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扬第一次遇到温楠是在高一下学期。
他和许穗在小卖部门口等几个朋友。许穗是他表妹。
许穗手中的可乐喷洒溅到站在下一级台阶上的女生,她向女生道歉,又对他嚷道纸巾……
他刚说没带纸巾,一包纸巾就递到跟前。他先看到纸巾,视线往上,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接过说谢谢,抽出两张给许穗,还给她。她摇头,指了下许穗的鞋子。
白色鞋面沾上浅褐色的水渍。
很快另一个女生从小卖部出来,挽着她的手离开。
他又看了眼她离开的背影。
再次遇到温楠是一个星期后。
他在位置上玩游戏玩太久,起身走到教室门口,看到她出神地看着前方。
李谦扬顺着她的视线,眼前的空地上只有树叶凋零的一排歪脖子树,一块告示栏,一颗被保护起来的百年老树,更远一点是自行车棚,自行车棚后面是行政楼。
他好奇她在看什么?
一个身影从楼梯口冲出来,伴随清脆的声音:“怎么在这儿等?我还在楼上找你。”
是上次的女生。
只见她回头,笑说:“我爬了三趟楼梯,不想再上去了。”
“你怎么每次考试前都爬楼梯?”
“忙里偷闲呀。”她挽过女生的手臂,“好纠结,想半天也没想好。想去食堂吃饭,也想吃小卖部的面包。”
女生说:“我们买一份饭,吃完去小卖部买一个面包,分着吃。”
她高兴地赞同这个提议。
李谦扬靠在后门,笑了笑。
当你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一个人的时候,总能在人群里一眼识别到对方的影子。
高二开学第一天,李谦扬走到教室门口,心跳如擂。
教室很热闹,一群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围在讲台桌边,每个家长都抓着空隙和班主任客套,先说几句自己的孩子不聪明成绩不好,紧接着委婉提出希望老师平时多照应一点,最后使出家长的威严叮嘱站在身边的孩子要听老师话。
加入不了话题的家长们也在旁边低声聊自家孩子。
她独自坐在第一排,长发束起,露出淡漠的眉眼,眼睛低垂着,前方以班主任为中心的热闹好像和她毫无关系,偶尔抬眼关注班主任的进度。
他走到她隔壁组的位置坐下,过了一会儿,凑近些小声问:“同学,这是高二七班吗?”
借口拙劣。
她没有认出他,点头当作回应。
围着讲台桌的家长抓着班主任问个不停。他看到她蹙起眉头,搭在课桌上的手,指尖来回轻敲,目光频繁在讲台桌和腕间手表之间切换。
围在讲台桌的家长散了些,她拿着准备好的资料上前办理手续,他也站在旁边。
她不问任何问题,用最简单的词汇回答班主任的提问。
“温楠?”
“是。”
“你一个人来?”
“对。”
班主任办完手续,“这是宿舍钥匙,其它信息都在这张单子上。”
“好的,谢谢老师。”
因为喜欢她,十七岁揣着故作老成的心做了许多如今看起来很幼稚的事。
体育课跑圈时喜欢跟在她的影子后面看她慢吞吞背影;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到学校参加早读;下午第一节课铃声敲响前绕到前门走进教室,用余光看她睡眼惺忪地理长发,露出额间一块被压红的印记.....
因为爱她,他对未来的规划和想象全部都有她。
她却离开了,离开的彻底,彻底到没有人在他面前再提过她。
她生日那天,他找邱秋和谢凡吃夜宵。
回到家睡不着,在家翻出一瓶红酒,又喝了大半瓶才沉沉入睡。
第二天早上醒来仍有酒后的晕眩,拿过手机看见两个未见电话。
他怀疑是昨夜的酒未醒,抬手揉揉额头,闭上眼再睁开,醒目的红色提醒他两通未接电话真实存在,时间是凌晨两点四十九分和两点五十一分。
他骤然坐起来。
深夜,两个电话,一定不是误拨。
耳边的嘟声一阵接一阵,似有无形的手攥着他的心。不记得响了多少次,直到戛然而止,再拨回去变成暂时无法接通。
和多年前一样。
气她,担心她,但束手无策。
他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慌,焦躁,猛地把手机砸在地上。
又立即去商场买了新手机。
之后再无动静。
看到照片那晚,他陷在沙发里动弹不得,窗外的天色从暗黑走向明亮。
他承认自己需要一个听众,一个知道他们过往的听众。为此专程从榕宁市回来。当他坐在谢凡面前,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谢凡见他脸色颓败,心里咯噔了下:“干嘛了?”
李谦扬默了默说:“我见到温楠了...准确说是她的照片,她和她...”心中隐隐的痛,老公两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后找到代替的词:“她的婚纱照。”
谢凡一口酒呛在喉咙里,连咳几声,手忙脚乱地抽了几张纸巾擦掉嘴角的啤酒,“不可能吧?你在哪儿看到的?”
他盯着前方,眼神死灰,“杨淮雅发给我的,她说是以前的同学发给她的。”
谢凡的心往回落了一点。
杨淮雅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女生,初中表白李谦扬,被拒。因为李谦扬喜欢温楠,从而对温楠偏见很深。
他挺直后背,眼神闪了下,说:“你糊涂了?淮雅的话你也信?”
“照片上的人是她。”杨淮雅发的每张照片李谦扬都认真看过,绝对不是长的相似。
沉寂了又沉寂。
一片吵闹声中响起支支吾吾声音:“温楠,她......”谢凡心一横眼一闭,一口气道:“她明天回来。”
李谦扬点烟的动作一顿,看着谢凡递过的手机屏幕上熟悉的名字和一串陌生的数字。
“她的电话号码,据我所知你们分手后她也一直单身。上个月邱秋问她今年会不会带男朋友回来?她说除了多长了条细纹,其它不变。”谢凡解释,“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她不让说。我结婚的时候她知道你在,提前了一个星期回来送礼金。”
他继续点烟,打火机就像跟他作对一样,怎么都点不着,他取下嘴里的烟,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重新拿了一根,依旧点不着,又一次揉成团攥在掌心。
话说到这儿,没有了隐瞒的必要,谢凡一股脑儿的把事情说出来。
谢凡接到邱秋约饭的消息,到餐厅才知道温楠也在。
邱秋怀了宝宝,晚上十点多被老公接回家。他送温楠回酒店,挣扎了一路,快到酒店楼下才问她为什么突然跟李谦扬分手?
她停下脚步,一言不发。
“他当时急疯掉了。不管发什么事你都不应该提了分手就消失,你们都是我朋友,但这件事我没办法站你。”谢凡还想说什么,看到温楠侧身抹泪。他心下了然,叹了声气,说:“天大的事他也会替你解决。”
“这就是问题,我不要他帮忙。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不是一件两件事,是一件又一件,也许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他有他的人生,不应该跟我耗下去,继续下去也只会消耗我们的感情。”
谢凡不理解女生的思考方式,但以他的角度,他说:“至少,你应该问一下他的想法。你的生日他都回来找我们,邱秋婚礼他连夜赶回来,你缺席对他打击很大。”
她背过身,“时间会淡化一切。”
谢凡:“他下个月毕业,这段时间你考虑一下。”
“你不用再劝我,也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见过我,就当是帮我的忙。”她拭去眼角的泪,“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感情问题失去你这个朋友。”
谢凡还是把李谦扬的毕业典礼时间发给她,能做的他都做了。
闷在心里好几年的秘密终于倒了出来。谢凡暂时松了一口气。
李谦扬攥着烟沉默,谢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偶尔瞄两眼,不敢开口问。
隔壁桌的五六个人买完单踉踉跄跄的离开,重新坐下了一对小情侣,互相打闹,感情真好。
李谦扬眼眸微动,扭过头说:“你给她打电话。”
“现在?”
“现在。随便说点什么,放扩音。”
“不一定有人接,她经常不接电话。”谢凡手指触在拨出键,嘟了两声便响起一声喂。
有多久没听到她的声音?李谦扬想了想,六年三个月。
谢凡尴尬地看着李谦扬。
又一声疑惑的喂。
谢凡心里发虚,声音不自然:“电话接的这么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忙着呢,什么事?”温楠轻柔的声音夹着一丝嘈杂通过电话飘进李谦扬耳朵。
谢凡紧张的又看了眼李谦扬,见他没说话的意思,继续说:“没事就不能找你啊?每次都说忙,你到底在忙什么?”
此时的温楠和另外三人在酒店玩八十分正起劲,瞧着手里的牌和站在腿上认真看牌的狗子,轻快地说:“今天忙着教儿子打牌。”
一语吓到两人。
李谦扬如坠冰窖,僵坐着没说话。
谢凡撑在桌沿的手臂一软,结结巴巴:“你你你结婚了?”
温楠出了一张牌才回:“没有啊。”
“没结婚哪来的儿子?”谢凡想起温楠消失了两年,刹那间冒出一个想法,看着李谦扬,结结巴巴地问:“该不...不会是李...他的孩子吧?”
李谦扬神色严肃,身体不由往手机方向倾近,不眨眼盯着手机屏幕上一秒一秒跳动的时间。
温楠自然知道谢凡说的是谁,分神出错了牌被方书哲吐槽是没理解规则还是卧底?怎么老给对手送分?
谢凡和李谦扬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出。电话里沉默了几秒后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之后才是她愤愤的声音:“小说看多了吧你。”
谢凡急地脚下快抖出一个坑,“卧槽!到底怎么回事?这种事不能骗人啊,我看到你的婚纱照了。”
温楠多年没拍过婚纱照,愣了下才想起,说:“你看到的应该是我帮工作室拍的样片。”
谢凡尽力保持镇定:“那你哪来的儿子?”
等着。”温楠点开微信,发了一张照片,“我儿子,帅吗?”
几秒后,谢凡松了口气,没忍住骂出声:“你有毛病啊,下次说这么劲爆的消息之前能不能一口气说清楚?”
李谦扬看到一张狗的照片时也松了口气,忍不住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温楠语气无辜:“难不成我要说狗儿子?你听了不奇怪啊?”
李谦扬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谢凡:“强词夺理!除了你谁会教一只狗打牌?”
“我儿子对牌感兴趣,我这个当妈的肯定支持啊。”
“一口一个儿子,差点被你吓死。”
“我儿子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暖男。”话题被带偏,温楠想起还没说正事,问道:“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快点说。”
“明天几点到?我大发善心去动车站接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谢凡不由自主提高音量,“我是那种人吗?”
“你哪次主动来接我了?”
“都怪邱秋不给我表现的机会,总撇下我去接你。”谢凡垂死挽救自己把她卖了的事实,“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
“你的殷勤再献下去我就该怀疑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这话说的.....”谢凡被温楠一语说中,既尴尬又害怕言多必失,及时找补说:“我们十几年的老朋友了。”
温楠没多想,一门心思在打牌上,“不需要你接,我心慌。先这样,挂了。”
谢凡挂了电话,温楠慌不慌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慌。
晚上回到家,李谦扬躺在床上盯着那串数字,手指来回停在拨出键上,或许是太多年了,已经没了当年的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