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光晕蒸得人发软。磨蹭过砖缝的脚步像蝉噪愈发黏稠,银铄不自觉地开始撕扯指头上的皮刺。她还记得开学的事儿,一群初生牛犊不怕虎,扛着年轻的头颅要去跟覃老师戗一戗,百来号人叠罗汉似地砌进水泥地,连后一颗槽牙都滚进了排水沟。出师未捷,积攒的气性碾得粉碎,倒是少走二十年弯路的信奉上了修复仓,捧着感恩的心在医务室里痛哭流涕。就算她这种能和林雨泠齐名的战斗疯子,三天两头就要为了切磋遭处分,都不想跟覃老师交手第二次。
心思各异的目光胶稠地粘着陈姝出列。
论坛咬定是她将舍友的脸踩进油漆桶,在浴室里持续了半夜的殴打,并用擦脚布进行羞辱,害舍友最终染病。原本并没有参与富家子游戏的同学也因为帖子动摇,将‘陈姝’的名字炙烤得噼啪作响。
“动手。”覃老师下颌微扬。
陈姝滚了滚喉咙,泌出的汗液被沁在掌纹间,奔涌的血液应和着心律凝聚成颈间的胀动,她不得不将鼻息压成绵长的吐纳,十指收拢又张开。
“怎么还不打,不会是害怕了吧?”
“帖子上八成胡侃,估计是水军,一个个也太夸大她了,就这点胆量能搞霸凌?”
“说到底贫民区来的。”
“诶,就是因为贫民区来的才道德低下啊!那边都是下死手吧。她那么高,比银铄还壮一头,我就觉得挺真的,说不定杀过人呢。”
“反正我看不是很厉害,当初我都敢试一试…。”
视线像探照灯在陈姝脊骨上织出的蛛网,试图将她贬落成一栋鬼屋危楼。
“是!”
那些与林雨泠对打的Alpha是怎么输的?
陈姝目光轻微下放,瞄向覃老师的腹部。个子高的好处往往是肌肉含量多、力量大,坏处是必然降低人体的敏捷、底盘更摇晃,相对之下露出笨拙,而承受更多的伤害。
高攻低防。
她猛地一个进步——,退役军人的防御本能比脑神经传导速度更快,覃老师迅速下切手臂。
两个大块头,总有一强一弱,既然她是弱势方,那么就得将自己代入进Omega的角色。
陈姝前手虚晃,竟是声东击西,拳锋从上朝头部突袭。
好一个假动作!
瞬间的落差让时局天翻地覆,陈姝敏锐地捕捉到稍纵即逝的胜利,迅猛追击,拳拳紧逼,企图截断覃老师喘息之机。
覃老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更为敏捷地后撤让陈姝的动作落了空。又是一瞬的落差,优劣方再次交换。
围观的群众里爆发出压抑的抽吸声,从轻蔑到聚精会神。
那是绝对的速度与力量,当胸一脚,陈姝躲避不及横飞出去,“呃!”,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坠地。
陈姝四肢被熔铸进了锈水,又或者是施工队的焊枪作祟。覃老师拳风又重又急,将她汗水和血珠甩得满地。就要被困死了!再这么持续下去,只会生挨更多的拳脚!
“喂!陈姝!不行了就说啊!别硬抗!”银铄裹着风将指尖捏得发冷,她摇晃着挤进那片混乱的最前面。如果不是对覃老师的信任,如果不是清楚这里是学校,她真的会怀疑对方意图置陈姝于死地。
罗斯共感性地挤了挤眼,肋骨间幻觉出枯枝折进壁炉的声响,不敢想这一场下来得在修复仓里住多少个小时。
“你这样喊她会以为你在讽刺她吧?昨儿还跟人约架呢,看她挨揍不爽?”
“那能一样吗!”银铄吓地侧步,“我顶多是想跟她比划比划,帝**人,绝不会将刀锋对准同胞,点到为止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罗斯摇头晃脑笑起来,一把勾住银铄的肩线,“看别人不要命的时候觉得可怕了,你自己怎么就不能收敛点?你跟人点到为止,谁跟你点到为止?”
“我那是有原…”到嘴的话像钟摆凝滞半空,气势瞬间垮塌半截,银铄突然破罐子破摔,梗起脖子大嚷,“切磋犯法吗!肾上腺素飙升超爽的好吗!你要有血性懂不懂!”
“ok,ok,血性。”
“你少揶揄我。哎呀,陈姝!o的,她不会被打聋了吧。”
“…”
覃老师出手的瞬间,所有退路便已封死。仿佛厨房里打翻的香料罐,陈姝是那被碾碎一地的花椒壳,暗红的颗粒挤进她脏腑,贴着骨罅蜷成凄厉的哀嚎。
“我去!这还不认输!”
“她真挺能撑的,我看抗揍也是本事。”
好事的同学悄悄打开光脑在论坛开启直播,耳语与电流织连成网,又一次收紧对陈姝的绞绳。
多年老员工的胶皮跑道似乎有以身殉职的前兆。“老伙计,今年我会给你搬个年度优秀员工奖的。”安冉站在窗口,一边观望,一边抬起指尖,在即将加班的修复仓脑袋上拍了拍。
陈姝的嘴巴大张着,蹬地胶皮飞溅。她拼命想让氧气能进入被扼住的喉管,脸色已经憋得灰白。眼见着对战就要到头,只剩最后的破水沉舟,“呃——”她发力右肘下压,牢牢制住那只锁喉的手臂,左手扣向覃老师后颈,“呵啊!”借着拉扯颈部的力道,上半身犹如一根坚硬的撬棍猛然向后弓起,动了!撬动了!一个右脚绊左腿,顶胯!翻身!
“砰!”一拳,实实在在砸瘪了覃老师的脸。
“我艹!”
弹幕也在这一刻涌至高/潮,论坛服务器一再崩溃。
“你们看到了吗!她真的打到老覃了!”
“覃老师居然也有被打脸的一天!!!”
“新人恐怖如斯,这就是从贫民区混过的吗?”
“笑话,要是跟我打,一拳下去她就得跪在地上,然后求我不要死。”
陈姝第二拳只距离覃老师寸许,她晃了晃,流失的体力吞噬了拳锋最后一点炽热,整个人被抽去发条直直倒地。
“没劲儿了?”
“没劲儿了。”陈姝躺得理直,躺得气壮。
“你还挺会躺,拿我当靠垫。”覃老师笑着松开钳制,就算没退役的时候,能这么把他压地上来这么一拳的都屈指可数。他语气中透出难得的赞许,“很不错,确实有潜力。”
与此同时陈姝的名字将论坛前三页屠版,也让霸凌舍友一事热度更盛。
有人叹服:“这一拳,载入帝**校近十年的史册都不为过。”
有人愤怒:“楼上的,知道你们Alpha追求实力,可也不能三观都不要了,她殴打舍友的事儿你们忘了?捧臭脚也不是这么捧的,小心下次脸上得脚气的是你。”
有人:[该留言因违反社区守则已屏蔽]
“那以后我们是不是都得小心着点了…,她不会霸凌我们吧…”
“这可是军校!”
“贫民区来的野人就是没素质啊。”
“这么敢说你不要命啦?”
陈姝还在浑然不知的和覃老师闲聊。
“耍了点小心思。”
“说说。”
“嗯…,就是,您身经百战的,看我肯定跟看沙袋一样。那只有被打漏的沙袋,还没有被砸坏的手啊。所以我就虚晃了一下,故意去看您腹部。”
“噢!你赌我会轻敌!哈哈哈哈!”覃老师爽朗地笑起来,“不错,不错,倒是这么回事。”
“自大是大忌,今天倒是让你这小崽子给我上了一课。”
“嘿…”陈姝也跟着咧嘴,刚扬起一道弧,痛楚便像老友重逢般攀上脊背。喉间蒸腾的呼吸浸透了锈腥味从牙缝里滋滋地漏,惨叫的活像挨了电棍的巡哨犬。
“…”音节涣散在空气中再听不真切,倒灌进喉咙的腥咸搐动着顶出嗓子,朝着气管里呛去。
“呕!”陈姝颠得难受,后知后觉被覃老师扛上肩头,天旋地转地进入修复仓。
“这也打太狠了。”“测试嘛。”“看来我得把她留下做个全面检查了。”“…”
“陈姝,我来为你做个体检,放轻松。”熟悉的男音伏在耳廓,像一群迁徙的蚂蚁,酥酥麻麻地攀过她的汗毛。
血液逆流进化验的小管子。
“体检…?”
陈姝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