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到光源,身处之地却亮的柔和均匀,缎带一样柔顺滑软的光线呈波状搅和了空间,把远处本就不规则的的建筑修饰得愈发神秘。
金色的空洞大厅犹如未完工的教堂,四壁上鬼斧神工、雄浑壮观的塑像高有百丈,细看塑像没有原型,或许是夸张的原始生物和几何图形的堆砌,狂乱无章又富有诡异的美感。
二十座截然不同的塑像围成一圈,景末滑出来的那道口子就藏在其中一塑像的底座旁边,老鼠洞一样隐蔽寒酸。
一级一级环形台阶向上延伸至视野盲区,每一级其上都点缀着无根粉花,无所依无所留。但那些柔弱纤细的茎艰难勉强地撑起花骨朵,轻轻晃荡着不肯远离光滑的台阶一步。
最低一级台阶下,严丝合缝的石阶渗出某种半凝胶状的银色液体,蜿蜒着分出无数小支,缓慢爬向二十座塑像。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液体仿佛与一颗无形的心脏相连,一下一下,有规律地博动,迸发出机械但稳健的力量。
每一级台阶都比人高,每一处棱角都被挫平,圣洁又威严地镇守安抚这一方神灵沉眠的温床,俨然最值得信赖的祈祷之地。
而景末看不见的阶梯顶端,那里似乎存着解密扭曲光线和空间的钥匙。
谁能想到,外表平平无奇的六节紫目占领星的内部,低等智慧竟修砌了一座殿堂。那份说给闻焰听的地图本来是景末胡诌的,但他们误打误撞,似乎真踏进了六节紫目的文明发源,景末还有些不真实。
放射状的金芒“波浪”温和但强硬地包裹住景末的身躯,他像浸没在轰然倾倒的香槟塔下,一丝醉意混合着被稀释的酒气,悠悠攀爬上他的肩颈。
人类好像与这种未曾踏足的裸地产生基因的唤醒试探和勾缠,景末骨子里渗出的酥麻似乎幻化成某种邪典里的**奴隶,低声诱哄着他放下警惕,一遍一遍重复洗脑:这里是安全的,宝贝。
被迫抽离出美好虚妄的滋味不好受,景末觉得自己浑身骨骼经脉都噼里啪啦混在一处又被强硬劈开,再亲手一根根装回原位。
斜后方细微的气体流动让景末刚回归的神经敏感不已,他压住反击的冲动,任那只手拍上自己的肩膀,然后猛地被带往一个方向。
景末几乎是被那只手禁锢住拽飞了,两三秒后才踉跄落地,闻焰的俊脸凑过来,压低声音:“发什么呆呢,站前边不怕被发现啊。”
“啊,没注意。”景末没什么诚意地笑笑,塑像底座背后,他们四人倒是完好无损地落地集合了。
景末和殷毋的休闲服磨损了些许,闻焰意思意思弹了弹崭新作战服领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常寒千蹲在地上,戴手套的手碰了碰那团有规律鼓动着的液体。
表面张力让银色液体在手套上形成一颗小球,温润地反射光线,景末凑近观察还能在它表面看见自己的倒影,“什么东西?”
“不清楚。有点像六节紫目的血液,但是更纯。”闻焰摸着下巴。
景末拍掉及肩蓝发上的碎石颗粒,婉拒了殷毋递过来的一截发绳,打卷上翘的几缕头发增加了几分俏皮灵动,他道:“上面那坑直通这里,通道太窄我们不能原路返回。”
“嗯,而且也不确定李博士是继续向前走了还是也掉下来了。”闻焰本能得觉得不对劲,一个不大不小的洞而已,他应该能轻易跨过,但脚置于那个洞其上,仿佛有一种诡异力量把他往下拽。
“去祭台上看看吧,那里海拔高。”殷毋指着台阶最上,小山一样的高度让人只能仰望。
景末觉得殷毋的形容挺贴切,那石阶确实像个穷酸的祭台,没有贡品没有符文没有雕饰,稀稀拉拉的粉花聊做装饰,只有信念感最强的信徒才愿意跪伏,亲吻每一级台阶。
“先让我探查一下,总感觉这里有些违和。”闻焰不放心,闭眼凝神,调动身体的感知能力。
凌厉的精神触丝自心口迸发,在触及波状光线时被其绞缠,软绵绵的把控不好方向。咬牙发力,脖颈爬满了青筋,闻焰才再次接管自己的精神力。
布满空荡大厅的精神触丝收回本体,在心脏处聚拢,闻焰的脸色有点苍白,瞳孔缩为一个小点,他嘴唇翕动,吐出两个字:“糟了。”
“什么?”看闻焰有点不对劲,殷毋皱眉环视四周,手腕忽然被景末攥住,殷毋下意识看去,看到景末的骨节用力到发白。
景末露出和闻焰如出一辙的神情,不过他眉眼中的狠厉和决绝更甚。殷毋意识到什么不妙的情况即将发生,他忽然听到闻焰低沉的声音:“这里全部是活物。”
大厅是有生命的。
热辐射的晕染痕迹从地板攀爬到穹顶,不怀好意地布满了整个大厅,高耸的二十座塑像被生物掩盖地没有一丝缝隙,窥视的眼睛在外来者踏上这片土地时就已经锁定。
连他们四人源源不断产生氧气的细小芯片,都被此间气体中的微小生物发狂一般探着爪子剐蹭撕扯。
眼前的一幕太过熟悉,似乎和景末意识深处的某些场景重叠,又好像是他过度紧绷的癔症幻想,闻焰能感知到的东西他自然也可以,而且比闻焰“看”到的更全面立体。
如果闻焰得出活物遍布,景末能看清楚,活物是什么恐怖东西。
全身而退此刻成了笑话,在解决所有障碍之前,他们绝无可能逃出生天。况且景末意识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与这些活物息息相关,他更不可能离开。
不如主动出击。
免得被活物认做愚昧的囊中之物。
直接上手抽出闻焰腰间一个金属盒,按下按钮,折叠匕首弹出,发出清脆的嗡鸣。
匕首朝下,刀尖直指地面,被景末狠狠掷下!
没有金属与硬石的刺耳碰撞,匕首没入只有闷响,只留了一个柄在外。短暂的停滞过后,匕首扎的地方如被捣破的泉眼一般喷发冲天的银泉,要不是景末反应极快地抽出匕首,恐怕会直接被高压的水柱冲上穹顶。
在殷毋惊愕的神态中,景末耳边传来远古的沉重怒吼。
大厅无征兆地剧烈晃动,现出平静虚伪表象下的原型。
喷泉迸发地更高昂激烈,难言的腥味弥漫,金色波状光线溃散,奔逃。
好像在惧怕着什么东西。
塑像解体。
一只一只假意沉眠的六节紫目不再伪装,暗紫色的复眼瑰丽深邃,它们持着六轮弯月,展开遮天蔽日的翅,收割异种。
强迫异种朝拜。
脚下的坚硬不知何时转换为柔韧的肉质,一层削薄的保护壳蠕动着要甩开其上四个人,怒吼有时遥远地犹如在这颗星球外,有时近的……好像就在脚下的肉皮里。
莫名的直觉使四人默契地同时跃起,垂直的岩壁钉入四条链索,收紧。
没了四人踩住的矫情肉条舒展肥硕的身躯,原来这东西占据了全部地面,将台阶围了完整一圈。
拖动的声音让人心悸,口器“坷拉坷拉——”响的六节紫目忽然转了个方向,无视挂在壁上的四人,窸窸窣窣收拢翅膀,前肢拖着身躯,姿势怪异地爬向圆形祭台。
大家都不瞎也不傻,那庞大的东西只能是六节紫目次虫母,银色液体赫然是它皮肤与血管相连处的分泌物,流淌着滋养了伪装的虫群。
此刻它艰难地挪动自己,不要孩子们的协助,爬上了三分之二的台阶。
越向上,它越虔诚,高等级的虫子也将头颅垂地越来越低。
虫母离最后一级台阶越来越近……
一片诡异又井然有序的朝拜中,嘶哑的尖笑骤起,“哈哈哈哈哈我等到了!”
四人心下一惊,虫母虫子们被激怒,高高的最后一级台阶上,衣不蔽体不知道埋伏了多久的李行撑着站起来,双手捧着一个容器,举过头顶。
他双目赤红,嘴唇乌黑,小半张脸都被撕掉,垂着翻卷的皮肤,干涸的血迹从脸颊延伸到脚踝,狼狈又癫狂的他丝毫不惧成千上万愤怒嗜血的六节紫目,高高在上地踏上尊贵虫母的头顶。
出乎意料的是,虫母安静了下来。它没被安抚,也没用被驯服,颤抖的圆润身躯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出于忌惮,出于什么无形东西的顶级压制。
凌辱挑衅一样从头至尾踩过虫母,李行跛着腿跳下台阶,比李行大了几倍的虫子目送主宰般沉默地给他出一条狭窄小道。
“喂,你究竟要做什么?”
景末隔着很远,凑热闹一样好奇追问,倒是缓解了不少的紧张氛围,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否传到李行那边。
结果李行真听清楚了,他的半张脸想勾起一个笑却扯的皮肉生疼,索性放弃。李行没回应景末的单独发问,看着挂在高墙躲开虫母的帝军院学生,高傲的小老头语气难掩得意:“秦吟雪让你们来救我的?我就说,她怎么敢真的丢下我。”
其实没有,你老婆怕你没死让我们补刀顺便拿走你藏起来的数据。吸吸鼻子,四个人都没吭声。
李行狂妄地大笑一会,看四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也收住话头,说话带着一丝不确定:“她没让你们来救我?”
“呃让……让呢。”闻焰没撒过谎,潜意识告诉他现在顺着李行讲比较好。
可惜闻焰后知后觉的回答没能让李行满意,他负气一挥手,不可置信:“她真要杀我?真想让我死?”
以前景末只觉得李行是个古板怪老头,没想到他也有这么鲜活生动、表情丰富的一面,只是这股人味来的不合时宜,不然景末肯定要逗弄笑话他几句。
李行抱着那个容器,仰望着高墙上面面相觑的人,没好气地说:“都下来,挂上面我得仰着头和你们说话。”
现在李行手里有压制六节紫目的东西,屠龙和诡噬者权衡之后还是选择听他话,纷纷松开链索跳下地面。
没了次虫母的盘踞,地面得以露出真容,不过没什么亮眼的地方,只有灰不溜秋被盖住蒙尘了许多年的石阶和被压扁的粉花,没了金光滤镜后,千篇一律地让人视觉疲劳。
“走近点,我不至于对小辈动手。”李行啧了一声,满是嫌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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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虫群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