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轮轰炸后,温楠起身对邱秋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电话是温勤打来的,此刻坐在一楼客厅,手机扩音,见她不说话,看了看邹丽娟,语气和善:“温楠,你到底偷户口本做什么?”
她反问,“你想听什么答案?既然不信我说的话,不如你给我一份标准答案?”
温勤:“我们担心你被人骗,瞒着家里结婚是私奔,让爸妈的脸往哪儿搁?爸妈养你二十几年,不容易.....”
这些话钻进温楠的耳朵,像在波澜不动的水面投下一粒小石子,溅起涟漪。
“废话就不要再说了。”
邹丽娟夺过电话,“你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你不是看到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有能耐把我们花在你身上的钱还回来!”
尽管手机音量调到最小,邹丽娟尖锐的声音仍然刺得温楠耳膜生疼,眼神微动,很快她就恢复平静,笑了笑,自己还真有这个能耐。
“没问题,你把账单列出来。你拿了钱,我们两清,从此以后你当我死了,别再联系我。”
温勤夺回电话。真断绝关系,她会哭死!维持自己的小家庭已经无比吃力,哪有能力负担花钱大手大脚的父母?
“妈说气话,血浓于水怎么可能断绝关系?她是为你好,担心你被骗,你体谅一下,别一直跟她顶嘴。签证办好了吗?办好了把户口本还回来。”
温楠笑了,真以为一本户口本就能将自己困死在他们的五指山吗?
“我可以交出来,不过,先跟你说一声,你们的户口本对我没有任何用处了。”
温勤呆坐在沙发上,“你把户口迁走了?”
“对。”
“你......”邹丽娟只说了一个字,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温勤没想到温楠胆子这么大,责怪起她:“温楠,你眼里还有我们吗?”
“没有。”她干脆利落回答。
温勤被噎住,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我不会再忍气吞声,也不介意拉黑你们,你们再想从我这里要钱就只能去法院起诉我。”她的语气很淡,听起来仿佛是在出一道无关紧要的选择题,“我怎么做,取决于你们。要钱就该有要钱的态度。”
温勤痛心疾首,“你怎么这么冷血?我们又不是你的仇人。”
“我冷血?”她轻笑一声,低不可闻,“我只是拿走你们手里的筹码而已,不像你们,我人还没死呢,已经在讨论我死后的事了,你们哪来的自信认为我不结婚就会把拼死拼活赚的钱留给你儿子?”
温勤脑袋嗡的一声,原来温楠早就知道了。她的脸一阵冷,一阵热。
耳边传来邹丽娟气急声,“天天是我们家的独苗,唯一的香火,他就有资格。你有本事也生一个儿子。”
呵,独苗。
好笑。
她摁断电话。
春节回榕宁市的飞机上,她问方书哲:“你觉得我买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怎么样?”
方书哲惊讶:“怎么突然想买房?”
“不想再搬家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也无家可回,我想给自己和阿宝一个家。”
方书哲绝对支持:“钱够吗?”
“买个自己住的房子没问题。我看了去年的成交数据,萧条的市场或许是一个机会,我能慢慢挑选。”
“想买在哪里?”
“我的预算选择性不多。我找了几个价格合适的小区,第一是我们住的小区,我现在租的这套一室一厅;第二是海天花园,在苏宇晨家附近;第三是高新商务中心地铁口旁边的商住楼;第四是位置偏远的云锦花城,新盘、最小的八十三平。”
方书哲没想到她做足了功课。
温楠:“我们小区交通不是那么便利,但自成的生活圈能够满足日常生活;海天花园周围配套成熟,但房子有些年头了;地铁口的也不错,交通方便;八十几平的是精装房,位置偏了点。”
“云锦花城不建议,那地方到你上班的地方来回六七十公里,太远了,另外没人帮你照顾阿宝。商住楼也不建议,人员混杂,水电费好像还比较贵。”
“我有考虑买车。”温楠笑笑,“云锦花城房子面积大,相对其他几个地方的价格更便宜,宣传广告上还写了计划通地铁,盖学校。商住楼的房子我看了网图,环境不错。”
“有多少盘十年前就宣传计划通地铁到现在都没个影。”方书哲道,“先不急,回去先到云锦花城和商住楼的实地看看。需要钱跟我说。”
“暂时不需要你们金钱上的支持。”
春节后,温楠首先去了云锦花城,刚到小区门口就让方书哲到前面掉头离开。
有多荒凉呢?
小区周围要么是工地,要么是荒地,其它的配套设施都没有。
温楠对八十三平死了心,在车上叹息,“真羡慕你们早年买的。”
方书哲承认:“这点确实得感谢我妈。”
她再次感叹:“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方书哲:“凡事都有双面性,我和我妈因为买房的事情闹了一年,她急着为我准备婚房,我想等叶薇毕业,确定回榕宁市再买。”
温楠看着窗外:“老天真不公平,就连爱都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温楠又去看了商住楼,外部环境不错,内部混杂,小公司,按摩店,理发店.....
海天花园的房子实际看起来更显旧。
她放弃。
选择范围一下子缩小,温楠很快选中现在住的小区,房龄十年,开发商送了阳台面积,刨去公摊后实打实的室内面积也有近五十平。
温楠分别约了同小区两套房的业主到中介谈价。俩次拉扯选了隔壁栋的五楼,房主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夫妻,卖小房换大房。
这套房是温楠看下来最满意的一套,边套,四四方方的户型,每个空间都有采光。
房子爱护的很好,装修简洁,她请同事帮忙看过,硬装的用料做工不错,而且有足够的柜子用来收纳,温馨的软装透露出女主人是一个爱生活的女孩子。
要说有什么不满的,楼层偏低,以及价格超预算,不多,首付超三万块,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瑕不掩瑜。
但有一个难题,她拿不到户口本。
不是没要过。她早就想把户口迁到榕宁市。
第一次提出是几年前。邹丽娟说户口本在老家。回到老家,她说没找到,可能放在嘉禾市了。回到嘉禾市又说找不到,很忙,有空再认真找,找到了就给她。
第二次是趁温勤买房时提出。
邹丽娟转达温林生的意思,想要户口本可以,存二十万到他们账户,他们不是要她的钱,是担心她被男人骗,万一被人骗去结婚,把户口迁到男方家户口本,她这辈子就完了。
温楠浑身汗毛竖起,冷笑:“我上哪儿找二十万给你。”
邹丽娟冠冕堂皇安慰她:“户口放在老家有很多好处,前两年征田分钱都是按户口分,这种白白捡来的钱,迁出去就没了。”
温楠记得分了不少钱,属于她的那份进了温林生账户。
她再一次尝试:“你们在嘉禾市十几二十年因为外地户口吃了多少亏?本地户口有很多优势,先不说其他的,就说上学,婧婧因为外地户口只能上最差一档的学校。”
婧婧是温勤的大女儿。
邹丽娟说,“等你结婚再说,你什么时候结婚,我什么时候给你。”
看房的同时她就在思考如何拿到户口本。
零代价从父母手里要到户口本的可能性很低,或许只有先斩后奏,以定金不能退为由逼父母交出户口本。
这是孤注一掷。
她斟酌了两天,怎么解释哭穷的自己一次性拿出几十万付首付?自己又能接受花多少钱从父母手里买户口本?
无解。
她在社交平台搜索关键词条:和家里闹矛盾,拿不到户口本。
许多与她相同遭遇的人在互联网上伸手互相帮助,她在众多建议中看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温楠急忙打开官方网站查证网友的建议。
她对着政府信息公开中的一份文件看了很久。每一个字都没落下。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申请人因家庭矛盾导致无法使用本户居民户口本,需办理结婚登记、购房、诉讼等其他社会活动,应按照公安部批复规定,给予办理单独制发居民户口本。
温楠打电话回老家户籍管理处咨询是否可以补办户口本。
本地话交流很方便,对方爽快说可以。这一点她了解,镇上的工作人员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办事不难。但只要没有拿到户口本,这事就算悬着。
补办的时候她出示身份证的手心潮湿,反复在长裤两侧摩挲。
视线盯着工作人员的动作,不敢眨眼。直到户口本交到她手上,她翘起一点嘴角又急急压下去,只剩下激动的睫毛颤了颤。
真是惊喜,意外的顺利。
她起身道谢听到旁边有人喊她的名字,回过头,惊喜变成惊吓。
温林生喜爱请亲戚朋友吃饭,每逢回家必定宴请一大桌人吃吃喝喝,而村书记正是温林生的常客之一。
村书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才肯定眼前的人是温林生的女儿,“你怎么在这儿?你爸也回来了?”
她迅速掩盖慌乱,笑了下:“他没回来,我回来办点事。”
村书记视线落在她刚接过,还攥在手中的户口本,“怎么没听你爸说要补办户口本?”
“他们一时找不到,我急着用户口本办签证出国玩,只好回来补办。”她笑笑,“我还要赶回榕宁市,先走了。”
坐上前往动车站的汽车,她松开攥在掌心的户口本,小心的翻到自己那页,看了又看。
房子谈好价格,她迅速签了购房合同,花了一笔钱走加急服务,用最快的速度完成过户,顺便把自己的户口迁到了榕宁市。
房主腾空房子,她立即着手整修,买了环保材料,请工人把墙体重新粉刷,翻新卫生间,换掉旧的洗手台和马桶,进行深度清洁和消毒。
正当她沉浸在户口独立和翻新房子的喜悦时,温林生一通电话打破她平静的生活。
温林生自有了孙子,节假日回老家成了一件必做的事。
五一也不例外。
温林生接了邹丽娟、温勤以及两个孩子回老家,按照惯例宴请亲戚朋友。晚餐进行到一半,温勤从楼上下来吃饭。
村书记看到温勤,提起之前的事,“你这个大女儿经常回来,能一眼认得,你那个小女儿,没怎么见过,前两个月在派出所看到她,差点没认出来。”
温林生有一年多没见过自己的小女儿了,问:“她在派出所做什么?”
“办户口本啊。”
十一点,酒席散去,温林生醉醺醺却没忘记户口本的事情,立刻拨通温楠的电话。
温楠打完牌回房间,躺在床上酝酿睡意,手机铃声在深夜毫无征兆响起。她看到来电显示,呼吸停滞了几秒,摁掉铃声,调成震动,继续睡觉。
早上醒来,手机里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有温林生,邹丽娟,也有温勤,翻开微信也有十几条未读消息,她没点开,一一删除。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个没停。
她刚接起,那头就气愤地质问:“你想做什么?竟敢瞒着我们办户口本。”
温楠静静听完对面的质问,回复统一的答案,“出国玩,办签证需要户口本。”
“你以为这种鬼话我会信?你拿户口本做什么?”
“办签证。”
“你要是敢偷偷跟哪个男的结婚,我打死你!”
“放心,你就是求我结婚我也不结。”
她挂掉电话。
对方却不肯放过她。
她只好关机。
今天一共关机三次。
他们步步紧逼,她不得不撕破最后一层遮羞布。
夜半听到的真相,一年多的时间她没提起半点,想为血缘关系留最后一丝体面。
偏偏就没人想要这点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