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山河 第17章 掉马

陈奉白看着严知行接起电话，嗯嗯哦哦了一阵，问他：“他说什么？”

严知行脸色算不上好看：“王哥说节目安排临时有变，苏溪附近那个传承人出了点问题，所以打算先录制县城茶文化馆那期，让我们明天下午一点前到。”

虽然每期节目他都已经准备充分了，但这突然改变地点，对他来说又得白白走一段下山路，刚松弛下来的心难免又紧绷起来。

说来也奇怪，严知行的心总是飞在各种地方，这儿也想看看那儿也想去去，结果身体还真有点跟不上，不是晕车就是高反，不是睡不着就是吃不下。

也许可以向野人同志陈奉白老师取取经，研究一下要怎么样才能拥有一副强健的体魄。

陈奉白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从苏溪到县里，差不多也就一个小时吧，吃了中饭去还是到了那再吃？”

严知行毫不犹豫：“到了再吃。”

第二天早上，严知行刚起床，正刷牙呢，就听见窗外有人叫他。

民宿二楼卫生间的窗正对着后山一个小坡，荒草纷杂，平常也没什么人过去，现在绿花花的草里却蹲着一个人。

陈奉白朝他吹了个口哨：“严大主持，早。”

什么东西，怎么看上去这么流氓？

严知行刷牙的手一顿，含了口水把嘴里的泡沫吐了，蹙眉道：“干什么？”

“反正不是来偷窥的。”陈奉白甩了甩手里的纸，“猜猜这是什么？”

严知行想了想……没想出来，老实道：“不知道，是什么？”

陈奉白眉眼间颇有些得意洋洋，好似献宝：“我早上去了一趟竹坡村，帮你收了点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我跟你说啊，这……”

严知行没兴趣听他神神秘秘地卖关子：“你有话直说。”

“咳咳。”冷不丁被打断，陈奉白摸了摸鼻子，道，“这个，老方儿子的电话，这个，你路上关照过的那个小女孩的家里人联系方式，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你挑着看吧。”

严知行眼睛一亮：“你？”

他看了眼手机，现在才八点。

虽然两个村之间直线距离不远，但山路崎岖难行，又不像平路可以开车，只能是走去。

这一大早的又是赶来赶去又是收集资料，还是为了他随口一提的事，严知行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

陈奉白享受着他惊喜的神色，笑指自己道：“嗯，我？”

严知行憋了半天，没想出什么道谢的话，一时间脑子里闪过的全是以前主持稿里的致谢词，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么郑重大气的话，实在是显得违和又敷衍。

他就是这样，在工作上侃侃而谈一点问题没有，在私下里反而不太行，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嘴笨。

公开对外时，他说的是稿子，撑起的是场面，像是躲在一层光鲜亮丽的壳中，娓娓道来绝无差错的语句。

可一旦要直面内心感情的时候，他却总显得分外胆怯，害怕别人看出他的脆弱，担忧自己不慎流露的真情会成为别人无谓的谈资。

是以装傻充愣在行，毒舌怼人也不差，偏偏肉麻的话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而陈奉白还在期待地看着他。

沉吟半晌，严知行鼓起勇气道：“陈奉白，谢谢你。”

谢谢你能记得我随便说过的话，谢谢你能这么认真地对待它。

他这话说得难得的郑重，在陈奉白的意料之外。

不过是个人都能看出现在的严知行有点紧张，他可不想自己的好心成为人家的负担，于是打算说两句玩笑话缓解一下这莫名凝重的氛围：

“我这刚回来就碰上你开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蹲我点呢，一大早撞上一张帅脸的感觉怎么样？”

严知行：……

这话威力不错，效果绝佳，他刚才那点忸怩果然被洗得干干净净。

很正常，当你面对一个傻子的时候，也会不知道尴尬为何物的，因为全身心都留给对他的无语上了。

收拾齐整后，严知行一边吃早餐一边看陈奉白收来的资料。

陈奉白道：“村里老人都起得早，去晚了就都下地去了，找不到人的，所以我特意早点过去问的。”

严知行把这些一一记好，特别关注到了那个女孩的信息，问陈奉白道：“她叫方小华是吗？怎么没上学？”

陈奉白被他的天真逗笑了：“你以为这是城里啊，有专门供这些孩子的特殊学校？她这种情况基本上就是在附近小学里挂个名，真要读书的话没人收的——谁会指望这种孩子读书啊，就图个活着了。”

严知行皱眉道：“那边像她这样情况的孩子还有吗？”

陈奉白道：“没听说，其实现在发展起来后，留守儿童已经不多了，唯有的几个都是实在扶不起来的阿斗……方小华的爹小时候烧坏了脑袋，是个傻子，她亲娘是个疯子，早早过世了，她跟她爹两个人平常就靠她大伯和小叔两家轮流接济。”

严知行认真听着，突然道：“我想帮她。”

他这句蹦得太过突兀，笃定得连自己都觉得未免有些太不切实际，要帮一个家庭，还是一个绑起来难度堪称地狱的家庭，哪是那么简单一句话的事情？

看到陈奉白欲言又止的神情，严知行忙补充道：“呃……我是说，他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那小姑娘才七八岁吧……”

“十二岁，她太瘦了。”陈奉白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叹那家人的命运还是在叹严知行的自不量力，“你想怎么帮呢，严大主持？你参加工作也就两三年吧，有车有房有存款了吗？你真的有能力负担得起别人的命运吗？”

这一串问题使严知行沉默了。

他自己的生活过得是极其简朴的，诚然如陈奉白所说，他经济实力远远没到随心所欲的地步，而帮助一个人类家庭，跟他以往捐款救助的那些流浪猫狗相比，根本就是两个维度的概念。

陈奉白先抑后扬，打击完后也不忘宽慰一二：“好了，我把这些资料拿给你也不是专门为了气你的，我的想法是，你可以针对那个女孩儿写一篇报道。你网上读者不是还挺多的吗，说不定能发动群众力量筹点钱，给他们改善改善生活意思一下得了。”

严知行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账号？”

他从高中开始就会发些日常随笔在苹果网上，多半是有关旅途见闻的小散文，读书心得，还有一些针对时事的点评文章。因为产出质量高，再加上已经很多年了，所以还积累了一票忠实的读者粉丝。

不夸张地说，这个号的粉丝量都比他主持人这一主业的观众来得多。

不过有时候发布的一些文字可能比较激进，不宜被人所知，所以他这个号里从不发工作相关，捂马甲捂得很好，周围没有人知道他这个网名。

那陈奉白又是怎么知道的？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偷看你电脑。”陈奉白玩味地笑了，“你以为就你能扒到别人黑历史啊？跟谁不上苹果网似的。”

苹果网作为一个不算大众的阅读写作分享平台，大部分人既是作者也是读者，它的推流机制是这样的，除非你特意设置了，否则基本上是你写什么类型的文章就给你推荐什么类型的文章，哪怕是大V博主也不例外，不会给你额外流量。

严知行更惊讶了，所以说陈奉白也在上面写东西吗？

“你怎么认出我的？不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没多久，就昨天吧，刷到一篇《梦入荒山》的散文，配图虽然是挺大众化的一片山，但我一眼认出来那是我们村头对面那块地方，你没发现那段山的曲线很像一个躺着的女人吗，春天的时候，太阳落山就落在她的头上，很漂亮。”

严知行打开手机一看，品味了一下所谓“女人的曲线”，发现果真如此，一时间痛恨自己大意，其中竟然还有这种门道。

陈奉白继续说道：“然后我就想啊，这篇要么是哪个文绉绉的游客写的吧？秉承着对家乡的热爱，我打算看看这人是怎么夸我们苏溪的，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觉得这文风越看越眼熟，再点进头像一看主页，这熟悉的小古板风味啊，马上就锁定你了严老师。”

网上的马甲被人毫无征兆地扒了出来，严知行的心脏一下子还真受不太了，脑子里飞快地回想有没有写过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结果陈奉白又给他补了一刀。

“话说你那账号挺明显的啊，我还以为你没藏呢。去年秋天写的是葳岭，探讨当地的民族文化，什么建筑风格，饮食特色啊，还特别写到了你吃不惯那些重油重辣。再之前写过襄城的灯光秀、音乐节，还说到你喜欢的乐队……”

严知行忍住吐血的冲动，打住他道：“好了，好了，别说了……”

原来他竟然暴露过这么多信息给陈奉白吗？还有，这人记性这么好就算了，怎么还往前翻了这么多，音乐节已经是前年的事了啊！

他到底还看过了什么啊？！

过于热爱记录生活惹的祸……

不过咱们陈老师坦坦荡荡，不干那偷窥的事，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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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