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青年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清越凌冽,像松枝上铺了一层白雪。
“怎么了?”闻焰不着痕迹地盯自己肩上那只骨节明晰的修长玉手,感觉那只手不断收紧又倏地放松,他疑惑地哑声问道。
“你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吗?”景末定定地看着他,二人视线相交,似乎在互相释放试探的信号。
闻焰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他牵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却说了句糊弄的话:“坐标显示的地方啊,总得去看看吧。怎么?不想我去?”
一句懒散的调侃,好像闻焰接下来要执行的事并没有那么困难,他如此云淡风轻,甚至还能捧着笑脸,倒是显得景末过分紧绷了。也是,一个从来没离开过院长羽翼的娇儿,踏足人类禁地不紧张才是怪事。
“嗯。别去。”直白又认真的回答,让在场另两位男士不由得一怔。闻焰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殷毋,后者神色不变,但眼里还有几分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愕然与不悦。
吞咽一下口水,闻焰笑笑,“这是任务啊景公子,不去要上军事法庭的。你和三皇子要真的担心我,不如顾好自己的安危,免得横生枝节。”
“景哥,我们不是不掺和他们的任务吗?”殷毋适时地提醒,揪紧了自己的衣摆,语气柔和到了极点。
“好了我还要找队友呢,你们别靠近那洞穴啊。”闻焰轻轻拿下景末的手,很有分寸地捏着青年突出的腕骨送到殷毋手心,冲殷毋眨眨眼跑进了黑黢黢的洞口。
看着闻焰健硕高挑的身影被黑暗张着巨口吞噬,泄不出一丝光亮,景末才发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叹气。
“怎么了景哥,你脸色不好,闻焰是斩台第一,与队友汇合后完成任务应该问题不大。”殷毋不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时抱着怎样的心态,只是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堵住了自己作祟的不明情绪。
“可这是尽噩星系的中层。”
殷毋垂头不再言语,他明白此处的险恶,这里甚至是人类尚未摸清的地方。一支还没毕业的五人小队,一群毫无战斗力的科学家,即使配备最先进的武器设备,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景末思忖,如果这是义父的命令,他要么想让李行一行人死,要么想让屠龙永远留在尽噩。
屠龙里有闻焰,帝冥星五大世家之一的宝贝疙瘩,义父与世家贵族合作颇多相处融洽,应该暂时不会动屠龙,那样暴露风险太大。
况且屠龙是义父一手栽培的,他一向是个榨取尽事物最后一丝价值的人,让如此前途无量的小队为一群科研老头子陪葬,得不偿失。
那义父的目标,只会是李行一行人了。
景末忽然想到,李行他们到尽噩星系来测算六节紫目的频率波,那封电报上毫不掩饰喜悦的“哈哈哈”,应该表明他已经有所进展。
六节紫目……频率波……
景末灵光一现,可以自如穿梭尽噩的频率波!李行的通道理论和白枭的粒子捕捉器撕开了尽噩外中层的一道口子,这道口子极不稳定,撑死将人类送到两界交接处。但如果摸清了六节紫目的频率波,那进入尽噩内层岂不是有希望了!
景末在激动一秒后又控制住自己,但义父的意思是,将这个可能改变历史的契机摁死在尽噩。为什么?
没那么多时间考虑了,景末不会放过任何与尽噩内层挂钩的线索。“小毋!我要进去。”
“那我也跟着。”殷毋坚定地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他的追随。
“不问问原因吗?毕竟之前我很抗拒咱们牵扯太多。”景末挑眉调笑,红唇勾起一个惹人遐想的弧度,精致又昳丽。其实他心里已有答案。
果不其然,殷毋回答:“景哥去哪我就去哪。”
“我要李行的研究数据,要与频率波有关的所有资料。”景末昂头,言语间充满了势在必得。
殷毋点头,不管景末的目的是什么,他都无条件支持。
残缺的光体快要坠落,遥远的地平线上温度悄然流逝,在光亮泯灭的前一刻,景末和殷毋共同踏入了未知。
这是一个寂静如死地的世界。里面没有景末想象得黑,甚至比外界还要亮一点,暴力破开的隧道坑坑洼洼,不时从上方跌落一颗石子,空旷的隧道可容百人并行,两个渺小人类左右转头看着,没有半点恭敬。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一条岔路横亘在二人眼前,袖子紧了紧,景末不着痕迹地向下瞥,殷毋的手把他的袖子捏出了几道褶子。
从进入洞穴,殷毋就拉着他不肯撒手,看来是上次六号星的不愉快经历让他有点应激。景末扯了扯,殷毋慢半拍地松了手,还没有落寞地收回,景末就势缠上少年冰凉的手掌,以一个最省力的十指相扣姿势,牵着他。
殷毋睁大了眼睛,双色虹膜微微颤动,手心不一会就被捂热了。
“走左边吧,看运气咯。”景末把视线投向别处,试图降低面部不正常的温度。
“……好、好都听景哥的。”殷毋也磕磕绊绊,脸上的一点笑赶紧收敛,抿着唇,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
迷宫一样的隧道四通八达,凭直觉走了一个多小时,竟然还没有什么进展,只是交缠的手热的不可思议。两人都想蹭蹭手心的汗,但又不想率先松开。就这么松了点力道,蒸发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汗液,又重新紧紧握住对方。
景末心里除了隐秘的喜悦,还有点懊丧:“人呢?怎么连闻焰也找不到了?每条岔路都和我们选的不一样吗?”
“可能……有东西!”殷毋敏锐地听到隧道深处碎石滚动的声音,光秃秃的隧道周围没有掩体,这里似乎无处可藏。
啪嗒、啪嗒,声音由远及近,从黑暗里爬出来两只再眼熟不过的生物。
六节紫目!
还好,瞳色烟紫,翅膀还是畸形,不过是杂兵。通体银色的虫子挥着六肢,在地上留下切割的白痕,口器蠕动着反射森然的寒光。
虫子原地停下,迟疑地昂头嗅着气味,不太灵光的脑子还在辨认气味来源。
虫子正上方,高高的隧道顶端,一根坚固尖头锁链扎进岩石,两只青筋暴突的手拉住锁链一端。
殷毋紧握着铁链,指节用力到发白,景末攀在他肩上,两腿夹着殷毋的腰,分神看了眼地上两只虫子,黑夜里发光的眼睛再次投向远方。
这个高度,果然能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
两只虫子嗅了半天没什么收获,也不再纠结,撞撞前肢爬走了。
“小毋我知道往哪走了!”景末欣喜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兴奋地扭了下,两腿上下弹动,本来是无意识的动作,却惹的殷毋一声闷哼。“唔……景哥你先别动。”男孩子隐忍克制的声音参杂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性感。
景末以为自己乱动拉扯到殷毋的肌肉了,赶紧道歉,从殷毋身上下来。轻巧落地,景末还担忧地摸索着少年肌肉充血鼓涨的胳膊,焦急问他:“怎么了拉伤了?哪儿疼?”
“没有……不疼……”殷毋视线飘忽,微微弓着身子不肯站直,竭力避免与景末身体接触,嗫嚅着,“我没事,就是……累了,歇会就行。”
景末也察觉到殷毋的不配合,看起来没有大碍,只好作罢。
“景哥,这里是不是六节紫目的巢穴啊。”殷毋试图转移景末的注意力。景末看他一眼,回答:“嗯。而且这里养着至少次虫母级别的虫子。”
一群以千为计数单位的虫子不足为惧,反正尽噩星系多的是生物群体,它们的凶险程度不一定比六节紫目小。但如果虫群里有次虫母或主虫母,其凶险程度就要番上一番了。
六节紫目等级森严,虫子对虫母是刻在基因里的服从与尊敬,有虫母的虫群比无虫母的聚集团体更骁勇嗜杀,更不择手段,群体数量也呈爆炸式增长。
从洞口处石柱的环带数量,估计整颗星球都是虫子的地盘,地底下应该被掏空了。精神力凝成柔软的护罩,将自己和殷毋包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发现。
“怕吗?”景末看着前方,随口一问。
“没有你的世界才可怕。”殷毋也不假思索随口一答,专注地观察四周动向。
好吧,景末失笑。
转过一道路,这里亮的宛如白昼。掏空的岩石内部,鲜红的类似藓的植物覆盖了每一寸空间。
六节紫目各司其职,有的衔着还在蠕动滴血的肉团爬的飞快,血珠蜿蜒一道痕迹又被藓吸的一滴不剩;有的六肢抱满了银色茧壳,展翅嗡嗡,口器滴下混浊的液体,终于忍不住悄悄啃食了一颗茧;还有高等级一点的虫悬在中空,碎紫眸子电镜一样扫视,猛地扑过去撕碎了刚才偷吃的家伙。
好一派井然有序、欣欣向荣的景象啊。景末被自己的冷幽默冷到了,和殷毋贴着墙壁走,避开匆忙的六节紫目。
二人沿着刮痕明显的路向下,不知道谁发出了什么动静,工作中的虫子们立刻丢下口器里的东西,站直聆听一会后齐刷刷展翅飞向巨大的豁口。
一切不过发生在几秒之内,遮天蔽日的银影消失,拥挤的洞穴被扫荡过般混乱,四处都是虫卵和碎肉。二人继续向下走,走过另一个中空洞穴,这里也如刚才那个杂乱,只是藓愈发鲜红饱满。
“滋……滋主……主人……”电音模糊不清,但景末为之一振。
“03是你吗!有信号了?”景末朝殷毋招招手,在宽阔的石路上寻找信号最好的地方。终于,贴着一处岩石,骑在殷毋肩上,景末能收到完整的句子了。
“主人你怎么到虫子窝里了?”
“这里有我要的东西。”
“行,主人前方一千米处有人造磁场,应该是受困科学家的手笔。”
“03保持通讯畅通,小毋,我们走!”
跑过凹凸不平的藓路,一块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岩石是磁场最强烈的地方,甚至在一定范围内中和了极暴磁场,让03与景末彻底链接。
绕着岩石转了一圈,殷毋发现了一个类似摄像头的小黑圈,食指曲起敲了敲,毫无回应。
景末施施然把殷毋拉到自己背后,叮嘱:“别被碎石割到哦。”活动一下腕骨,五指成拳砸上坚实的石壁——
石壁突然裂开,一只机械手毫无征兆地探出,把两人一扣一卷,飞速收回。
景末还没反应过来,机械臂忽然松了,但扣住二人的束缚器还在,紧的让人难受。
“谁啊?”景末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白眼翻的利落。
一个观测完光屏数据的老头转过转椅,双手交叠胳膊抵着膝盖,笑眯眯地说:“两位是谁啊?”
景末被束缚器勒的胸闷,脸憋的通红只为把脏话咽进肚里,用尽十二分的理智挤出一个瘆人的微笑:“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老头眨了眨豆豆眼,无辜地撇嘴:“需要救援的恐怕是你吧。”
“那你还不给我解开!”
……
“误会误会,之前也有六节紫目误入,我们才出此下策。”
束缚器摘掉,氧气灌进肺里,景末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静下来,不爽地看着周围一圈忙碌的人群。“让让你踩到我的光屏了。”一个男人毫不客气地抽出景末脚下的光屏,光滑的屏差点让景末滑了个跟头,男人却好像没看见一样转身数据汇总去了。
好气,科研怪人和白枭一样欠打。景末两颊鼓鼓的,殷毋在束缚器解开时就礼貌询问:“老先生,是您发的求救通讯吗?”
“不是我,是他。”
转椅滴溜溜撤开,里面是一张背对着众人的办公桌,被一块写满公式的光屏挡住大半。
景末没耐心看他故弄玄虚,直接上手扳过光屏,假装没听到正在检验公式的两个科学家的抱怨,直奔主题。
“帝军院诡噬者小队,护送科研团离开尽噩。”
“扑哧—”一声笑,让景末的气势和戾气莫名消了一大半,“笑什么啊,见到军部的人不起立敬礼还敢上手绑我们?”
“感谢军部的关心,感谢诡噬者。不过我改变主意了,我们不需要救援,我们要留在这里。”宽大的转椅稍一活动就发出刺耳的杂音,一个严肃老人出现在景末面前。
吊梢眼,满脸褶子和老年斑,枯树皮一样布满皱纹的手捏着一份报告,沾上不明油污的白大褂袖口处磨的黑亮,许久没洗澡的气味让人不适。
景末气不打一处来,提高音量:“要抗军部的命吗。求救通讯是你们发的,任务是当天批下的,你一句'留在这'把我们打发了?军令是儿戏吗?”
李行抬起手掌又下压,那些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科学家看他的态度行事,这会也不在乎景末,低下头继续做事。
“老先生,为了处理您的求救军部调动了两支精锐小队……”殷毋在这里停顿一瞬后理所当然继续说:“耗费了不少精力,解决了不少麻烦才找到这儿。况且这里太危险,虫母随时有可能发觉,你们的资源也有限,在这里撑不了太久的,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李行根本没在听,把手里的报告翻来翻去,过了好半晌才说:“啊?讲完了?知道了你们打道回府吧,年轻人啰啰嗦嗦烦死了。”
景末的拳头捏的喀喀作响,这帮油盐不进的老家伙就是没被磋磨过,要不是陛下把他们当个宝,光是偷跑出十九号星的科研基地就够他们终身监禁了。
“我们的项目有了重大突破,现在更是关键阶段,你们赶紧走别妨碍我们。对了不是还有一支小队吗,你领走。”李行大步走向主光屏,分析起不断跳动的数字和线条,科学家聚了一堆,个个看起来都是一百七八十的高龄老人。
此刻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说话漏风喷口水也阻挡不了他们对六节紫目频率波的热情,把后边两个人忘的一干二净。
不,也许一开始就没几个人注意他俩。
机械臂准备赶人了,景末的忍耐也达到了极限。机械臂刚挨到殷毋的后背,就被一股巨力阻拦,动弹不了半分。殷毋还以为是景末帮忙,扭头就看见景末对着科研团露出幸灾乐祸、恶意满满的笑。
心头一跳,殷毋睁大眼睛,下一秒,“啪——”,电源被切断了。
备用电源没能幸免,整个实验室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所有数据消失,科学家们惊慌地补救,在杂物遍地的实验室摸索着电源,怒骂声此起彼伏。
景末闭着眼,“哈哈哈把03当摆设呢,干得漂亮!”
青年的笑恶劣却迷人,足够使人耳朵酥麻,浑身过电一般让人从灵魂深处战栗。
早就入侵的03在景末一声令下切断了电源,听到景末的夸奖飘飘然,甜腻且矫揉造作地说:“哪有啦主人,03还可以做的更好。”
这句话还被03故意传到殷毋耳麦里,孔雀开屏一样炫耀,360度无死角旋转播放。
“这下能认真听我讲了吗?先生女士们。”
尽噩星系的星球上有气体但非氧气,所以他们要佩戴供氧芯片,小攻能听到声音不是特异功能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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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找到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