眼,温雅的笑容弧度不变,眼神微闪。
被点了名,成安帝的目光都看过来了。阿初只得压下心中的微乱,在舜华等人担忧的目光中出列,走到殿前盈盈下拜。
听完内侍官的复述后,阿初有那么一刹那很想问这个献的打的武还是跳的舞。
“臣女……”她能推辞吗?阿初不是第一次面圣,甚至因为临安和舜华,她皇宫都进过几次,但都是见太后或者皇后,偶尔遇到成安帝也是下跪行礼没有抬头看过。
之前只觉得跪拜很麻烦,如今光是站在君前,阿初已感受到那种全方位的压力,一股深刻的惶乱不受控制地蔓延,哪怕她很清楚殿中若有什么会有人不惜一切护着她。
缓缓地深呼吸,阿初努力平复这种高压下的紧张,低垂的睫毛轻颤,交叠在胸腹前的双手僵硬冰凉。瞳孔在眼睑内游移,下意识想看往那人所在,却也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素闻长宁书院学生舞技超群,父皇您也是知道的,儿臣擅画不擅舞,但想必云姑娘得沈娘子教导,定不逊于纳珊姑娘。儿臣,愿为此舞作画赠兴。”七公主画技确实是京中有名,此刻娇俏的面容不见一丝局促,反而大方朝这成安帝福了福身,带着傲气主动认了这短板。
七公主笑意盈盈的话让阿初瞬息间有了决定。
她看了眼体态曼妙的纳珊,很想摇头说她不行。但这是国宴,在戎羌贵族面前,在七公主大大方方承认舞艺不精后,她再拒绝便失了大体。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云易作为父亲是在场唯一一个有资格笑着替她谦虚的人,但他也只能略作谦逊而不敢拒绝。他清楚自己这个有份参与安排的宴会上不能轻易说出让女儿不行的话,最重要的是,他的初宝还没有求助。
陈芷韵咬了咬牙,她是书院跳舞最好的学生,本来也打算明晚献艺,如今看着提前也不是不可。身形才动,她母亲便伸手压着她的手,轻轻的摇了摇头。
陈夫人看得分明,七公主是故意的,云家姑娘推辞失了大体,若有人自荐则会得罪七公主的同时也不一定能圆过场。她不能让女儿引火烧身。
陈芷韵也是个聪明的姑娘,很快反应过来,垂眸掩下愧疚。
顷刻间殿内人神色各异,阿初沉吟一下,微抬起头,半阖眼帘避免直视成安帝,语调从容,声音清脆,“臣女听闻朝拜的宫宴上,纳珊姑娘一舞惊鸿,让人见之难忘。臣女不才,但于漠北数年,曾习胡旋舞,如今大齐国泰民安,羌笛无须怨杨柳,互市的春风吹到了玉门关,漠北人民生活和乐安稳,臣女愿以一曲胡旋舞,颂这盛世。”
不是为了谁而献舞,而是借着外族与大齐君民同庆之际,颂这太平盛世。同样是跳舞,却是不同的目的。
呵,体面的话谁不会说?为男人献舞她做不来,但为国争光,那便是荣耀了。
成安帝想起云易一家曾于漠北战乱之时赴任州衙,深沉的脸色蓦地露出一个朗笑,“好,为这盛宴,颂这泰安。”
他举起酒杯,众臣跟随,一饮而尽。纳珊见状,也只能笑着弯身行了个大礼。
“陛下,既为这盛世泰平,末将愿自请以剑赠兴。”清亮的嗓音从武将席传来,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起立抱拳道。
话音才落,临安原本平静的脸色骤然一变,手一动差点拍案而起。身边的安王妃一个眼色扫过,临安心下一个咯噔,眼神发虚,撑在桌面的手紧握成拳。
白辞率先开了口,一些漠北将领纷纷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跳舞他们不懂,但耍剑还不行吗?对面就是老对手,还是手下败将,他们巴不得展现一下实力,谁还记得一开始是为了什么跳这舞啊。
“白副将擅长枪,怕是比不得臣女。毕竟这剑舞可是臣女所长,可不能把这彩头让给白副将。”罗依彤一身银红色劲装,意气风发地扬眉,“陛下,您可别忘了,臣女这剑舞还是您亲自夸过的呢。”
她神采飞扬的样子,成安帝仿佛看到了昔日耀眼无比的罗家大姑娘,不禁笑着准了。
太子妃方氏心头一跳,下意识瞥了眼身边的太子,只见他脸色如常地轻笑着,眼神也没有一丝闪动。
阿初换上橘色百蝶襦裙,腰间绑了一串细细的铃铛,手臂绕着红色披帛,与罗依彤相视一笑。
“既然是歌颂盛世,阿依娜请以鼓声作伴,感恩春风吹遍玉门关。”戎羌席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一名橘黄色异服打扮的姑娘盈盈下拜,她不同于其他戎羌姑娘梳着重髻,而是简单地编着辫子,头戴垂珠冠。这人便是戎羌部落圣女阿依娜,她的面容轮廓柔和,眉眼看着反而更像中原人士。
她的身份,这话一出,这场舞的意义便更不同了。
成安帝看着这些眼神熠熠发亮的年轻人,心头大悦,连声说好,准了他们的请愿。
灯火阑珊之间,鼓乐声慢慢响起,扑着色彩艳丽地毯的大殿中央,鲜艳的丝帛如水甩动,一抹橘色倩影随着逐渐热烈的鼓声翩然旋身,轻跃,腰肢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急速晃动,清脆的铃声在鼓声中交错。
银白的剑光翻出一朵朵绚丽的花,配合着银红的身影穿梭于丝帛中,剑尖几乎缠绕丝帛,却又在锋芒将至时分离。铃声与剑光相应,刚柔配合的天衣无缝。
腰肢纤柔,剑光缠绵,两人曼妙的身姿在红白之间交错,默契十足。裙袂飘逸,铃音袅袅,剑光飞闪,鼓声澎湃。最后曲终舞尽,红色的丝帛抛甩,如花绽放,长剑入鞘。
畅快淋漓的盛宴,看的在场的人热血沸腾,胸中激荡。
“好!”
“跳得真好!动作有力,刚柔恰到好处。”
“剑气十足,又不觉杀气,罗家名不虚传。”
帝皇一声叫好,全场掌声雷动。云易低调地谢过赞扬他闺女的人,眉眼却一片作为父亲的骄傲。
一片热闹中,唯有顾思衡看道行完跪拜礼后,那个纤细的橘色身影差点一个踉跄站不起来,还是身边的两人不着痕迹地扶了把才顺利站直。
既心疼又自豪,顾思衡清凉如月的目光落在成安帝下首的七公主身上。
七公主把画作一展,立即博得满堂赞誉。平心而论,她的画技堪称一绝,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底蕴,确实难得。只是方才的三人的表演把大家的情绪都激昂起来,余韵未消,评画就显得有点敷衍了。
七公主笑容一僵,明眸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别有用心地笑着,“云姑娘与依彤姐姐真是合拍,可惜了自动请缨的白副将了。他……”
“这正说明大齐臣民一心,方得如此盛况。”太子笑吟吟地接过话,亲自站起来向成安帝敬了一杯。
七公主被截了话,气息不顺,还想说点什么。太子轻轻一瞥,眸色深邃得让她不寒而栗。刘美人与惠妃有旧,想着卖个好,连忙打趣道,“不愧是长宁书院的姑娘,张山长教得好。我们七公主就该去书院学习一下。”
贵妃笑着睨了她一眼,“可不是么,偏生小七自己不愿,平白浪费了陛下一片慈父之心。”
刘美人一噎。当初确实是七公主自己死活不愿意去,成安帝素来宠她,也就作罢了。
七公主咬牙忍下气恼强笑着,目光望向那边,长宁书院的学生们均挑眉而笑,她莫名地感受到一股冷意,连忙撒娇求饶道,“父皇,小七知道错了。”
笑着举杯,七公主笑眯眯地道,“是小七莽撞,自罚一杯。敬父皇,也贺三位姑娘合作无间,天佑大齐。”
成安帝赏面地喝了,酒过两巡,气氛也热了。
“我们大齐的好姑娘也不只长宁书院有。听闻姜家二姑娘的琵琶一曲绕梁三日,大珠小珠落玉盘,”淑宁长公主看着殿内的人,朝那边的姜夫人母女一笑。
“臣女谢公主赞誉。愿趁此盛宴,为诸位弹一曲。”一名容色娇美的姑娘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福身道。
成安帝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点头准了。
阿初和罗依彤回到自己的位置,舜华已不着痕迹地走到这边,担忧地扶着她,“你还好吗?”
阿初被点名她是又急又气,但这个场合她也知道不能随意出头,还好阿初会取巧。
“只要别让我跳第二回。”阿初擦了擦额际的汗珠,吐了吐舌头。她能拿出手的就这一支舞,尽管自己喜欢,但因为风格比较奔放,对体力要求也高,极少展露人前,才能在这场宴会顺利过关。
舜华失笑,她对阿初会胡旋舞也是知情的,只是没想到她敢在这里跳。成安帝方才重赏了她们,也就说明他对这一场临时的表演非常满意。
“七公主也太过分了,这可是国宴啊。”尽管不是很正规的国宴,但这次春狩来的王侯大臣众多,又有外族参与,若是出了差池,主理的鸿胪寺要担责,大齐的颜面也会受损。严春华一是恼她陷害阿初,一是恼她不看场合。
“别急,来日方长呢。”王若溪冷笑。自己没本事吸引男人便为难其无辜的人,她瞧不上这种手段。而且,七公主的脑子是被宠坏了吗?还真当成安帝和几位娘娘眼瞎吗?
“好了,别乱说话。”张锦娘越听越不像话,扫了几人一眼,大家才安静下来。
一道阴翳的目光扫过,阿初敏锐地抬眸,那位脸上有着深刻疤痕,刘海半遮面的戎羌世子正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
阿初矜持地垂目,心下冷笑。
张锦娘不满了,冷冽的眼神瞪过去,这边都是她的学生,是女眷席,这外族男子明目张胆地看过来太无礼了。不等她做点什么,一众官员也留意到了,纷纷找理由举杯向他。
开玩笑,那边坐的不是自己闺女就是侄女外甥女孙女的,谁舍得被人这样唐突啊!
不知廉耻(死活)的外族男子,给老子(老夫)等着!
我学琴的时候,老师说弹不好没关系,只要有一首能听就行。
于是我就下狠功夫只练一首,以前每次让我表演都是独孤一味,居然也混了这么多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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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春狩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