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软星决定听从命运的安排。
她既然来都来了,更要努力挣扎。她要让那个女人看看,就算没了父亲的呵护,照样能活得滋润。
想把她溺死在这,没门。
林软星的房间在二楼,还是小时候那间房,除了落了厚厚一层灰以外,屋里的陈设几乎没变。
她将那个硬邦邦的决明子枕头压在脖子下的时候,还在纳闷,小时候怎么不觉得这枕头这么硬,这床板这么冷。
连那贴着红色剪纸的玻璃窗,也似乎处处漏风。
外婆腿脚不便,只能住一楼。
这些天,林软星的起居饮食都由外婆照顾。
外婆活了七十多岁,身体依然健硕,只是腿脚不好,不方便出远门。
自从林软星来之后,她好像更精神了几分,整个人都洋溢起了崭新的感觉。像是一辆老旧的车辆,被人揭开灰蒙蒙的车罩后,一瞬间焕发容光。
“外婆,你看起来好像年轻了十几岁。”林软星由衷地夸赞她。
外婆听了很高兴,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快把那双浑浊的眼睛给遮住了。
可让林软星想不明白的是,明明一把年纪的人了,却丝毫停不下来,每天总是找各种活干,好像停下来生命也跟着停止了般。
外婆每天鸡鸣时早起,不厌其烦地把院子扫上三遍,再将院里的菜圃翻来覆去除虫施肥。
林软星午休的时候,她也不闲着,坐在院里拿针线缝缝补补。
林软星以为,这应该是她常年因干活养成的固定习惯,一时改不了。
但她也不好意思让一个老人家天天干家务,就很自觉地帮忙端茶倒水倒垃圾。
只是她从没做过这些活,即使很简单,也依然做得笨手笨脚的,反而还在添乱。
外婆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制止了她的动作。
林软星脸色一红,就没再继续了。
她想着,在城里的时候,这些活都是家里保姆干的,她都不屑于干的其实。
可是她没好意思对外婆说,毕竟她对她还是满怀好感的。
除了母亲外,外婆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她深知这一点。
只是多年未见的婆孙俩,即使身上流淌着同源的血脉,依然无法轻易抹去那股陌生感。
林软星分明察觉到,外婆对她虽然慈爱宠溺,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至于少了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这几天恰逢倒春寒,山里的空气阴冷潮湿。
外婆的风湿病加剧,每天疼得皱眉呻吟,行动更加不便。
于是林软星主动挑起大担,除了那些繁杂的家务轮不着她以外,剩下的所有跑腿活都被她承接了下来。
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情愿。
但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如果你对人有所求,那么就必须提供他所需要的价值。
林软星虽然和外婆算是亲人,可她依然觉得替外婆干活是义务。
这是她继续在这里住的必要条件。
包括那个女人塞给她的钥匙,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外婆家大门的钥匙。
也许那女人也知道,外婆腿脚不便,只能让她自生自灭吧。
呵,真会算计。
-
林软星提着篮子准备出门。
她要替外婆去不远的菜地里摘茄子和豆角,这是今晚她们的晚餐。
院子里只种了些葱姜蒜辣椒,那些作料,更多的蔬菜都在离家不远的菜地里。虽说不远,对于年满七十的老人家来说,这一趟路程可得要了老命。
林软星就问外婆:“平时这些事都是你自己做吗?”
外婆就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说:“有响响帮忙的。他是个好娃娃,不仅帮我种菜,没事的时候还经常来家里帮我干活,你没来之前,他天天帮我干活。”
林软星已经不止一次从外婆口中听说裴响的名字了。
只是这些天一直没见着她的“救命恩人”。
用这边的方言说,林软星多少欠裴响一个恩情。
这个恩情有多重,自然不用说,但林软星并没有把这话当回事。
她知道那天出车祸后,司机被前窗的玻璃扎破喉咙,当场不治身亡。
她虽然额头磕破了,手也划伤了,出了不少血,但好在没给她整个脑震荡什么的,脑子还是好的。她幸运地活了下来,甚至毫发无损,简直是个奇迹。
可林软星不觉得这与裴响有关系。
就算不是他第一个发现她的,也会有别人来救她,是不是他救的又有什么关系。
要说只能怪她运气好。
不过林软星确实对裴响感到好奇。
听外婆说,他之前每天都会来帮外婆干活,只是自从她到家后,他一次都没来过。
难不成他是故意躲着自己?
这个想法一出,立马遭到林软星的嗤笑。
怎么可能?他跟自己无冤无仇的,干嘛躲着自己。也许是觉得外婆有她这个小帮手了,他就派不上用场了吧。
算了,反正就一跟屁虫,有什么好在意的。
林软星将脑海中的念头甩开,对着镜子用梳子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又往手腕处喷了点香水,穿上漂亮的鹅黄色连衣裙,踩着黑色小皮靴就走出门去。
她决定即使在这穷乡僻壤,也要维持形象,每天打扮自己。
堕落的是这里的村民,可不是她。
她只是短暂寄宿在这里的过客,她可不会久留,她还是要回归她的城市生活的。
可她这身装扮,在一堆灰黑蓝与红配绿的村民眼里,无异于奇装异服。
他们时不时在田埂间瞥她一眼,用一种惊奇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林软星从不理会。
他们不懂时尚,难道她不懂吗?
要是她真跟他们一样穿得土里土气的,没多久,她就会被这里落后的审美淹没,失去自我。
她可不想回到城里的时候,被姐妹们嘲笑:“哟,哪里来的土包子。”
林软星我行我素地这样打扮着,每天如此。
可很快,现实又狠狠打了她的脸。
那天早上,她穿着那条心爱的小白裙,准备去油菜花田里拍照时,不小心脚滑踩进水坑了,黑色的泥泞沾了她一身。
她狼狈地从泥里爬起来,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的笑声。
林软星循声望去时,却见那些弯腰干活的村民又低下头去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们那弯起的眼角根本藏不住笑意。
林软星有些窘迫,又有些气愤。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们还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呢!
林软星拎着裙子火速赶回家洗澡。
外婆见她裙子脏兮兮的时候,却一反常态地露出了然的神情:“没摔着吧?赶紧去洗洗。莫慌,这裙子上的泥很容易洗的,多刷点肥皂就好。”
外婆从不反对她穿什么衣服,反而很欣赏她的打扮。
她知道林软星爱漂亮,毕竟她的孙女天生丽质,穿漂亮的裙子就更好看了。
她从不反对她的“奇装异服”。
林软星听了外婆的话,一瞬间,从心里头涌上一股委屈的情绪。
整个村里,恐怕只有外婆能包容她了吧。
她洗澡的时候悄悄挤了几滴眼泪,但是她倔强地没有哭。
她知道,她可不能被这里的环境屈服,她是要杀回城里给那个恶毒女人好看的。
于是她更加用力地搓着小腿上的黑泥,像是要将皮给搓下来般,很用力很用力。
洗完裙子,林软星端着木盆经过院子,看见外婆拿着针线坐在光亮处,浑浊的眼睛竭尽全力地盯着手里的破棉袄,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声音太小,林软星并没有听见。
直到端着空盆回去的时候,才隐约听见身后的外婆重重叹了口气:“……漂亮的女人没好命。”
-
林软星承认,她这么打扮也有自己的私心。
落后的村庄什么都没有,没网没电脑,连信号都得到信号塔下才勉强有三格,但是耐不住这里风景好看啊。
林软星在手机上不了网的日子,她每天无聊就到处找花花草草自拍。
她想着,等她回到城里,手机里的那些照片都是她发微博朋友圈的素材,随便找张图一P,都是精美的自拍照。比那些千辛万苦跑到景点拍照,结果发现人挤人拍不了照片的姐妹们幸运多了。
林软星自得其乐的时候,依然没见着裴响。
第一天没见着。
第二天没见着。
第三天也没见着。
林软星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昼伏夜出的吸血鬼,否则怎么会在这么小的地方还见不着一面。
她悄悄向村里的小孩打听,故作矜持地问:“喂,小朋友,你见过裴响吗?”
小孩看了她一眼,只是不住地裂开嘴角笑,然后轻轻点头。
林软星还想再问什么,那些小孩就只顾捂着嘴笑,眼里多少带着异样的目光。
好像在看个外星人。
林软星知道自己的打扮在这群人眼里很怪异。
但看着小孩们赤.裸.裸嘲笑的目光,多少有点不快,于是索性不问了。
林软星的骄傲让她对见不着裴响这件事耿耿于怀。
小时候的跟屁虫,现在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一声不吭躲着自己,多少有些令人不爽。
她有那么令人讨厌?
明明她在一众姐妹中,长相也是出众的,大学里追她的男生从隔壁班到隔壁系,微信好友申请拒都拒不过来。
她可从没想过还有人会想躲着她的。
可放眼整个村子,除了裴响以外的同龄人,几乎都往城里跑了。
剩下的,要么早早结婚成年,要么忙着干农活,看着他们那憨厚朴实的眼神,林软星就瞬间没了说话的**。
她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更确切的说,她与整个村子都格格不入。
见裴响的这个执念让她晚上都没睡好觉。
明明裴响家就在村里另一头,不远,但她可不愿意主动去找他。
那个流着鼻涕,卑微的跟在她身后的跟屁虫,还轮不到她主动去找他吧?小时候缠着要跟她玩的可是他诶,凭什么现在让她去找他。
她一边不愿去主动,偏偏心里头又好奇。
她不止一次听外婆提起他的名字,却怎么都见不着,神神秘秘的。
想了半天,林软星怄气地想,不想见算了,反正就算见了面两人也无法沟通。
估计他也跟那些田间插秧的村里小伙差不多吧,顶着张黑红的面庞,朝她露出憨憨的笑容,看她的眼神带着纯粹的荷尔蒙气息。
想想就怪恶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