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星屿是直来直去的人,受不了这样尴尬凝结的氛围,拘谨了一会之后转过头看着温煦泽的侧脸,问:“你生气了?”
“没有。”他眼睛直视幕布,想也不想就回答。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话?”
“我在说话。”
“因为我想回去你生气?”
“没有。”
“这不好玩温煦泽。”
“你觉得这是在玩?”温煦泽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目光幽深地盯着简星屿。
“那我们是在做什么?”
“课题研究。”温煦泽说。
“好吧。”简星屿装不了严肃,一瞬间就破功,他之前怎么没发现温煦泽有冷幽默的潜质,打开一旁的薯片吃得咔吱响,像是存心要激温煦泽。
这部电影简星屿已经看过三次了,宥于旁人的气场他更是专注不了,于是眼睛四处打转起来。最后落在泛着幽蓝光泽的水族箱上,那条黑鳍鲨懒懒地在水中飘荡。
“它好像很孤独。”
“你怎么知道?”温煦泽转过头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它有名字吗?”他又问。
“没有。”
“为什么不给它取名字?”
“取了名字的话它就不单单只是鱼了,它会变得有意义。”
“那样不好吗?”简星屿转过头看向他,侧后方的蓝光映在温煦泽的侧脸,流动的光影在他脸上分割了明暗两块,像覆盖了一层诡谲的面具。
“那样我就离不开他了。”温煦泽语气有些暧昧,说的是鲨鱼,但是眼睛却看着简星屿,暗黑的瞳仁内含钩子。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称呼它的话,你可以在心里给它取个名字,不让我知道就行。”温煦泽说完又转回去继续看电影。
简星屿看了看那头威武帅气的鲨鱼,又看了看专心看电影的人,不知为什么,他居然觉得他们很相似。
光影在温煦泽脸上作画,鲜明锋利的五官轮廓变得模糊柔软,耳边是电影主人公逃跑时发出的粗重喘气声,明明灭灭,眼皮越来越沉重。片尾曲响起时,简星屿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一整天的剧烈运动下来让他疲惫不堪,打起了小呼噜,粉色的嘴巴轻轻翕动。
温煦泽蹲在他面前深眸晦暗,指尖攀上他的脸侧,轻轻按下水润的唇珠。脸上表情变幻莫测,身体里面那些破坏因子剧烈翻涌着、叫嚣着,迫不及待要给眼前无知无觉的人带上枷锁,把他终生囚禁。
再等等,别把人吓跑了,温煦泽克制地收回手。
简星屿睡着睡着感觉天旋地转,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感觉自己悬在半空,下意识慌张地挣扎了下。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别动。”
“你怎么抱着我呀?”刚睡醒意识还朦胧,开口时声音沾上些许粘腻,像不自觉的撒娇。
从简星屿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清晰的下颌线和微微上扬的嘴角。虽然温煦泽长得高大威猛,但是自己怎么说也有一米八啊,这人上楼梯跟走平地一样,气息都没变。
等温煦泽把他在二楼的床放下,他已经完全醒过来了。
“睡吧。”温煦泽说。
“我还没刷牙。”简星屿摇了摇头,然后又说:“你睡哪?”
温煦泽带他到二楼的卫生间,拿了洗漱用品给他,“我睡下面。”
这个房子的房间都是采用了暗门设计,其实一层还有其他房间,但是简星屿以为他要睡沙发,连忙制止。
“这是你家怎么能让你睡沙发呢,我下去就好。”
“你是客人,更不能睡沙发。”温煦泽顺着他的话说。
简星屿眉头拧起,很是纠结的样子,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趁他转身时拉住他一小片衣角。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睡吧,你那个床这么大。”
温煦泽看他纠结懊恼的样子觉得很可爱,心情颇好地伸手拨了拨他凌乱的头发,“逗你的,我房间不在这儿。”
“啊?”
温煦泽食指在他额头弹了下,转身下去。
等简星屿匆匆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追出去时,只见他走到书柜旁抬手往墙中间按压一下就推开了。似乎是感受到斜上方投来的目光,温煦泽转过头来,准确地捕捉到他,而后朝他露出淡淡的笑,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晚安。
房门关上,墙面恢复原样。温煦泽站在门后闭上眼睛,深深呼了口气,垂在一侧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他感到血液流动得飞快,兴奋的信号从大脑皮层往下传输,顺着细密的神经,身体某些坏死的血肉好像正在恢复活力。
差点就要忍不住了。
温煦泽走进浴室,打开莲蓬头,冰冷刺骨的水流从头顶洒下,把沸腾的血液浇熄。
夜深人静的时刻,简星屿呆呆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身体非常疲惫,但是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他和温煦泽的关系拉近得飞快,让人不敢相信。一个莫名其妙的订单,一节可有可无的选修,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似乎建立了牢靠的友谊,甚至可以在他家留宿。
网上传闻的那个糜烂的、颓废的、私生活混乱的温煦泽似乎与他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明明温煦泽那么和善,那么温柔。
突然又想到温煦泽抱他的时候,一只手横过他肩头,另一边勾着他的膝盖弯。现在那两处似乎还发着热,这人到底是不是直男啊。
屋内的人辗转反侧,屋外的天风起云涌。
第二天一早,外面刮起了大风,绵绵春雨仿佛不知停歇,一个昼夜就把整个城市都拉进了神秘的雾渊。灰黑色的穹顶把整个世界笼罩,细雨如丝,能见度极低,站在63层的高楼望下去,只能看见灰蒙蒙的一片以及依稀可见的在风雨中飘摇的车灯。
“下雨了。”简星屿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过头对刚睡醒的人说。
宽大的落地窗一览无遗,两人站在窗前,脚下的水汽雾气把整个世界渲染得破败荒凉,末日来临前他们只能被关在这个水泥盒子里面,静待上帝的审判。
“不能游泳了。”简星屿说。
温煦泽侧着脸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语气带着调侃,“腿不酸?”
简星屿被识破,低下头抿唇笑,“好吧,其实我还挺开心下雨的。”
温煦泽抬手弹了弹他的额头,转身走去厨房。简星屿像个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起的时间不早不晚,早餐太晚,午餐太早。温煦泽干脆煮粥,有条不紊地码好料放到锅里,另外又切了些烟熏火腿,炒了个面。
香甜软糯的栗子粥滑过喉咙进入食道,空虚了一晚上的肠胃立刻温暖起来,简星屿不禁感叹:“你这么会做饭你的粉丝知道吗?”
“我不在别人面前做饭。”
“那你为什么给我做啊?”简星屿放下碗,抬头看他,眼睛睁得很圆,像个好奇的小孩。
温煦泽见他碗空了,顺手拿起给他添满,又把那碟炒面往他那边推了推。才慢悠悠地开口回答:“因为你不是别人。”
“啊?”简星屿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粥,脸上有些怔愣的傻气,过了一会儿双颊悄悄晕开一层薄薄的绯红,像株含苞待放的朱丽叶塔玫瑰。
“我们是好朋友啊。”温煦泽眼睛注视着他,黑色的瞳仁中间是他的倒影。
“是哦,哈哈哈......”简星屿不走心地附和,刚刚不受控制弹起的心脏重重回落。
用餐过后,简星屿自告奋勇收拾。洗碗机沉默地工作着,他擦完最后一遍桌子,去浴室换回自己的衣服。打开洗手间门刚好跟拿着东西出来的温煦泽对上,下一秒,那浓黑的眉毛就紧紧皱起。
“去哪。”语气有些冷,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你难得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既然不去游泳我就先回去了。”他说得好善良,先说自己在这里是打扰,然后再说要回去。
墨黑的眼眸更显黯淡,温煦泽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说:“外面在下雨。”
“很大雨,还很大风。”他补充道。
简星屿心念电转,踌躇地说:“那,我等雨停了再走?”
“好。”
春天的雨如斩不断的情丝,细碎而恼人,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虽然还是白天,环境却昏暗得像晚上。
两人窝在沙发上面开始今天的课题研究,厚重的窗帘拉上,隔绝了最后一丝自然光亮。
今天播的是温煦泽电影清单里面的一部,刚刚选片的时候简星屿去了卫生间。出来后等开头结束后才发现是《哈尔的移动城堡》,他惊奇地转头看向温煦泽。
“你怎么会选这部?”
“怎么了?”温煦泽也转过头看向他,他的眼睛闪烁着光,熠熠生辉。
“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
温煦泽嘴角上扬,似乎也被他的喜悦感染,开口时语调微微上扬,“喜欢就好。”
虽然两人都不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但是两人都看得很认真,就算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期间偶尔会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但是都是静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观影时光。
“你说哈尔为什么会爱上苏菲?”温煦泽问。
“因为苏菲勇敢、善良。”
“我觉得是因为苏菲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也依然爱他。”
简星屿点点头表示同意,遂感叹,“童话世界真好。”
“你呢?”
“?”
“如果你是苏菲,你会爱上脾气古怪的哈尔吗?”
简星屿想了几秒又点点头,“如果我是苏菲,我在城里看见他的时候已经喜欢他了。那是唤起我相去了解他的契机,再后来清楚知道他是个内心极其敏感的人,我应该会心疼,也会爱他。”
“你觉得对哈尔来说,苏菲是怎么样的存在?”简星屿接着问。
“光。”温煦泽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睛倒映着屏幕中的卡尔西法,梭黑的瞳仁燃起熊熊烈火。
“光......”简星屿动了动嘴但是没有出声,重复了一遍他的答案,若有所思。“苏菲也一定觉得哈尔是她的光,爱是相互的。”他认真的说。
经过了激烈的战争,被诅咒的人魔法解除,相爱的人最终永远幸福地生活在美丽的新世界。
童话故事总以美满结局,电影片尾滚完后,只剩落拓的黑影。屏幕中间弹出推荐观看——《洋装与长袍》。
温煦泽拿过遥控器毫不犹豫地按灭。
简星屿的电影清单本来也有这部,但是担心温煦泽会觉得自己是他的影迷觉得打扰,于是就把它删掉。
温煦泽见他露出可惜的表情,淡淡地开口询问:“想看?”
简星屿缓慢地摇摇头。
“没事,可以看。”
“刚看完轻松愉快的,不想看这么沉重的。”
“看过?”
温煦泽的句子突然变得简洁,两人像是刚认识互相客套的陌生人。简星屿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有些紧绷,眼皮上下碰撞了一下,遂点了点头。
“觉得怎么样?”
他似乎真的想要和自己讨论课题作业,动作神态十分认真。
简星屿想了想如实说道:“印象最深刻的是方家爆炸的那一幕,很有冲击性,画质低下衬托得像真正的历史纪录片。好像有人用笨重的老式相机把那个年代记录了下来,好像方少爷真的死在了那个深秋。”
《洋装与长袍》是简星屿第一次看的在幕布上放映的电影,十三岁前他一直在乡下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每天忙着溜猫逗狗爬上爬下,根本没想过看电影这种安静的消遣方式。
有一天村委会组织看电影,请了镇上的放映团队下来。在祠堂前面的空地拉了大幕,每个人自己从家里搬来小板凳组成简陋的电影院。夏日的虫鸣、袅袅的线香以及嘈杂的环境,是他最开始关于电影的记忆。乡亲们为勇敢无畏的战士喝彩,为残忍凶恶的敌军嘘声。唯有他,为那个只出现了五分钟的方少爷痛哭流泪。
他叙述的时候低垂着眼帘回忆,脸上似有悲怆,好像在为片中人物坎坷的命运痛苦。
“或许他真的死在了那个深秋。”温煦泽说。
冥冥之中,简星屿似乎读懂了他,“还好你不是真的方少爷。”他抬起头看着温煦泽,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