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衡对这些觥筹交错,笑语萦绕的宴会已经习惯了信手拈来的融入,只是在林晖那厮带着贱笑不知死活地在他面前炫耀一番后,他的心情便难以控制地有丝起伏。
垂下眼帘掩去所有的暗沉,手中的酒杯晃动,倒影出他的面容,明明唇边带笑,眼角眉梢却带着极浅的烦躁。眼前的一切喜悦热闹,他却偏生起了一丝厌烦,噬欲远离这些言笑晏晏的画面。
正烦躁之际,杯中已被倒进醇香的酒液,熟悉的警备狂袭,顾思衡轻抬眼眸扫了一眼倒酒的侍女,薄唇微勾,在她自以为隐晦的窥视中一口喝尽。
今晚太无趣,既然有人送上门为他的烦躁提供消遣,他也不介意喝点掺了春情薄的美酒。
踉跄的脚步被搀扶,顺从地被人带进香气弥漫的房间,顾思衡半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冷白的面容慢慢爬上红潮,眉眼润泽,呼吸浓重。
带路的人满意地顿了顿足,拿起桌面的酒壶,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她掩上门的刹那,顾思衡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脸颊上的红晕消退,呼吸也缓下来。房间内的一切普通不起眼,唯有这些香气惑人。
“千金一两的春情薄,倒是不知道哪个这般大手笔。不过这钱要是能花在人身上,估计就不会这般拙劣了。”顾思衡勾唇浅笑,好整以暇地撑额,静静地等待另一个主角。
蓦地,虚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顾思衡望过去,一抹熟悉的纤细身影跌了进来,连那声隐忍的痛呼都让他心跳如鼓,开始怀疑方才是否真的服下了解药。
“……是你?”阿初压不下翻滚的热浪,不自觉地轻吟,虚软地抓着他的衣料。
她就这般软软地靠在他怀中,嘴里轻吐着炽热香甜的气息,两颊绯红,几缕发丝顽皮地贴在她颊边,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凌乱。从来清明的黑眸里头一片迷乱,眼角眉梢都漾着压抑不住的春意。
只需一看,他便失了呼吸,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垂下眸,睫毛轻颤,掩去眼底骤涌的情潮。
“顾渊,帮我……”她轻泣般沙哑的嗓音微颤,甩了甩头,竭力维持清醒。视线触及手上的东西,连忙拿着手中的朱钗毫不犹疑地往手心划去。
“不可!”顾思衡蓦然惊醒,飞快地抓着她的手。他低头看着怀中狼狈的姑娘,那双水眸毫不掩饰的惊惧像是密密麻麻的针扎在他心头般阵阵抽痛,“你这是做什么?”
“表姐,救表姐……快!”阿初脑子还没清醒,只能不管不顾地扯着他恳求道,“来不及了……求求你,帮我……”
“别担心,会没事的。”顾思衡眼神蓦地凌厉,朝一边挥挥手,两道身影迅速地闪离。
他笃定的语气让阿初安心,火热灼心,他身上的气息是唯一的平静,却让她整个脸颊都烫极,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阿初羞极地捂额,心跳得飞快,只求一鸣道人给的东西赶快生效。
顾思衡一眼便看出她的异样,两指并拢压在她手腕,须臾便脸色一变。阿初根本不敢直视他双眼,咬着牙就要挣脱他怀中。
“别动!”顾思衡僵直地扶着她,暗恨方才自己难以言喻的龌龊想法。眼底藏起阴冷的杀意,从腰间拿出一颗细丸,温声安抚道,“这是解毒丹,你先服下。”
阿初摇摇头,“我……方才吃过了,只是没那么快生效……”
明明手脚已经有了力气,但他身上的气味让她脸上的火热怎么也下不去,这种热甚至在他握着她的手查看她手心时更旺。一种痉挛般的麻意从脊梁爬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她整个人不由得轻颤。
她想她应该害怕的,身上的异样与同室的男子……只是,他的眼神与碰触都带着温柔与呵护,并没有一丝恶意,让她下意识地信任,却止不住另一种诡异的反应。
顾思衡把她圈在怀中,没发现她有受伤的地方,才把她横抱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
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的阿初下意识地环着他肩膀,脑子霎时清明,他的脸离她不过一指距离,甚至她稍微抬头便能碰到他的下巴……那种慌乱的感觉奇异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安心过后的委屈。
眼眶发酸,带着哭意的嗓音止不住惊惧后的颤意,“我听到……有人要害表姐……然后,素秋就忽然被打晕了……那人还捂着我……要不是红莲……”
“乖,别怕,”怀中人软糯的哭音让他心头发软,掩下眼底的暴怒,顾思衡柔声安抚,“都会没事的。”
“真的吗?”药效渐起,阿初恢复清明的大眼愣愣地看着他。眼底的信任让顾思衡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开始理解那个能让怀中的人全然信任的林晖为何总有两张面孔了。
信任从来难得,尤其是来自天性带着防备之心的人。
“我保证。”顾思衡沉声承诺道。
“素秋……”阿初记起被打晕的素秋,忽然抬头,鼻尖与刚好低头看她的他轻触,环着他肩膀的手一紧,。
“会有人把她带过来的。”顾思衡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脚步不停。
乏力地靠在他颈窝,阿初暗骂一鸣道人给的百毒丹名不符实……不仅大脑混沌,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
片刻过后,清幽的房间房门大开,里头的圆桌边坐着两个沉默的人。
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紧扣着,阿初脑海不受控制地不断出现林染已遭了毒手的画面,要是别人抓到现场……越想心底越冷,原本就红润不足的脸色越发苍白。
忽然,一杯温热的茶放进她手心,“别担心,会来得及的。”
阿初点点头,手指在茶杯边沿划过,温度从指尖传达到心底。抬起头,顾思衡的神情温和淡定,隐隐透着担忧,阿初勉力笑了笑,“顾渊,谢谢你。”
他们现在身处的是公主府西院的一间厢房,方才他带着她直接过来,路上连一个下人也没碰到过。若不是顾思衡对公主府非常熟悉,便是有人刻意散去了这边的人。
就在阿初回过神,开始思考之际,一道戏谑的男嗓从门口传来,“你该谢的是本大爷吧,他可什么都没做。”
顾思衡眉头轻蹙,轻巧地挡在阿初身前,嫌弃地道,“你来干嘛?”
阿初好奇地探头望去,一名器宇轩昂的男子靠着门框,挑眉地碰上她的目光。男子眼神清正,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却不让人反感。
“你占了我的地儿,还问我来干嘛?”男子扯唇一笑,理直气壮地反问。
“见过国公爷。”阿初轻扯一下顾思衡的袖子,步出他的庇护,轻轻福身施礼。
能在公主府这般态度的男子,大概就只有淑静长公主与已故上任安国公唯一的儿子,现任的安国公卫凌。
“姑娘好眼力。”卫凌笑着点点头。
“见过便可,此人性情不羁,无需认识。”顾思衡低头轻柔地对阿初道,抬起头时已神色淡薄,声调依然平和却已敛去温和,“你还在这儿干嘛?自己府中出现这般蠢事,还不赶紧把人处理一下?”
被嫌弃的卫凌摸了摸鼻子,“这事是我们疏忽了,这不就向你和云姑娘致歉而来么。”
当然,顺道看看能让顾家小子失了分寸在他家出手的人也是他的目的之一。啧啧,瞧他护的紧的模样,生怕自己把小姑娘给吃了一般。卫凌眼中戏谑之色更浓了,看得顾思衡眼神越发的阴暗。
阿初看着两人眼中只有对方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他们的对视。忽然,一个高挑的男子扛着一抹湖水蓝从窗口跃进来。阿初定睛一看,脱口叫道,“表姐!”
被扛着的湖水蓝衣裙姑娘正是脸色红得诡异的林染。男子把她放在长榻上,阿初快步过去,快得连顾思衡想叫她小心脚下的话都还没说出口。
林染尚能保持清醒,一看清是她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初宝……唔!”
委屈还没说出口,嘴里已被阿初塞了一颗药丸,朦胧的杏目愣愣地看着表情严肃的人。
“噎!”
坚决得如同军令,林染想也不想地把药丸吞下,才呐呐地问,“这是什么呀。”
“小白送的万什么丹,说是漠北一个奇怪的部落给的,那个族长笃定地说能解世间所有的毒。”阿初也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白辞不打诳语,既然他说能解所有毒,那就一定可以。
林染呆呆地点头,只觉得方才焚心的灼热确实有所减缓。
“她说得,该不会是楼兰一族的瑰宝……万心丹吧?”卫凌难以置信地看向顾思衡。
“大概吧。”顾思衡不在乎地耸肩。
不是吧?百年才出一颗的珍品,就这样拿来解这小小的春情薄?卫凌心疼得想要捶胸,他曾千金都求不来的万心丹,就这样被一个小姑娘拿去塞另一个小姑娘的嘴?春情薄的解药他身上就有好几种好吧!
“怎么回事?”顾思衡懒得理会卫凌的纠结,朝一边存在感不强的男子问。
阿初才想起这么一个人,连忙看向那边,只见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男子面貌平凡得毫无特征,表情更是一片漠然。
“公子,属下是在花房那边找到人的,当时已中了春情薄,林姑娘看着不太清醒了,属下怕误事,只能先把人带走。”男子顿了一下,“属下走的时候,看到六皇子往那边而去,脚步虚浮,似是醉酒了。”
“六皇子?”顾思衡与卫凌对望一眼,眼中同样的凝重。
“你怎么中的招?”阿初低头问靠在她怀中调息的林染。
林染此时脸色还没褪去绯红,神色残存惊恐,“是司马烟,她说要跟我赔罪,缠着我敬酒。我怕有诈,便偷偷倒了……然后,她不小心碰倒了我的茶盏,我便去更衣了……对了,我还带着海棠的,她怎样了?”
林染对方才的事也没记得很清晰,只知道到了更衣的房间后换过了衣服,便开始头晕发热,连唤海棠都发不出声。再清醒时,她人已躺在花房的床铺中,手脚虚软无力。
林染并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中了别人的圈套,无奈身子根本不听使唤,只能惊惧地听着脚步声由远而近。想起了这些,林染不自觉地颤抖,双手抱着自己。
“司马烟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是要进六皇子府当侧妃的吗?”阿初不解,“而且比起你,她更恨我才对吧。”
毕竟,是她拆了司马烟的台子,让她在宋老夫人的寿宴上出了丑。
脑海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阿初回望一眼顾思衡,他大概也想到了,轻轻点头。
司马烟是想要一箭双雕?造实她与顾思衡的私会,同时让林染身败名裂?
“我……后来又跟她碰上了,没忍住……与她有了些……口角。”林染低着头,吞吞吐吐的样子掩不住的心虚。
阿初气得一掌拍在她后脑门上,“难怪都说人的灾难八成是自找的,你跟这种人计较什么呀?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谁让她一直纠缠,处处挑衅……”林染也回过神,知道自己鲁莽,弱弱地反驳。
阿初简直不知道该说她笨还是该感动她仗义,对付司马烟的办法有上千种,林染怎么就用了最打眼的笨招呢?“这事过后让姨母好好教……但司马烟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这事要是成了,林染就是身败名裂了也肯定要进六皇子府,而且凭她的家世一个侧妃跑不了。司马烟不是准备要当侧妃吗?还特地给自己弄个竞争对手?
阿初疑惑地回头,下意识地看向顾思衡。
“司马家可不止她一个姑娘。”顾思衡想了想,提醒道,“而且,六皇子妃曾是长宁书院的学生。”
虽不是同一届,但长宁书院的学生素来对内团结,司马烟鲁莽开罪了这一届的几个学生,六皇子妃就算是看在师长的份上也不喜这种人进府。
“所以,因为跟我们的矛盾导致她失了侧妃这个机会?”这样的话报复也合理,但阿初总觉得不对劲。“六皇子……他知情吗?”
方才那人说最后看到六皇子走向花房,但看着像是醉酒了。可若他不知情,司马烟会这般大胆算计当朝皇子吗?
“诸位,容我提醒,如果司马烟还不知情计划被打乱,如今花房那边应当很是热闹。你们还打算在这边猜谜吗?”卫凌越听越觉得问题不仅仅是小姑娘们的矛盾,若六皇子在他家宴会出了什么问题,怕是会受牵连,他得先做些准备。
阿初猛地跳起来,“对哦,我们得赶过去,不然司马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你还能走吗?”
林染点点头,她的力气已恢复了大半,灼热也褪去了。
“请问,你有看到一个及我肩膀高的小姑娘吗?”阿初朝那边沉默的男子问道。
男子看了一眼顾思衡,见他微微点头后才回道,“她去正院那边了。”
那小姑娘身手不错,未知敌友时两人交过手,不过她很快便发现自己也是来救人的,非常爽快地配合他。
“那就是大姨母已知情了,我们快走。”阿初扶着林染,飞快地整理一下她头上的发饰。
“你们小心些,从兰苑过去,那边下人会多些,看到黄衣的丫鬟就让她们带你们过去。黄衣的是长公主院中伺候的大丫鬟。”卫凌提醒道。
“路上小心。”顾思衡本想跟上去,但考虑到那边六皇子及针对他的暗算,只能作罢。这个算计,他得好好回报一番才行。
阿初点点头,朝两人福了福身,便带着林染离开,赶去花房那边。
“啧啧,这望穿秋水的眼神啊……”卫凌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
“与其调侃我,还不如想想这事怎么解决。”顾思衡坐下把玩着阿初方才的茶杯,眼神平和清冷。
“这六皇子,是打算对定安侯府出手?”卫凌没趣地嗤了声,这家伙翻脸还真快。
“太子除夕这一病,倒是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顾思衡沉吟了一下,“太子素来体弱,六皇子这几年不显山露水的,没想到居然拉拢了不少朝臣。”
“太子是体弱,但弱冠以后也很少这般大病了。这里头没沈昭仪的手笔谁信?”卫凌冷哼,前淑妃才降为才人几年,如今又爬上了昭仪之位,真是手段了得啊。“都说天家无父子,今上明知道有内情,还重拿轻放的,真是……”
“休要胡说。”顾思衡冷冷抬眸,打断了他越界的话,“沈昭仪……毕竟是跟先皇后一起进宫的旧人,又是两朝元老的嫡女,陛下没证据也不能轻易定罪。更何况,这事……没那么简单。太子那场病……不像是药物所致。”
除夕之夜,大齐太子突发疾病,一度昏迷不醒,还差点误了年初一的祭祀,这事只有少数人知情。
“不是药物?那是什么?”卫凌皱眉,看向微阖眼帘的好友。
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触还带着微热的茶杯,顾思衡垂眸看着茶杯边沿残留的微红口脂,轻柔地道,“是啊……是什么呢?”
最近沉迷于各种展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人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