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裴响看她的眼神就不那么炙热了,虽然目光仍然清澈,但对她似乎有几分疏远。
林软星不知道那天,她和外婆的聊天,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再也不用在裴响面前装模作样了,她也乐得轻松。
期间,裴响还是每天定时来帮外婆干活,但两人都默契地互相无视,努力避开对方。
甚至连眼神都不想交集上。
可偌大的院子,进进出出,裴响难免会撞到她跟前。
她的讨厌,是能从鸡蛋里挑骨头,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能让她看不顺眼的那种。
每到这时,她就毫不客气地对他翻白眼,嘴里嘀咕着:“恶心。”
而裴响只是扫了眼她的唇形,就垂下头去,不再看她,默默与她拉开距离。
她又想起了那个女人,年纪轻轻就当了她的后妈。
别扯什么狗屁爱情,要不是为了钱,她才不信以她的身材美貌能看上大腹便便的父亲。
以前她瞧不起那些二流货色。
而现在,连村里的狗都觊觎上她们林家了。
都说狗是老人家不错的陪伴。
林软星觉得,要是外婆真养了裴响这条狗,迟早有一天要被他反咬一口。
她才不信他是个单纯善良的人。
他只是擅于伪装罢了。
至今,她还记得小时候,裴响还是她的跟屁虫的时候,双手捧着只死了的小狗崽,跟献宝似的捧至她面前,那时他的眼神也是这般澄澈无辜。
她被吓得尖叫,可他还在笑。
直到她满脸嫌弃地让他扔掉,抱着胳膊躲得远远的,几乎要哭出声来,他才收敛起笑容。
“可是,你说你喜欢的。”
她从他眼神里读出了茫然不解与受伤。
那时候她就觉得裴响脑子不正常。
有病。
不过她转念一想。
如果是外婆被咬的话,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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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孙关系陷入冰河后,林软星也更加宅不住了。
外婆依然每天给自己找点事做,忙忙碌碌停不下来。
林软星则照常出门闲逛,即使阴雨天也不忘带把伞到处闲逛,外婆对此倒没有多加约束。
在鹅岭村呆的越久,林软星就越清醒地明白,她不属于这个地方。
所有人在这都有归属,而她没有。
她才是这里真正的外人。
有好几次,她想去隔壁镇上看看。
但一听说村里的交通工具仅有三轮车和摩托,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坐着三轮车去镇上,有损她的形象。
她可不想这么狼狈。
摩托?更不行了。
村里拢共也才三辆摩托,而且大多都是用来运货的,脏兮兮的不说,除非有要紧事否则也不轻易开,毕竟油费贵。
当然,她不愿搭摩托车,还有另一个原因。
之前邻居看裴响每天来给外婆干活,以为林软星和他的关系不错,就用儿时的话打趣他们:
“响响,你小时候不是说想讨星星当自己老婆吗,现在星星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娶她啊?”
结果林软星闻言,当场嗤笑一声:“做梦吧他,我就是嫁条狗都不会嫁给他这种残疾。”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平时喜欢聊八卦的大妈,也自觉地闭上了嘴。
那天,林软星看见裴响的脸色分外苍白,眼中卷着浓浓的忧郁,清瘦单薄的身形僵硬地依在院门边,仿佛风中飘零的落叶,摇摇欲坠。
林软星却并没有放心上,她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甚至对能伤到他的自尊心而感到开心。
反正他就是条下贱的狗。
后来,林软星在村里的名声就不好了起来。
裴响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却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还出言伤人。大家都说她不懂得知恩图报,是个白眼狼。
林软星才不在意。
她又不是没经历过被人恶意传绯闻的事,这种流言蜚语根本打击不到她。
不过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搭顺风车的念头很快就被她打消了,村里是没有人会愿意载她的。
出不去村,只能日复一日在山脚下转悠。
林软星越来越觉得无聊,乏闷,困顿,心情也越来越糟糕。
有时候烦了,路边的野草都得被她踹上两脚。
她每天盯着手机上的信号,刷新着无人问津的微信,心里愈发焦急,也愈发烦躁。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她恨不得立马打十几个电话过去,质问父亲到底死了没,还管不管她这个女儿。
但多次的尝试失败后,她知道父亲的电话是打不通的。
死了这条心。
可总在这里磨着也不是办法。
林软星想出逃了。
她甚至打开地图,想找找出去的路线,让她暂时回到城里,哪怕不能住家里随便找个宾馆住都行。
她快要被折磨疯了。
可是这山村太过偏僻,地图上甚至没标出地名。
林软星只能透过放大后的卫星地图,看见葱绿山岭中参差点缀的一片白色,那是村里的白墙黑瓦房。山路蜿蜒,与盘错在村落中的溪流交织,更分不清南北了。
林软星的逃跑计划只短暂酝酿了两天。
第三天的清晨,天灰蒙蒙刚亮,她就拎着行李箱偷摸溜出了村庄。
湿漉漉的石板路又凉又滑,她小心翼翼地推着行李箱的滚轮,生怕吵醒邻居家的狗。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林软星甚至都来不及打伞,只顾着急匆匆朝村口走去。
路过村口水井的时候,她看见不远处裴响家的灯亮了,昏黄的灯光照在窗户上,映出他削瘦的身影。
林软星立马加快了脚步。
离鹅岭村最近的公交站,就在山的那一头。
林软星一想到自己即将逃离这落后的山村,心情都愉快了几分。
去哪儿都行,反正这里是一秒都呆不下去了。
她的脚步轻快,很快就将鹅岭村抛之身后。
外婆家那幢二层的砖瓦房,也在视线里逐渐模糊,最终化为一个黑点。
林软星站在停车牌底下时,感觉心中沉甸甸的大石总算消失了。
她分外愉悦地看了眼时间,决定等下一班大巴车经过的时候,就拎上行李离开这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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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久失修的山路坑坑洼洼的,积攒了不少泥泞的水洼,头顶的树叶还在啪嗒啪嗒掉水珠。
林软星捶了捶自己站得酸痛的双腿,皱起眉头。
她在这等了快两小时了,竟然一辆大巴车都没看见。
昨晚她分明做好了功课,通过邻近某城镇的学生发帖得知,他们这里的大巴每周四一趟,错过就得再等一礼拜。
而且从来都很准时,早上八点就出发。
等不到大巴车,林软星也坐不住了,就拎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很快,她就看见了上次造成撞车的始作俑者。
这块巨石半陷在山体力,半搁置在马路上,挡住了部分去路。
听说原本这里并没有石头的,好像是前些天下了大雨,山体滑坡,这块巨石就顺着山腰滚了下来,砸在了柏油路上。
大巴车司机没有提前得到通知,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于是酿成了惨祸。
上次那辆失事的大巴车早被人拖走了,周围只剩下残留的玻璃碎片和塑料残渣,仔细看还有凝结在土壤中的暗红色血痕,隐隐散发出腥臭味。
林软星看得头皮发麻,立马捂着鼻子快速朝前走去。
行李箱车轮在凹凸不平的柏油路上摩擦得哗啦啦响。
柏油路上实在是太安静了。
比村里还安静。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山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剩下头顶簌簌的落雨声。
远处的水雾也迷迷蒙蒙的,将底下的村落彻底笼罩住,只留一片白色。
林软星瑟缩着肩膀,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她却没带伞。
雨丝扑面而来,将她今早刚化好的妆冲得花乱,眼影落在睫毛上,让她视线变得模糊。
她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就算今天大巴车不来,她也再也不会回去了!
她要逃离这里。
她要回到城里去。
只是不料临近中午,天色忽然暗了下来,顷刻间大片乌云笼罩住天际,沉甸甸的雨云压垂在头顶,随着一道轰隆的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仅是一瞬间,林软星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林软星仓惶地找了处枝叶浓密的大树躲雨,身体紧贴着树干,用外套遮挡住头顶的水滴。
手中的行李箱也被她扔在一旁。
忽然间,林软星有些后悔。
早知道她就该提前看好那该死的天气预报。
好景不长,前方的大树忽然响起咵啦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闪电劈过,大树轰然倒下。
那一瞬,林软星吓得魂都飞了。
在头顶的闪电噼里啪啦响起时,林软星胆战心惊地拎起行李箱就往前跑。
小学的科学课就告诉过她,雨天要离大树远一点。
只是情急之下,她全然忘了雷雨天的危险,尤其在这昏暗的山路里,她不认识路,也辨别不了方向,只能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寻找避雨的地方。
可是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窄。
周围的树枝也愈发繁茂,灌木丛里布满荆棘,一不小心就会刮伤。
裙子在茂密的丛林中无疑成了绊脚石,好几次,她险些被那些树枝给绊倒。
迷路了。
等林软星意识到这点时,她已经一个趔趄,滑倒在一片灌木丛中。
半人高的灌木丛淹没了她的身躯,带刺的荆棘划破了她的手臂,脆弱的身体在她跌倒瞬间,扭伤了她的脚踝。
林软星疼得直皱眉头,大声呐喊。
但她的声音回荡在空荡无人的山林里,显得如此无助。
人在大自然面前多么渺小。
尤其是此刻,这片黑黢黢的山林里,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生物的声音。
林软星顾不上脚上的疼痛,慌忙掏出手机,下意识想拨打110。
山里的信号本就不好,加上下雨,此时那消失的信号仿佛在嘲笑她的无力。
她后悔了。
林软星真的后悔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来这该死的山村。
也不知道呆坐在灌木丛里多久,林软星只觉得自己好像掉入冰湖中。
冰凉的雨水从脸颊钻进脖子里,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脚上的疼痛像钻心般疼,疼得她根本直不起身子。
“有,有人吗……”
她的声音颤抖且微弱,身体抖如筛糠。
无人回应。
一股绝望之情从心底蔓延,慢慢的,如爬山虎攀上高墙,将她的心紧紧攥紧。
要死了。
这次真要死在这里了。
那一刹,林软星连自己死后父亲和那个女人的表情都想好了。
她知道父亲肯定是松了口气,没了她这个累赘,他也不用再每月给她打钱,以此弥补他心中对亡妻的愧疚。那个女人更是高兴的不得了,终于可以放肆地花着父亲的钱,去包养小白脸。
林软星恨死她了,也恨死父亲了。
甚至此时,她忽然憎恨起死去已久的母亲。
要是当初她没把她生下来多好,她就不用来到这偏僻的山村,也不用经历这些折磨。
都怪她,非要生下她。
她也恨她,恨死她了!
林软星的眼里充盈着愤懑,憎恨的因子在胸腔发酵,彻底爆发。
她死死抓着地上的野草,锋利的野草将她细嫩的手刮出了一道道口子,她也浑然不觉。
人在将死之前,连疼痛都会忽略。
尤其是在此时愤恨的林软星身上,她疯狂地想着,自己在这里死了多么不甘,但又无人会在意她的死亡,反而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或许,她就不该生下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是种折磨,或许死亡反而是种解脱。
泪水逐渐注满她的眼眶,与雨水融为一体。
林软星攥着野草的手逐渐收紧,在胸腔中闷声挤出一道呜咽。
很轻,轻到听不见。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软星一惊,抬眼望去——
只见雨雾中,影影绰绰出现个高瘦的身影。
他穿着那件深蓝色的T恤衫,撑着把破旧的黑色雨伞,用手拨开灌木丛,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看见他眼里的惊慌。
比任何时候都要慌乱。
她一怔,攥着野草的手蓦然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