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楠循着公共洗手间的方向,在离洗手间不远处停下来。
她先露出一个安抚邱秋的笑,才说:“我爸妈长期责骂我,逼我给钱,逼我结婚,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先学会了抽烟,再后来变成了抑郁症。去年,我不是不想接你电话,不是故意不回信息,有时候是没办法,有时候是忘记了。”
邱秋募地转头看着她,眼里泪光晃动,“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以为自己能处理好这些情绪。成年人应付生活已经够疲惫了,不想给你添麻烦。”她擦掉邱秋的眼泪,“我能回来说明我的病好了。陪我回来的朋友带我去了医院,还有另外几个朋友,他们几个人对我很好很好,很照顾我,一直陪我治疗。”
邱秋抱住她:“我就知道你不开心,你还不承认。以后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瞒着我,我会担心。”
“好。”
静默了一阵子。
邱秋问:“你们刚在外面聊了什么?”
温楠沮丧低下头:“没聊什么。太久没见面,很陌生。”
“他今天看到你和你朋友一起出现,脸都白了。每年你的生日他都回来找我们。他……”
声音戛然而止。
温楠低着头没出声,微微弓着背,长发垂在两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愣愣地,眼泪大滴大滴往下坠。
应该克制的,时间不对,地点不对,环境不对,所有的都不对,她想克制。
邱秋抬起手擦掉她眼角的泪渍,“跟他和好吧。”
温楠无法说话,生怕一张口,情绪全面崩盘。
她把眼泪逼回眼眶,声音很轻,像包厢里往外渗的歌声,让人听着不真切。
“我曾经害怕天黑,天黑意味失眠,也害怕天亮,天亮意味要面对不同的人。熬了很久,熬不下去时被朋友发现了,他们轮流陪我去医院,带我去户外活动。他们尽心尽力照顾我,还要承受我没有缘由的失控,我不想,可很多时候我没有办法控制。那种生活每个人都很累。”
邱秋靠近,将头抵在温楠肩上。
温楠向来循规蹈矩,晚自习都没翘过,勤勤恳恳学习工作,生活上自力更生,她的父母怎么就不喜欢呢?怎么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儿?
温楠的头低了太久,邱秋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松开,掌心潮湿,用手背贴着自己的脸,反复几次舒气,“好啦,不说了,好不容易见一面,我们不要再说不开心的事。走,上厕所。”
洗手间,白炽灯光照着灰色的瓷砖,苍白灰暗。
温楠鞠了一捧水泼在眼睛上,凑到镜子跟前仔细检查,仍不放心,转头问:“看的出来吗?”
“看不太出来了。”邱秋凑近,“我的呢?千万不能让谢凡看见,他那张嘴,铁定嘲笑我。”
“我们再等一等。”
两人沿着KTV走廊来回走了几圈,讲了几个好笑的八卦,笑弯了腰。
于是,包厢里的两个人看到她们推门而入时像个没事的人。
李谦扬的视线扫过她,看不出异常,又缓缓收回。
谢凡看见邱秋脸上的笑容,“呦呵,你这翻脸速度果然还是比翻书更快。”
邱秋轻哼一声:“看在刚才冤枉你的份上,我就不怼你了。”
“温楠说了什么秘密把你捋的这么顺?”
“干嘛告诉你。”
谢凡八卦的眼神转向温楠:“你这就不对了,好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分享。”
温楠开始胡诌:“哪有秘密,先端正态度认错,再说好话哄人,什么最爱她这个小仙女啊,全世界最瘦最美的好闺蜜…九年义务教育学到的褒义词掏空了才把她哄好。”她今天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这个本领。
“我信你个鬼!”谢凡白眼翻上天。
她笑意十足:“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
“她说的是实话。”邱秋站出来力鼎。
“你敢对着我们十几年的友情发个誓吗?”
“毛病啊你,这年头谁还发誓。”
“心虚了?”
“是你太幼稚!”邱秋笑得好似发现什么秘密,斜着眉头问:“你平时是不是常用发誓这个烂招哄你老婆啊?”
谢凡一噎,急急辩解:“我又不是渣男!渣男才用这招哄人!”
......
温楠歪着脑袋靠在邱秋肩上,听他们俩一来一回的斗嘴,眼皮越来越沉。她只觉得闭了一下眼,睁开眼就看到虚虚牵在一起的两只手。
是梦吧?她想着,手握紧了些。
温热,有些粗粝,很真实。
不是梦。是惊吓。
大脑轰的一声,身体先做出反应。
温楠迅速松开手,拉开距离起身,慌里慌张弯腰捡滑落在地上的衣服。
李谦扬眼看她的额头要撞上桌沿,及时伸出手,一只手挡在她额前,另一只手拉住了她,“你慌什么?”
温楠抽回自己的手,又一把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点,底气不足:“我急着上厕所。”
她接过李谦扬捡起的衣服,快步走到洗手间,关上门。
镜子里一双慌乱的眼睛微微颤抖,她俯身打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清醒了几分,再闭上眼深呼吸,反复几次,慢慢走出来,视线扫向沙发两端,挠挠头,理理衣角,走到离他最远的位置。
“没事吧?”李谦扬先出声。
她摇头,背景音乐关了,包厢空间太小,小到心里莫名的窒息。她拿过手机,极力保持淡定:“有点闷,我出去走一走。”
邱秋:“空气是不好,我们也一起去。”
几个人收拾东西,前后出了包厢。
温楠挽着邱秋走在后面,小声问:“什么情况?我不是靠在你身上的吗?”
“我去洗手间,他看你往一边倒就坐过去了。”邱秋怕她不明白,双手比划着当时的情形。
“我没做什么吧?或者说什么?”
“没有啊,你睡不到半小时能做什么。”
温楠松了口气,她睡相不好,以前喜欢挤他,抢他的被子。
当时,李谦扬看到她的手贴在自己的手背,肌肤冰凉,他伸出手,缓慢地,小心地,轻轻地握住。最后变成她醒来看到的样子。
前面带路的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再往前就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也是他们初吻和许许多多次亲吻的地方。
李谦扬放慢脚步,邱秋识趣离开。
微黄的灯光,照出两个安静的影子。
前面的两个人频频回头,表情各异,嘀嘀咕咕,她停下脚步,侧身让了一条道:“再扭下去就成歪脖子了,你们走后面吧。”
谢凡尬笑一声:“不敢不敢。你们聊,我们麻溜的往前走。”
温楠:聊什么?前男友和前女友的关系能聊什么?
持续沉默的走了一段路。
这条路变化很大,沿江新增了绿化草坪和护栏,隔一段装了路灯,水泥路修成平整的塑胶道。她在昏暗的天色里一眼认出带有岁月痕迹的台阶,好像还有坐在一起的两个背影。
那时候学校放月假,两人交往后第一次分开。
月假结束当天,她早早返城见他。李谦扬说要带她去他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所谓的秘密基地就是江边的滩涂。
天气有些阴冷,滩涂空旷无人,他们牵着手坐在台阶上故作镇定聊天,却忘了脸红耳燥早已将他们的紧张出卖。
李谦扬准备了她爱吃的牛乳饼干和绿茶,她吃饱了站起来伸懒腰。他顺势站起来。她看见他目光里的灼热和紧张,下一秒,他搂住了自己的腰。
她的头撞到他的胸膛,鼻腔里全是他的气息,她偏了偏头,长发挡住眼睛,像是被罩在玻璃罐,外界的噪音被隔绝在外,世界都是他砰砰响的心跳声,一声一声落进她心里。
还未反应过来,他又低下头,嘴唇覆在她的唇上,一动不动,好像有一点的冰凉。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眼睛都忘了闭上。
几秒后,他放开她,低低地笑,“眼睛睁那么大干嘛?”
声音很小,她听到了,想说什么,发现自己紧张地发不出声音。
他捏了捏她的脸,说:“把眼睛闭上。”又一次吻了上去。
她闭上眼,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裳,鼻腔,嘴巴里全是他的气息,好像还有绿茶的清香和牛乳饼干的奶香。辗转在她唇上的柔软温热生涩的没有章法,却又温柔的像春天的风,来回拂过她的嘴唇,麻麻的酥酥的。
有风吹过,耳边响起树叶的沙沙声。
她呢喃了一声,他问怎么了?
她的头埋在他胸前,小声说:“不能呼吸,要憋死啦。”
他的下巴顶在她的头上,笑得整颗胸膛都跟着颤动。
回去的路上,她的脸依然忽冷忽热,心跳来来回回失控,让人捉摸不定。
李谦扬跟她说话,她只点头摇头。
他问她是不是生气了,怎么不理人?
她不能说脑子还没冷静下来,望着他语塞了半晌才说没有。
他又亲了她一下。她红着脸嗔骂他流氓,刚才的亲吻像一场烟花在她的心里一遍遍绽放,砰砰砰的响。
江风吹过,树叶晃动,耳边再次听到阵阵心跳声。
或许是幻听,或许是并肩而坐的距离太近,又或许是在曾经的台阶上共同等一场日出太动人。
天际边出现的第一缕微红色变成金色的阳光,洒在身边的人身上。温楠心里的混乱在这刻变成浓烈的酸楚,来不及发酵,忽然听见啜泣声,从隐忍到肆意。
邱秋的难过终是宣泄出来。
宁静的清晨,这场迟到的放声大哭令沉浸在万丈光芒里的人猝不及防。邱秋哭着扑入温楠怀里,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量,她半个身子被撞到李谦扬怀里。
他伸手稳住她,掌心贴着她的胳膊,像被火烫了一下,她猛地坐直,无暇顾及自己的失态,强作镇定地安慰哭到收不住的人。
温楠察觉有人在戳自己的手臂,回过头,谢凡用口型问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目光不敢有丝毫偏离,摇摇头。
邱秋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温楠无辙了,悄声说:“不哭了,我讲一件好笑的事给你听吧?”
“想不想听?”温楠继续诱惑她,“真的很好笑,你听了肯定会笑。”
邱秋的抽泣声断断续续止住,“真的吗?”
温楠点头,起身伸出一只手拉她,“骗你胖十斤。边走边说。”
邱秋的情绪跟脾气很像,来的快,去的也快,肿着双眼站起来问是什么好笑的事?
她笑起来。
邱秋被勾起好奇心,“有那么好笑吗?”
“早知道这招这么有效一开始就用了。”
“你哄我啊?”
“没有。”温楠挽过她的手,“我才不要胖十斤。”
谢凡见邱秋情绪缓过来,恢复本性,“大清早发什么神经,差点被你那一嗓子吓死。”
“关你屁事!”邱秋后知后觉尴尬。
温楠立场明确,回头说:“就是,关你屁事。”
“又合伙欺负我?”谢凡拉过李谦扬,“二打二才公平。”
李谦扬自昨天以来第一次笑了,“有欺负你吗?她们只说跟你没关系。”
重色轻友!谢凡气的爆了一句粗口。
邱秋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李谦扬,给完眼神再瞪一眼谢凡:“看吧,你有被害妄想症。”说完回过头拉着温楠大步往前走,“你要说什么好笑的事。”
温楠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要不要来帮我的新房子暖房呀?”
邱秋惊喜地捂住嘴,放低音量,“必须要啊!什么时候买的啊?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刚买的。”
“这哪里好笑?明明是很开心的事。”
“你不是笑了嘛。”
“嘿嘿,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