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一只手摩挲着金牌,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轮椅扶手上,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万物。
他静静地听王慈所言。
“那大盗卢邈不自量力,夜潜开封府行窃,匆忙逃亡之际,便遗漏了此物。”
王慈毕恭毕敬,“微臣细观之后,方认出此为殿下之金牌,特来奉还。”
端王笑了一声:“江湖上的人如今竟一个比一个猖狂,连开封府都敢随便进了?”
王慈身子俯得极低:“是微臣看守不力。”
端王没有回话,目光被金牌上一处细微刻痕所吸引。
良久,他摆了摆手,道:“罢了,这枚金牌乃是本王母妃遗物,你既寻回,便是立功一件。”
“何况你此番前来,不单单是为了归还金牌吧?”
王慈略微惶恐,想起女儿所求,仍然稳住心神:“是。微臣是想以此物,跟端王殿下换一样东西。”
“说罢。”
王慈顿了顿,豁出去道:“微臣斗胆,恳请殿下恩准解除您和小女之间的婚约。”
“哦?”端王挑眉,放下手中的金牌,身子微微向前倾去,目光如炬,“是你想放弃?还是你女儿想放弃?”
王慈低下头,声音略带颤抖:“殿下,实不相瞒,小女......有志于仕进,欲投身女官之列。若嫁为人妇,则女官之路无望。故而微臣斗胆,恳请殿下垂怜小女心愿,成全其志。”
王慈但愿,女官之愿和金牌之功,可以不让这位殿下以为他是趋炎附势,以为是因自己不愿和端王染上关系而退婚。
端王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直未曾开口,他思虑了多久,王慈也就俯身等待了多久。
良久后,王慈听到一声不掺杂情绪的笑声:“女官之愿......好,好啊!本王允了!”
王慈闻言一喜,跪地叩首:“谢殿下!”
“若没有其他事,你便退下吧。”端王摆摆手,示意王慈离去。
王慈告退后,端王看着手中的金牌,笑意不达眼底。
——这枚金牌不是他的,但他之所以没有揭穿王慈,全是因为上面的刻字。
“碎玉。”
自十二年前那件事发生后,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端王思绪万千,轻声喃喃:“碎玉......”
这世间还记得碎玉之人,只有皇帝和那个人。
——恒王。
端王凛眸,轻而易举将金牌一分为二,发现了里面藏着的一封书信。
他展开书信,果不其然:
“二皇兄近日安否?六弟此番书信是为告知:阿姐和碎玉姑娘之女皆安存人世。”
“此等佳音,圣上尚未闻之,可否劳烦二皇兄,代为奏禀圣听?”
碎玉的女儿还活着?!
他和碎玉的女儿还活着?!
端王因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激动,当即唤来管家,命他安排车碾,即刻入宫面圣。
......
皇宫。
烟雾缭绕,气息迷离,一股奇怪的味道蔓延在殿内,皇帝手端鎏金碗,埋首深吸,而后仰首满足喟叹。
端王一入内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见有人来,皇帝将碗搁在桌上,笑着看向他:“是哪阵风把朕的皇兄给吹来了?”
端王目光扫过那玉碗,不动声色,操控轮椅稳稳停住,行礼:“参见陛下。”
皇帝似乎心情极好,笑:“你我兄弟,不必如此拘礼。说吧,你行动不便,怎么还亲自到皇宫里来了呢?”
端王面无表情,径直道:“臣此番前来,是恳请陛下恩准臣退婚。”
皇帝霎时没了笑容:“退婚?”
端王:“是。”
皇帝目带探究:“赐婚时你不拒绝,如今却要退婚,因何原因啊?”
端王不卑不亢,如实道:“因臣对王氏之女毫无情意,且王氏女郎心怀女官之愿,不愿嫁为人妇,思虑良久,臣终究不愿将就,亦不愿毁人志向。”
皇帝“呵”了一声,道:“看来,皇兄和王慈早已商量过了。”
端王面无表情,他听出来皇帝声音不悦,但他毫不在意。
因为他有不在意的筹码和底气。
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便是他的筹码和底气。
皇帝目光阴沉地盯他半晌,咬牙妥协:“好,朕允你退婚。”
“谢陛下。”端王行礼。
起身时,他又瞥见了皇帝面前的那鎏金碗,思忖瞬息,状似不经意,开口:
“陛下这鎏金碗,六皇弟似乎前不久也得了个相似的。”
六皇弟,便是恒王。
“哦?”皇帝闻言,拿起那鎏金碗把玩,“鎏金碗世间少有,恒王从何得来啊?”
端王继续道:“陛下有的东西,恒王哪里会有,他那件玩意儿不过是个废弃品罢了,听说......叫做瑶华玉碗。”
皇帝闻言,眼神凛然。
“你再说一遍,那东西叫做什么?”
“瑶华......”端王抬眸,沉静地看他,“玉碗。”
皇帝凝视着端王,目光如炬,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个洞来,良久后,忽然痛快大笑:“好啊!瑶华玉碗亦是世间奇物,朕找寻良久,原来早被六弟夺爱了!”
他嘴角微沉,又道:“也不知六弟,可愿将那瑶华玉碗带进宫来,让朕瞧瞧?”
端王却道:“只怕不行。”
皇帝挑眉:“哦?”
端王道:“恒王那瑶华玉碗,既是废弃品,轻轻一挪便碎了,他如今也不敢碰得。”
“呵,”皇帝闻言若有所思,道,“他对那废品竟也宝贝得很,看来,朕是没机会在宫中亲眼得见了。”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若朕得了空,兴许会去他府上亲自看看。”
端王闻言,知道恒王让自己做的事,已经做成。
皇姐与碎玉之女尚存人世,恒王让自己传达给皇帝,但揣摩信意,取舍之下,他只告诉了皇帝前半部分。
他们曾经的皇姐,那位被废的长公主,或许正在恒王府邸。
玉碗,玉挽。
他们的皇姐,便唤做玉挽,曾自请废去公主身份,嫁入行商世家白府。
端王知道前不久白府惨遭屠戮,但自从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之后,他便再不涉及和关注任何与皇家有关,与皇权有关的东西。
通过恒王的信,他几乎毫不费力就猜到,白府惨案,和他面前这位位高权重的帝王有关。
皇帝是个疯子,十二年前,他便早已领略到。
若非他手握皇帝把柄,十二年前,他早就死在这人的疯癫之下。
世人皆言是一道免死金牌救了他,其实不然,免死金牌只能救得了他一时,却救不了他一世。
皇帝若想杀他,明的不行,暗的却有千万种方法。
至于现在,白府真相是什么他也不会去深究。
白府如何,皇姐如何,帝王如何,恒王如何,皇权如何,统统与他没有关系。
他只知道自己和曾经爱人的女儿还活着,这对他来说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件激起他心中波澜的事。
所以他将这件事瞒了下来,不告诉皇帝,也是避免未知的危险,护一护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女儿。
端王离开后,皇帝屏退众人,独坐殿内。
紫宸殿,金碧辉煌,华贵奢华,却又空旷落寞,寂静冷清。
但从前,此处,总会有一个人陪他批阅公文,为他研墨。
皇帝恍惚,身体顿感不适,猛然拿起手中的碗,深深吸了一口。
一口结束,他神情恢复正常,看着碗中所盛之物,目光沉沉,嘴角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没有你这东西,也不知朕如何清醒得下去。”
——皇姐啊皇姐,没有你的皇宫,又叫朕怎么理智得下去。
他神色不明,下一刻唤来宫中之人,吩咐道:“去把柳禹给朕叫进宫里来。”
皇姐恐在恒王府邸,但未查清之前,他不会轻易动身前去。
端王突然退婚,其中也必有蹊跷。
他给端王和王钰贞赐婚,目的无非是为了压制王慈,他一早就看王慈不爽了。
王慈此人,为人太过一板一眼,刚正不阿,即便目前能为他所用,但那全是因为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是他。
他效忠的是皇帝这个身份,而非他本人,一旦有人比他更适合坐这把龙椅,他难免不会倒戈。
而端王如今却要退婚,他作为皇帝,却拒绝不得。
他沉思良久,想到十二年前的那件事,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阴鸷。
若非曾经那件事,他早就将端王挫骨扬灰了,何必留他到今日。
怪只怪自己当初太过疏忽,才让他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
迎风阁。
虞叹星手握刻刀,全神贯注地雕琢着手上的木头快,那木头块模样变来变去,很快便在她手中栩栩如生。
这是虞叹星为数不多爱好——刻木。
既可以练刀功,又可以创造一些千奇百怪的玩意儿,闲下来的时候,她很是喜欢雕刻。
不多时,一个满脸被胡须盖满的小人便雕刻好了。
她将小人摆在桌上,趴着看它,声音沉闷。
“第一千二百零一个臭老头。”
她雕刻的目的,亦是为了思念。
虞叹星没有自己和过去,或者说,在遇到于启山之前没有。
从有记忆起,她便是个弃儿,颠沛流离,没有名字,不知归处,靠着乞讨勉强活着。
她经历过讨食被嫌弃驱逐,经历过因弱小被殴打,也曾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因四处找不到掩所而苦夜难挨。
但她依旧倔犟得像草,无论如何用火烧,用水打,都拼了命地活着。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过下去。
是于启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朝她伸手,收她为徒,让她有了家,也有了名字。
他教她武功,教她诗书,教她何为侠道,何为家国。
却又在她以为余生都有家可归时,不由分说地彻底离她而去。
她是个极其念旧之人,于启山的死因,她就算是死,也要查出来。
即便刀山火海,声名狼藉,她也义无反顾。
“虞姑娘。”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坐起身,看到了朝她走来的云凫。
“好漂亮的小木人!”云凫坐在她对面,惊艳无比,询问虞叹星,“我可以拿着看看么?”
虞叹星点头。
云凫拿起木人端详,咂舌不已:“这手艺,得雕木多少个年岁,才能做到如此栩栩如生!”
虞叹星道:“闲来无事做的小玩意罢了。”
云凫却笑着说:“连毛发都雕得根根分明,怎么可能是小玩意!”
她凑近虞叹星,分外亲昵,让虞叹星不由得身子后退半寸。
“我也想学雕木,小虞能不能教教我?”云凫的双眼闪烁着光芒。
“......小虞?”
“不可以吗?阁主也这么叫的呀?”
虞叹星眉毛抽动。
原来是和奚玉泽学的。
云凫挽上她的手臂,撒娇道:“小虞教教我嘛,我也想学如何刻木,惊艳一把池离那个傻小子。”
虞叹星面无表情。
她来迎风阁这些日子算是发现,云凫此人,分外自来熟。
她不动声色将手抽出,道:“可以。”
云凫眼睛弯成月牙,声音轻快又妩媚:“小虞你真好!”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虞叹星转移话题。
云凫退回原来的位置,才笑道:“差点把正事忘了,再有一月便是中秋,迎风阁惯例,每逢中秋,阁主必赠阁中众人以礼品,他让我来问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闻言,虞叹星有些感叹时间流逝之快。
中秋又快到了。
虞叹星略一思索,心想居然能蹭到迎风阁的人文关怀,有礼白拿,当然乐意。
但她冥思苦想半天也没想到何物是自己想要的。
她顿了顿,道:“银两吧。”
行走江湖,没有钱不行。
云凫:“.....啊?”
银两?
中秋当夜,月光如水,风柔似沙,虞叹星和奚玉泽相笑而立,目光款款,然后她家阁主深情地拿出一叠银票。
云凫难以想象那画面。
她连忙打散脑中的画面,又问:“再想想呢,比如什么趁手的武器?想要的兵书?或者寻常女子的钗饰?”
云凫这么一举例,虞叹星倒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她用作暗器的银针,不太够用了。
于是她道:“那就一万根银针吧。”
云凫:“......”
虞叹星又想会不会太过狮子大开口。
“五千根也可以。”
阁主,您这是喜欢上了一个怎样的姑娘啊!
云凫稳住表情,道:“好的,我会转告阁主。对了,阁主说,若小虞有空,今夜便可前去见白家二公子。”
闻言,虞叹星便有些迫不及待。
她有很多事情想要从白择洲身上验证,问道:“最早什么时候?”
云凫思忖片刻,道:“酉时。”
我不该写文,我应在江湖悠悠!饮一壶浊酒!哈哈哈哈快哉,快哉啊!哈哈哈哈哈哈!晚上好,小美人们喜欢小生这么叫你吗?快哉快哉。。刀剑无眼小心伤了姑娘。
(深夜赶文已疯,抽空发一章,之后应该要等假条的时间到了才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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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风波暗(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