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雪的原因,云州就像北方的冬天一样,所以夜晚吹风时候比白日更冷。
好在烟清河从南明购买了大量那边特有的离火石,还将此石分给云州个个学府,包括云曦门内。
而将这能散发温暖的石头放在屋内,无论白日和黑天,只要进屋就不会被冷到了。
水云阁在云曦门内,自然也分到用来取暖的离火石。
脱离寒冷呆在温暖之中,竹楼住着的二人今日闲谈时间没有太长,他们聊的差不多,就互道晚安各自回屋。
顾贤之坐在小厅堂内,他看着萧重桦离开后,起身回到身后的屋内,然后坐在里头的桌前,继续记录今日的事情。
【顺启一零六年四月二十日,今日我依旧在思考,该如何用其他方法来平息这场天灾。虽然我很清楚这场天灾如何解决,但我又开始犹豫了,因为今日下午阿清来找了我,她似乎是从凌鹭那儿知道请神回来后,我的结局是如何,来找我时有些过于激动,甚至哭着求我别去。而也因为阿清的事,这让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其他人,虽然我觉得凌鹭和阿清可能会告诉他们。】
顾贤之写着写着,想到只和自己有一墙之隔的萧重桦,他又继续书写。
【我希望他们不要把这些事告诉重桦,毕竟我不想让他参与进来,他时间比我还多,还有更好的未来,他比我更值得活着。】
更值得活着……
写到这,顾贤之垂下了眼,他拿笔蘸取墨水,继续写。
【这件事我也没想好该怎么告诉重桦,他要是知道自己师父因为平息天灾而偷偷死去,最后甚至连个遗体都没有,他会伤心自责吗?】
对于这个问题,顾贤之心中有清楚的答案。
请神平息天灾的人选,目前已知只有他和萧重桦,而他现在是选择瞒着对方,主动承担这个重任。
现在有些朋友知道请神回来的后果是怎样,他也担忧那些人把这个事情告诉萧重桦。
而如果这孩子知道这些事,那肯定会不让他去。
可他也不想这孩子牺牲,那是他一手带大的人,感情很深。
他要想办法对萧重桦瞒着这件事。
那他明日就出发向,找四位国君要开启乐章之塔的信物?
顾贤之脑海中又回想起白天见到的百草峰主,对方虽然不知道请神回来后的他会变成什么样,但对方对他时间不多这件事也很伤心。
如果其余那些像百草峰主那样不知情的朋友,被凌鹭告知参与请神仪式后的他的结果,会不会逼着萧重桦去牺牲?
不行!
那样绝对不行!
顾贤之摇摇头,他不能让萧重桦去。
可他又犹豫。
他放不下这群人。
顾贤之突然笑了。
他笑自己到这时候还有私心。
也笑自己明明得出四兽无法代替神明的结果后,依旧选择回到云州再看看这些他放不下的人,而不是直接向四位国君求信物取乐章。
“顾贤之啊顾贤之,你太懦弱了。”顾贤之轻声嘲讽自己。
明明肩负责任为异族付出那么久,最后遇到只能用死来帮助的事情,他却退缩了。
父亲会对此失望吗?
黑发金眼的温柔男人再次出现在脑海中,顾贤之抿紧嘴唇。
随后他摇摇头,拿起笔继续书写自己的一日。
【今日的我依旧矛盾无比,白日对自己死去无所谓,夜晚又开始不想死了……】
他白日有着理性,夜晚却被感性占据上头。
不断的思考自己如何瞒着萧重桦,也不断去想父亲会不会原谅懦弱的自己。
压力太大导致顾贤之没办法静下心写东西,他再次放下笔,趴在桌上看着自己写下的内容。
他看着那些内容,然后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
“师父,徒儿就先失礼了。”
什么?
顾贤之还未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他看到萧重桦持刀冲向自己,下意识抬起手中冰剑抵挡攻击。
冰与铁碰撞发出奇妙的声响。
幸好灵力凝聚的寒冰没那么容易碎。
顾贤之虽然搞不清现状,他只能先解决攻向自己的萧重桦。
因为他抓不起重剑和大刀,所以他教萧重桦的招式都是快速击破敌人。
要解决萧重桦,只要用点耐心耗着,或者抓准破绽就行。
萧重桦并未将招式学到精湛,但反应力还算快,不过毕竟人是自己教出来的人,虽然找不到破绽,顾贤之还是有办法找机会解决。
对方一刀劈砍下来,而他架剑格挡后,又猛地施加力气向前顶。
他看萧重桦猛地后退,结果还未站稳,就被他的冰剑抵着脖子。
冰剑向外散发寒气,配上自己的冷漠表情,眼前的萧重桦只得放下刀举手投降。
“师父,你赢了。”
见人投降,他便放下冰剑。
顾贤之才松口气,结果一声惊呼又吓得他抬起剑。
萧重桦被他用剑指着,估计是害怕,慌慌张张地告诉自己情况:“师,师父,师父你别那么紧张,我们只是在切磋!”
“啊,啊?”顾贤之听到这话,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现在貌似所处风云场,有不少云曦门弟子在看着他们。
好像是真的。
他松口气把冰剑撤走。
然后他又听见萧重桦说:“师父,我们到台阶上歇着聊吧。”
顾贤之看着这个快高过自己的狼族少年,片刻后他点点头。
“嗯。”
狼族少年得到回应,弯腰捡起刀,跟着自己来到右边的台阶上坐下来。
顾贤之坐下来后,狼族少年就坐在他身边,询问该如何赢下自己:“师父,我何时才能赢你一次?”
顾贤之看着这个年纪还小,身高却快超过自己的萧重桦,再结合方才的情况和现在场地,和方才自己突然从愣神中回来的情况。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做梦了,梦到了这孩子十五岁时候的事情。
按照那段记忆,他对萧重桦说:“多磨练招式,然后多和我切磋就可以赢了。”
然后就和现实的过去一样,他看到狼族少年的耳朵垂下来。
这时候的狼族少年,已经为了心中目标,开始努力将自己变得有用了。
顾贤之看这个像蔫了一样的小徒弟,他乐呵呵揉揉对方脑袋:“但事实就是如此,无论刀剑还是肉搏,都是要加倍努力练习,然后多跟人切磋。”
“哦……”
这时的萧重桦对他没那么拘谨了,也愿意把自己喜怒哀乐展示给他看。
顾贤之喜欢这样的萧重桦,他也希望这个孩子能像对自己一样,在面对别人时坦然。
“你要是也愿意这样把喜怒哀乐展示给别人,不把事情憋在心里,那我走的时候就更安心了。”他说完这心里话时,整个人愣住。
而萧重桦抬头盯着他,似乎在他问什么。
“没事,说胡话罢了。”即使这里不是现实,顾贤之也不想把现实的事情告诉眼前这个狼族少年。
草草结束的话题让两人变得沉默,直到烟清河到来。
“哎呀,看样子我又来晚了,没能看到师父和师弟切磋的样子。”
顾贤之跟萧重桦一起看向来者。
他目光追随烟清河,然后见这人坐自己右边。
他左看看萧重桦,右看看烟清河,然后叹气无奈道:“你俩把我夹中间做甚。”
烟清河也是北冥国人,所以个子也高,甚至比他高出一点。
大徒弟比自己高一点,小徒弟快跟自己一样高。
顾贤之虽然知道现实的自己,站两徒弟中间已经变成凹字,但现在这样他还是有点不满意。
为什么梦里也要这样。
他不服气。
“这样坐挺好的啊,我和师弟都能看到师父你了。”烟清河手肘立在腿上,手支着脸,然后乐呵呵的这样回答他。
毕竟都是自己徒弟,顾贤之虽然不大愿意,还是宠着这两人。
“好吧好吧。”他叹口气,然后问大徒弟,“阿清你怎么有空过来,事物都处理完了?”
烟清河回答他:“要处理的文书还剩了点,但听说过你和师弟在切磋,我就先放下来找师父了。”
顾贤之听完,他又转头看好奇的萧重桦。
眼前这个年纪还小的狼族少年的脸长开了点,能看出以后是个帅小伙。
但与现实中已到虚岁十九的萧重桦相比,这还是太稚嫩了。
稚嫩……
年纪还小……
顾贤之垂下眼帘,这时的云州没被大雪覆盖,各地的天灾没有频繁发生,邪魔也还能压制住。
一切都岁月静好。
也不需要选择谁来牺牲。
他还未想多久,萧重桦就问他:“师父,你怎么了?”
他回过神,盯着这个少年人,他又摸摸对方脑袋:“没什么,就是突然和你们两个坐在一起聊天,有点不大适应。”
他很怀念过去这些风平浪静的日子。
而他还未怀念多久,就听到烟清河笑道:“看来师父是容易感到寂寞的人呢,那我以后快点处理完文书,然后和师弟一起陪你。”
他害羞的转头呵斥:“阿清!”
然后烟清河就忍不住笑起来,连萧重桦都跟着一起。
两个徒弟夹着他笑,他面上羞红却又无可奈何。
虽然害羞,可他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快乐。
无忧。
——
夜晚降临,但这场梦还未结束。
萧重桦十三岁的生辰过后,就已开始向顾贤之分享自己的一日。
顾贤之也像现实和过去那样,听着小徒弟讲完一日的趣事,然后再跟对方聊了聊,就此分开准备休息。
他看着狼族少年离开,轻叹一声准备返回自己屋里。
他想试试如果自己在梦里睡着,能不能结束梦境。
虽然他并不讨厌自己趴在桌上睡觉,但他不想再看这些回忆。
他怕自己看到这些过去美好的回忆,会因此陷入更深的犹豫之中。
在他站起来转身那一刻,他听见一个尘封已久的声音。
“月儿。”
顾贤之先是愣住,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他看到这段记忆中,不该出现的人。
穿着素白衣裳的金眼男人站在小厅堂外,对方的那头黑发也像顾贤之回忆中的一样,被红绳扎起,然后放在右肩上。
而对方脸上的笑容,也如记忆中的一样温柔。
从未变过。
“好孩子,辛苦你代替我守护这个世界了。”男人知道自己孩子活下来后过得很辛苦,所以他也不敢面对,于是垂下眼帘,“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明明说过让你过上平安健康快乐的活一辈子,却让你承担了如此大的责任。”
父亲原本温柔的笑容,因为悲伤而变得难看。
顾贤之也在梦境结束前,听到父亲最后的话语。
“抱歉月儿,请你原谅我这个不合格的父亲。”
——
“这,这怎么回事……”
顾贤之在迷迷糊糊之中,他睁开眼看着萧重桦。
梦中那个还未长开的狼族少年,逐渐变回现实的模样。
对方表情很着急慌张,而他只是伸出手。
“师父?”萧重桦不知情况,他双手握住师父伸出来的手。
顾贤之看着小徒弟好一会,他闭上眼,然后也握住对方的手,再轻声说出父亲到死都不曾改变的愿望。
“我希望重桦能够平安健康快乐的活下去。”
时间已过去许久,虽说他对当年之事感到愧疚,但他此刻心中并非是那种感情。
他现在跟父亲当年那样,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所珍视之人,能平安快乐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