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贤之又做了父亲被人杀害的梦。
而这次也和上次一样,他跑下山后,来到一段奇怪的梦。
他看到白金的耀阳挂于血空之上,然后红雨不断落下,将所有生命腐蚀成水。
生命融化带来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
顾贤之大脑发懵,他跪坐在地上,表情呆滞的看着人们死去。
周围生命都化成水后,他看见一只鸟儿掉落在自己面前。
他回过神,连忙捧起这只鸟儿。
但他很绝望,因为这只鸟儿也在融化。
羽毛、骨骼、内脏一点点变成红水,然后从他的指缝流落在地面。
“不,不要……”
顾贤之想让鸟儿停止融化,可他什么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中的鸟儿,融化成一滩红水。
为什么?
他心中发出疑问,而泪水此刻也顺着脸颊滑落。
为什么他没有被红水腐蚀?
他心中再一次发出疑问后,就听见脚步声。
泪流面满的顾贤之抬起头,看到一个蓝眼睛的孩子站在自己不远。
那个蓝眼睛的孩子像他一样,没有被红雨腐蚀融化。
他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然后连滚带爬地来到那个孩子面前,用力地抱住了对方,放声哭泣。
大声的哭泣让胸腔剧烈起伏着,他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哭到大脑缺氧了,他就这样拥抱着这如水中浮木的孩子,不断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
“咚咚咚。”
梦醒。
顾贤之睁开眼,他盯着头顶上的房梁缓了会,蒙住大脑的雾才逐渐散开。
只是清醒之后是头疼,这让他没先去管有人敲门的事情。
他坐起身,揉揉太阳穴。
“顾仙师,您醒了吗?”门外的人这时出声询问他。
顾贤之听到声音,才想起来自己这会是在徒弟的家中,而这声音主人是其哥哥。
他连忙下床,去开门见人。
“抱歉抱歉,我睡得有点糊涂,让萧公子你久等了。”打开门后,他满脸歉意地笑着道歉。
狼族男子见顾贤之气喘吁吁,他说:“你不必如此,我过来只是帮小桦喊你起来吃早饭。”
“那重桦怎不亲自来?”顾贤之觉得这话不对,想换个措辞,“呃,我是说……”
但那露着微笑的狼族男子打断了他:“小桦其实喊过你,只是因为你没回应,然后方才又被空青叫去帮忙分发物资了,所以才让我来。”
“哦……”
两人沉默。
而这沉默的时间里,顾贤之认真打量狼族男子。
虽说昨夜见了面,但那是在有其他人在场,且自己当时还问出严肃的问题,所以无法认真打量眼前之人。
而如今单独见面,还如此近距离,他终于是能好好看看了。
但也不知为何,顾贤之看着这人的笑脸,心里莫名感觉对方像接触过的北帝那样,以微笑和好脾气来装作平易近人。
他皱眉。
“顾仙师?”狼族男子见此,歪头表示不解,“你是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吗?”
顾贤之回过神,他轻轻摇头表示不是。
而他开口想问能不能带路,可见对方像被风一吹就倒的病弱模样后,直接打消了让其带自己过去的想法。
但狼族男子却说:“顾仙师可能不识地方在哪,我在此等你整理好,再带你过去,如何?”
顾贤之想拒绝,结果肚子发出叫声,他耳朵发烫,轻声说:“就麻烦萧公子您了。”
——
顾贤之在跟狼族男子走的时候,脑子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而清醒之后,他第一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这人不拜托下人将食物送到他屋中。
但转头想想海河城状况,他就懒得细想了。
他随狼族男子左拐右拐,来到一间屋子内。
屋子内的桌上有食物,顾贤之想对引路人道谢,却听对方说:“我也还未进食,顾仙师可否愿跟我一同进餐?”
顾贤之没拒绝,毕竟这里并非水云阁,而且自己也是客人。
“当然。”
话落,他俩一同入座,然后开始吃那还有余温的早饭。
只是气氛太过安静,顾贤之有点心不在焉。
“顾仙师。”
“嗯?”
顾贤之放下碗筷,抬眼看向对面。
那表露温和气质的狼族男子也放下碗筷,缓缓说道:“我们要不要借现在可以单独交流的机会,聊聊昨夜未说完的事情?”
以昨日为关键词,顾贤之快速想起来是什么事情。
昨夜他虽向徒弟血亲,问出如何看待其杀亲的问题,但他没有得到回应。
如今其中一位血亲,借着与自己共进早饭的机会,来回应那个问题,他自然不会拒绝。
“既然萧公子说要聊,那我自然不会拒绝。”顾贤之对狼族男子抬手,“还请你说。”
“我与空青,从未认为杀害母亲的凶手是小桦。”狼族男子顿了下,“这并非是因为血缘亲人的关系,而是因为我们没有证据。”
“何出此言?”顾贤之都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先不说萧重桦当时是怎么做到的,但没有证据又是个什么情况?
“我与空青也不清楚。”狼族男子轻轻摇头,“当时我们到现场时,就见小桦表情呆滞,抱着母亲的衣裳跪坐在一滩红水中。”
听见此描述,顾贤之皱起眉头。
不知为何,他脑海浮现自己最近梦到的事情。
那两场梦虽然都以父亲被杀害作为开头,且后续也略有不同,但它们有个共同点——下着红雨,而被接触红雨的生命们,到最后都变成了一滩红水。
可生命被红雨腐蚀融化水的这件事,真的和萧重桦母亲死亡有关联吗?
“那天有没有下雨?”顾贤之嘴快问出来后,立马觉得自己糊涂。
梦的情况怎可能与现实一样……
“那日没有下雨。”狼族男子也否认顾贤之这荒唐的猜测。
听到情况不一样后,顾贤之心中莫名感到失落。
不过他为何感到失落?
梦中能让人化成水的红雨,应该和徒弟母亲的死亡有关联啊……
不对不对,他非纠结这不知是真是假的梦干什么。
顾贤之轻轻摇头,然后曲起食指掩嘴,回想狼族男子方才的描述。
六岁的孩子跪坐在红水中,表情呆滞地抱着母亲的衣物。
可就算此事不和那两场梦有关联,但那画面也很诡异啊!
“就只是那样?”他不敢相信,又接着一问,“连令堂的遗体都没见着?”
狼族男子摇摇头:“我们来到现场就看到那画面,没见到母亲的尸体。”
这也太奇怪了吧!
虽说不管是人类时代还是现在,都能做出能融化尸体的药水。
但也不可能啊!
就萧重桦当时那个年龄,哪来的金钱?
如果真能搞到那种药剂,萧重桦又是怎么杀的人?
问题在脑中堆积,顾贤之叹口气。
接着,他听见狼族男子问自己:“顾仙师为何这么关注家弟的过往?”
“因为我是他师父。”顾贤之知道眼前之人是徒弟的血亲,可他就是对这问题感到不服气。
虽然语气态度不恶劣,可他还是感觉那问题,好像在说让他别多管闲事一样。
“徒弟被事情困扰,而我这个做师父的帮助他排解烦忧,不是很正常?”所以他在上一句话出口后,快速承接这句问话。
“顾仙师说的是。”狼族男子掩嘴轻咳几声,“不过按你刚才所说,小桦是被家母死亡的这件事困扰吗?”
见人把话题拐到徒弟身上,顾贤之就没找再维持强硬的态度,他函授回应:“对,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亲手杀害了令堂。”
“而他当年选择离家流浪,可能也是因此。”
“可我与空青,都不认为是他动的手。”狼族男子蹙眉垂眼,“唉,这也怪我们,当时只想着向陛下证明自己有能力管理好海河城,没去跟他好好说说。”
“不过现在也不算迟,虽说如今海河城如今情况不大好,但我与空青,会为此挤出时间去同他好好解释。”
这轮到顾贤之皱眉了:“萧公子,你是说,要留重桦在海河城?”
“是啊,毕竟小桦心结与家人相关,那作为知晓事情真相,同时也是他血缘亲人的我们,不应该陪他解决吗?”狼族男子学着顾贤之方才那样的语气说问话。
顾贤之听着,嘴角忍不住抽动。
他就知道,这家伙是跟北帝一样的类型……
想着自己徒弟当时的诺言,也想着此人是其的血亲,他深呼吸,然后露出笑容:“但重桦说过,他会一直陪我四处奔波,直到取完所有乐章。”
“但我和空青是他的血亲。”狼族男子回应时,也是笑着。
虽然两人面上都笑着,敌意却十分明显。
“我当然感激顾仙师你照顾家弟多年,但他终究与我们血脉相连,而同时我们也欢迎他回来,所以他留下是应该的。”狼族男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是啊,血脉相连,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最亲密的关系。
而且现在来看,萧重桦的血亲们没抛弃他。
那他这个师父……
顾贤之抿唇,然后开口:“那既如此,那你告诉我手持信物的使者在哪,我拿完乐章就走。”
“恕我无法告知。”
“因为北帝命令?”顾贤之听到拒绝,都要气笑了。
可狼族男子却说:“因为我要报月渊教的恩。”
如果顾贤之不知月渊教原本面貌,他是会用温和语气劝说。
可他如今知道此组织皮下是苍渊教,所以他不在维持阴阳怪气,而是换上严肃强硬的语气:“那你可知他们原本面貌?”
“我自然知道他们是苍渊教。”狼族男子虽说现在身子病弱,可他认真起来的气势,也不输给顾贤之,“但不管是苍渊教还是月渊教,这些人是实打实救了城内百姓,让百姓们挺到陛下发放的物资到来。”
“而且,即便我与空青选择站在你这边,那你觉得城内的百姓们,他们会站在哪边?”
“是选择让他们免于挨饿的苍渊教,还是拿完乐章就走的你?”狼族男子强迫自己说完一连串的话语后,脆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开始强烈地咳嗽起来。
而顾贤之坐在原位看着,他脑海中回荡着狼族男子所说的话,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他最终妥协,松开手。
“我知道了。”他说。
——
夜晚时分的海河城内已空荡荡,还下着小雨,可以说是几乎无人在街上走动。
但却有个特立独行的白发人,牵着马匹往城门口走。
因为施了避水咒,白发人和马儿都免去被雨淋湿的可能性。
多了雨水的地面走起来,所发出声响无比独特。
而因为下雨导致海河城内夜晚无人走动,无论是什么发出的声响,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这也让顾贤之,听见了有人踩着雨水奔跑的声音。
他知道是谁,所以咬紧牙,加快脚步地朝着城门口走去。
“师父!”
萧重桦直接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今天被姐姐拉出去在城内闲逛,不清楚哥哥对你说了什么。”萧重桦抱紧顾贤之,他的心脏因为恐惧人的离去而快速跳动着,“但你能不能别丢下我……”
“海河城是你的家。”顾贤之语气冰冷,试图劝退萧重桦。
“可我说过要陪着你。”
而萧重桦这话落后,顾贤之就紧接一句:“那你有好好实行过自己许下的诺言吗?”
因为今日与萧重桦兄长的谈话,听见对方说自己与萧重桦的关系没那么重要,这让他心中有股无名火。
而如今本人又找来,顾贤之维持不住平日的温和稳重。
他现在就跟发脾气的孩子,和把刺竖起来的刺猬一样。
明明需要人哄,却还是用冰冷的话语扎伤人。
萧重桦不清楚自己的血亲跟师父说了什么,同时,他也不懂自己该用何话语挽留对方。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白发人,淋着冰冷的雨水,笨拙地说着自己心里话:“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只能讲些没有用的心里话。”
“当年离家开始流浪之后,我梦中就出现了你,而也是靠梦中的你,我才能活到遇见并认识现在的你。”
“认识现在的你,我很高兴,可在某天,梦中的你告诉我,只能留一个顾贤之存在这世上。”狼族少年回想当年的事,心脏感到刺痛。
“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因为当时的我们,是靠着愧疚建立起了联系。”
说着,狼族少年停顿一下,又轻声地继续说出自己的选择,以及梦中人曾经说过的话:“但我最后还是选择了现在的你,因为梦中的你对我说,时间会弥合伤口,也能跨越那名为愧疚的鸿沟。”
“我不清楚如今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存不存那道名为愧疚的裂缝,但我认为,你愿意对我说“回家”二字时,就证明我们的关系不在像最初那样。”
“而且,我很喜欢师父你对我说,“我们一起回家”这句话。”说出回家二字后,原本紧绷的萧重桦,抱人的力度也放松了些,“那句话能让我感到安心,也让我肯定,我是你的珍视之人。”
这是萧重桦所讲的最后心里话。
而认真听完的顾贤之,为了让自己保持刺人的状态,而将嘴唇咬到出血,连抓住马儿缰绳的手也在颤抖。
萧重桦感受到师父的颤抖,他如今没有得到师父的回应,一直在恐惧对方心意已决,只能用卑微的语气发出请求:“师父,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你跟随我的话,就得再次离开你的血亲们。”顾贤之终于是开口,但他此刻声音沙哑。
“他们爱着你,这么多年也一直等你回来。”
他依旧在试探徒弟的决心,但徒弟下一刻却告诉他。
“你更重要。”
萧重桦看不清顾贤之的表情,他额头贴着对方的肩膀继续说:“师父,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自私鬼,只会选择自己在意的一切。”
雨开始下大,顾贤之盯着地面片刻,他抓紧缰绳的手慢慢放松。
“放开我。”他轻声说。
“不要!”误以为他还要走的狼族少年,又用力地抱紧了他。
顾贤之感觉狼族少年这抱人力度,会让自己的腰要断掉,所以就想伸手摸摸人脑袋。
只是他原本空着的手,被被身后的人抱腰时,连带一块抱着。
他只得叹声气,然后用温柔的语气说:“我不走,我只是怕你淋雨太久导致生病,才叫你放手随我回城主府上。”
“师父不走了?”萧重桦闷闷地声音传出。
顾贤之主动往后靠靠,然后闭上眼说:“嗯,至少不会丢下你走人。”
好多对话啊……
写的时候脑壳也有点晕,不知道这章剧情到底有没有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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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