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做的?”
唐恣望着她惊疑的瞳孔,又仔细问了一遍,“蓝田县令都大人进京述职经过天福镇,被狐仙勾走一事,不是你做的?”
忽明忽暗的烛火下,齐小南惶然摇了摇头,“狐仙勾魂一直是这附近乡野传闻,玉缘客栈又经常聚着些闲散老人,最爱讲这些离奇故事。我一直以为那位都大人是发梦,从来都没有信过,只不过他是朝廷命官,想必长安会有人来查,这才让川儿和玉缘客栈的人帮我留意着。”
唐恣默然地看着她的脸,齐小南粉颊上还挂着泪痕,贝齿轻轻咬着丹唇,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看过来。
显然她很明白自己的美,也很明白自己的美能换到什么。
唐恣缓缓撑住下巴,他生来见过不少美人,自己母亲的华贵典雅,张薷儿的娇小玲珑,入尘师太的从容脱俗......却从没有美人像齐小南这样让他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异。
“姬大人是否是怪民女对都大人遇险一事借题发挥?”她见唐恣盯着她,像是突然明白过来,提着裙子跪下,“民女知错,只因心系家母,才不得已无奈出此下策......”
唐恣忙扶起她道,“我并非责备你,还是叫我左先生吧。”
齐小南擦了擦眼泪,“那先生是原谅民女,愿意替母亲讨回一个公道了?”
唐恣点了点头,但又皱起了眉,“不过...你也讲过,此事虽蹊跷但多数都是你的猜测,我要留在玉窍庄几日,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证据。”
“嗯!”齐小南破涕为笑,像是十分高兴,下意识便擒住了他的手。
纵使大唐女子豪放,唐恣也不由得微微一愣。
齐小南似乎察觉自己逾越,她又惊慌地放开,脸上浮起一抹红云,低声岔开话题道,“这是自然,兄长白日里都在天福镇铺面里头忙活,齐兆又住在游天阁不见人,庄内先生想去哪里都可以。”
唐恣好歹顶着个云游大夫的名头,他一夜好眠之后就提着自己临时钉起来的药箱去了玉窍庄的厨房熬药。
玉窍庄虽豪华,厨房却不大,毕竟庄内只有老爷少爷和小姐三人,齐叙起的最早,已然用了早饭往山下去了,于是此刻众人正在烟熏火燎地备着赖床大小姐和老爷的饭食。
几个忙忙碌碌的家仆见他提着箱子进来,都恭敬地称一声左先生,唐恣一一回礼,将一小袋川贝,北沙参和天冬放上灶台,问道,“可有哪位是会煎药的?”
一个婆子唯唯诺诺上前,躬身道,“老奴以前是伺候夫人的,煎了许多年了,您只要告诉我时辰火候便可。”
“那太妙了,有大娘这样的圣手在,定然不会耽误。”唐恣喜道,“你先将这几样熬上,药草中还差川乌白芍和当归,我得去找找。”
他生的一张无邪诚恳的脸,马屁拍地脸不红心不跳。
婆子似乎很是受用,抿嘴一笑道,“先生暂且不用去寻,老奴这儿啊,有不少现成的药。”
她收拾干净手,领着唐恣去了厨房边角的一间小屋,还不忘顺了两个肉包子塞给他,关切道,“先生起得早,先垫着,一会儿还有金丝粥奉上。”
唐恣啃着包子,看着她麻利地开锁,“大娘真是大善人,一眼就瞧出来晚辈饿了。”
婆子推门乐道,“老奴是做下人的,干的就是盯着主子的活计,再说这医者仁心,婆子我早年腰病就是被一个云游大夫治好的,感激得很呐。”
屋内陈着三列架子,一股浓烈苦涩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婆子扇了扇灰尘道,“您说要那两样来着?”
“谢谢大娘了,我自己找便可。”唐恣叼着包子跨门进去,假惺惺地翻着药架,搭腔道,“看婆婆如此健朗,倒不像是在这玉窍庄做过许久的人。”
婆子跟在他身后,虽在叹气,脸上却止不住的笑意,“先生莫要取笑老奴了,我在这儿啊,干了快五十年了,老爷小的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是我煎药,后来大夫人也是......”
她似乎觉得失言,摆摆手有些伤感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伤心的事儿。”
唐恣瞧了瞧她的神色,感慨道,“大娘真是菩萨心肠。”
婆子叹气道,“谁不心疼呢...大夫人那样好的人,身子骨却不爽利,说没就没了,这二夫人虽然不如大夫人,可临了也说没就没了,老爷苦啊......”
她说罢还揩了揩眼角,去不曾留意自己说了什么。
人说话间总会流露出些许对他人的评判,虽然这评判不一定准确,却也恰到好处地说明了她的偏向所在。
唐恣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他已经将那些药材仔细看完,又挑了两把放进自己的药箱,转头瞧那婆子,眼中露出些许好奇道,“我听小姐讲二夫人漂亮得很,又有传言说她是狐仙,是真是假?”
婆子似乎一愣,哭笑不得,“先生怎么也信这些,不过一个逃难的丫头,十八年前敲了玉窍庄的门,老爷一时心善救了她们罢了。”
“为什么会传成狐仙呢?大娘给我讲讲~我自幼便爱听这些个妖精的故事。”唐恣托着下巴,朝她眨眨眼。
老人家最禁不起撒娇,无奈道,“老奴怎可妄议夫人,但这传言也确实不是空穴来风......我同你讲了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啊。”
唐恣听话地点点头。
那婆子清清嗓子,“二夫人这来历着实蹊跷,一是她说的逃难就不对头,这玉窍庄在山上,从京城逃难,经过天福镇,敲哪家的门都比敲这里的门快,所以那套说辞压根经不起推敲;二是这女子生的极美,连身后带着的丫鬟都漂亮得不像话...啧啧。三啊就是这女子住下之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就让老爷娶了她做填房,又怕老爷瞧上她身边的漂亮丫鬟们,就把她们全赶跑了,你说都是一家子出来的,这事儿做的厚道不厚道?”
婆子提及此事,有些厌恶的咂咂嘴。
唐恣啃着包子默不做声,其实她说的其一也是他来时心中所惑。
从长安出逃往西,五哨三门一过,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天福镇牌坊,十八年前已是战乱最后一年,安史二人已死,仅剩为数不多的叛军苟延残喘,虽然百姓仍心有余悸,天福镇也开始重建,就算求收留也不该一路直奔这山上的玉窍庄。
“所以啊,也有人说,这二夫人就是故意来勾引老爷的,为的就是玉窍庄的家底。”
婆子啧啧道,“可老爷就跟着了道似的,劝也劝不动,二夫人脾气又差得很,哪有半点官家小姐的气度,后来她赌气回了长安,老爷又舍不得追了过去,还给她在长安买了宅子,就在玄都观旁边,然后她就给老爷生了个儿女双全,所以啊...庄里不少人就骂她是山上的狐狸精,说到底,二夫人除了不招人待见,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更不是什么狐仙。”
“哎,也不知这命是好是坏。”唐恣跟着她一道叹气,好像他真的很为这个狐仙夫人唏嘘一般。
“来...碾碎了炖煮半个时辰加冰糖,汤汁给小姐送过去便可。”他绕过话题,将川乌白芍当归各挑了一点,在膝上用三张黄油纸包好交给婆子,装作不经意又问了一句,“那大娘知不知道都大人在这里被勾魂的传说?”
那婆子原本已经晃晃悠悠准备去熬药,听他这一问,竟顿住了脚步,愣愣道,“这...这......”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唐恣摆出一副可怜之态,他从药箱中掏出一只瓷瓶,“这是我带出来的去寒丸,治腰疾最好了,就当孝敬大娘了。”
婆子往前踱了踱,细长的眼做贼般看了看身旁,等确认并无人看着,她才把那只瓷瓶飞快的收进衣襟,压低嗓子道,“其实啊...二夫人被称作狐仙还有一个说法......她嫁过来钱之后的那两年,总是深更半夜一个人往后山上去,不只是我,不少丫鬟也都瞧见过,可后山上除了几个早就荒废的外宅,什么也没有。”
满月,玉缘客栈。
“咯哒,咯哒...”
人字院里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罗慈轻一向睡眠很浅,此刻他在房中醒来,细细听着屋外的动静,从步伐快慢来听似乎是个男子,正不急不缓地逼近人字三号。
他迅速和衣在暗中飞身翻上了房梁,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人字三号的木门被人“笃笃”地敲响,罗慈轻瞪大了眼。
眼下情形,他不免想到了那个倒霉的都大人所遇,虽自负刀法无人出其右,却也不知这刀法能否降伏山野精怪。
正胡思乱想着,腰间唐刀已出鞘半截,发出阵阵寒光,门外人似乎察觉无人给他开门,便自己推了推,谁曾想门便“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一个背着小包袱,身材颀长的男子在门口顿了顿,然后负手进来,慢悠悠点燃了火烛。
罗慈轻瞪大了眼,他身居房梁,从上往下,瞧不清那人的正脸,暖黄的火光中人的面容又有些许模糊,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那张就着夜深露重进门,有些疲惫的脸。
姬云崖举着灯,四处看了看,疑惑道,“唐恣你在哪里?”
罗慈轻默默翻身,轻巧地落到他身后,抱拳一揖,“下官见过姬大人。”
姬云崖被身后冷不丁出现的人吓了一个趔趄,手中烛火都抖了抖,等他看清罗慈轻,才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影卫司罗掌司。”
他一路出城直奔天福镇怕的就是唐恣顶着他的名头乱来一气,等追到玉缘客栈已是天黑,小二打着哈欠说人字三号已有贵人居住,他便猜测是唐恣顶了他的身份,谁曾想开门进来见到的第一人竟然是韩王府影卫司掌司罗慈轻。
只是韩王手下第一影卫在天福镇,唐恣也在天福镇。
姬云崖似乎察觉了什么,他负手幽幽道,“罗掌司,敢问唐恣呢?”
罗慈轻知晓及姬云崖与唐恣交好,却不知唐恣是否已和盘托出自己均王世子的身份,只好道,“唐公子查到这里的玉窍山庄似乎又古怪,几日前便已经随着玉窍庄大小姐上山了。”
“玉窍庄?”姬云崖皱眉,“他留你一人在这里?”
“是。”罗慈轻老实道,他让我在这里找都大人被‘请’走之前留下的蛛丝马迹。”
姬云崖正色,“那罗掌司可曾发现什么?”
罗慈轻素来十分谨慎,他这份职位须得多疑多思,若换做旁人,他决计不会透露一星半点。
但韩王和他说过,姬云崖,是个可信的人。
他虽然不明白为何韩王会对一个朝中里里外外都觉得是草包的挂名尚书作此评价,但主人的话对于影卫而言就是绝对。
罗慈轻看着那张年轻深沉的脸,拿出了一小包烟灰。
“这房中有迷香无疑,另外还有些许奇怪的香味,有点像糖和荷叶。”
“是蜂蜜和荷叶。”姬云崖捻开一点烟灰,笃定道,“都大人这件事,是有人在搞鬼。”
罗慈轻有些惊愕,他从未见过这位草包尚书断案的样子,如此笃定说是有人搞鬼倒显出他几分气魄来。
姬云崖没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从随身的小包袱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卷在灯下展开,指着一处山头几笔草草画出的宫殿图样道,“这是天福镇后山几座官家外宅的图纸,宅院并不少,但有那么大的地方作出这套化烟请人把戏的,只有几十年前那座尚不知主人的世外居。”
“那唐公子去玉窍庄岂不是白跑一趟?”罗慈轻回神,他决定相信姬云崖,肃然道,“下官明日就上山把他叫回来。”
“不,此前我已经提及世外居,我所想到的,他也不会想不到,去玉窍庄定然有他自己的打算。”姬云崖垂着眼摇摇头,“他既然冒名顶替本司,本司就亲自跑一趟。”
有自己打算的左素光先生正坐在玉窍庄后院的山石上替看门房大爷择菠棱菜。
从晌午蹭过饭后,他已经择了一小箩筐绿油油的菠棱菜,门房大爷的小孙子了儿挂着鼻涕泡坐在另一只箩筐里。
他卷起袖子择一根丢进自己面前的箩筐,旁边那只箩筐便跟着晃一下,然后从里头伸出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掏走刚择好的菜根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
菠棱菜曾是尼婆罗进贡给大唐的贡品,即便后来有人种植,也不是普通人家吃的起的,玉窍庄富可敌国,竟买了一车冻起来做干菜,了儿瞧着新鲜,便一根一根偷着吃,连牙都染成了绿色。
唐恣已经在玉窍庄呆了好几日,从婢子到厨工到花匠,能搭腔的都搭了一遍,尤其是挑年纪大的。
所聊的内容不外乎狐仙和这个二夫人,众人对狐仙有的笃信不疑,有的嗤之以鼻,唯独对二夫人恒思隐的美众口一致。
有老人还回想道,就算是逃难的时候一众主仆都身上带伤,狼狈不堪,也如明珠蒙尘,难掩光华。
另外便是齐小南总是爱往他身边跑,今日赠个绒布花,明日赠个帕子,晚上还在他门前摆上夜宵,一个姑娘家对男子如此殷勤,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故唐恣也有几分躲着她。
待择完最后一根顺手塞进小娃娃嘴里,他才敲敲自己的老腰准备再逛逛玉窍庄,刚和大爷告了辞,就被门口不知何处窜出来的齐小南逮了个正着。
齐大小姐这回倒是没有再送东送西,她穿着锦缎长裙,揽了揽自己耳后一缕软软的发丝道,“左先生,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看看,跟我来。”
专业选数学,天天像过年,我从计算题里爬出来给你们更新了....
我最喜欢的角色要出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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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