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星费力睁开眼,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他想说话,但只能发出沙哑音节,他闻见刺鼻的消毒水味儿,看见陌生的天花板,等到艰难坐起身,才发现病床对面坐着一个人。
镜流?应星看清楚来人,后知后觉对方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苍白冰冷的神色死一般寂静。
“你醒了。”她的反应机械一般毫无生气:“这里是专门为治疗服用长生药而发作后遗症的疗养院。”
甚至都不用应星提问,她先于对方回答。
“我、我怎么了?”应星觉得自己身体有种说不上来的疼痛,看着手上的输液,却不知道病在哪里。
“你发作的时候就知道了。”镜流的声音格外冷漠:“你和丹枫救出人质,应当享有表彰待遇。可你被求药使当做长生药的实验体,作为年轻的代价,寿命也被缩短了。”
“我、我……”应星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双手,可他更为害怕的是听见镜流的声音。
“白、白珩呢?”
听见这两个字的镜流像有一万根毒刺扎进心脏,她的表情终于松动,对着应星却笑得可怖:
“她牺牲了,为了救你和丹枫。”
“什么?”
像是又被绑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无助、后怕、恐惧,应星感觉自己的神经在突突跳。
“不可能、怎么会?!丹枫呢?他去哪了?”
在应星惊恐的眼神中,镜流不咸不淡地简要概述:“他走了,自从那次行动结束我就没见过他。”
走了?丹枫走了?他真的抛弃了朋友,逃避这一切?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怎么能真的做出这种事?!应星不管不顾拔出输液针,刚下床脚一软便跪倒在地,都没意识到自己精神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
而注视他的镜流,只是冷淡叫来医护人员,表面仍是端坐着和他对话。
如果、如果没有丹枫一开始的建议,如果他们四个好好部署计划,如果他没有跟着丹枫自以为是去救人质,那白珩是不是就不用死?!他也不会被求药使荼毒?!
可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有的只是活着的人在面对死去的人留下的,放大无数倍被蒙蔽的悔恨,背负的罪业,和痛苦地活在自责内疚的阴影里。
不行,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应星撑着还未恢复的身体,艰难在地面爬行:他要找丹枫问个清楚!他要丹枫当面解释!
镜流高坐的身姿睥睨地上挣扎的应星,突然露出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疯狂微笑:
“应星。”她明明是想笑着安慰,在外人看来却恐怖异常:“你在这里好好治疗。”
我会找到他们复仇,至死方休。
接着,他混乱的大脑意识到自己又被绑起来,白发女人的身影越走越远。作为实验体留下的后遗症让他痛不欲生,病骨支离,精神疯魔的阵痛纠缠着他在疗养院的所有时间。
他万般求死不能,终于在某天黄昏的回忆里意识到:死前有件尚未解开的心结,他必须去做。
于是他利用某次发狂下人员的疏忽,逃离这个对他来说牢狱般的存在,加入杀手组织后找到丹枫家里,相似的容貌却还不是本人。
他又浑浑噩噩回到杀手组织,以生命为代价获得刀尖染血的力量完成和组织的交易。下一个枪下亡魂是谁?他不知道。意识已经麻木停滞太久,直到他完成自己的往生摆渡。
景元心惊胆战听完刃的叙述,好似当年发生的事在自己眼前亲历一遍,他魂不守舍不知该作何反应,心有余悸到都没注意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在刃慢慢想起的记忆里,他被求药使抓住之后便失去意识,后来的结果都是在疗养院醒来从镜流那儿得知。丹枫为什么就此消失,没有人知道。
镜流是最后见过丹枫的人,也是她后来抓住求药使头目将其击毙,她或许知道些什么,但基于镜流情况,景元不敢用她的精神状态冒险。
“关于丹枫,我们或许……”景元难得浮现不知所措的复杂神色,但当他看向突然变得沉默的刃,正俯身抱臂抽搐。
“哥?”景元一时怔忪,一旁的咪咪却反常对着刃炸毛哈气。
景元看了眼躲起来的咪咪,还没碰到刃肩膀,就被黑发男人用力甩开老远。
“……哥!”景元被这股强劲力气撞倒在地面,等撑起身看去,刃已经双眼布满血丝神色恐怖。
难道、难道因为回想过去太过痛苦,刃……发狂了?
“杀、杀了他们……”此时的刃完全开了疯癫气场,眼前血红一片尽是求药使拿着仪器注射进自己身体。展现出一个杀手十足的狞厉可怖,像踏过血海尸山只为一心寻仇的鬼魅邪士。
“哥!你冷静一下。”景元表面安抚,心里却也没底,毕竟这是他从没见过——也是刃不想在景元面前暴露的一面。
可刃什么都听不见了,手边碰到什么就一通破坏,发出的剧烈声响很快出现一地狼藉……不行,不能这样。景元额头冒出冷汗,只能使出制服手段将刃双手反剪压制在墙上。
“我是景元,我是景元!哥……”景元想在刃耳边唤回他的意识,可也只是让他恍惚了一瞬:景元?景元……不能伤害他,不能、他不是……
可是头脑被飞虫一点点噬咬的感受让他忍不住痛苦大喊,耳边晕眩嗡鸣,故人的影子让他走不出过去:“丹枫、他还在家里,我要找他问个明白!”
“那不是丹枫!那是丹恒!”景元感觉自己快压制不住,明明正常的时候还能分清,发起疯来又要去找丹恒。
刃感觉自己被钳制住,升腾起恼怒,狠命抬肘挣脱,景元被这一下顶得没缓过来,腹部疼得蜷缩着抖,大脑空白一片半蹲在地上。
刃居高临下着斜眼瞧他,血红的眼睛像是辨认跪在地的人是谁,他赤脚站在冰冷地板,抬起一只脚踩在景元背上,腹背受敌的景元发出痛苦呜咽。
“别拦我……”刃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滚。”
哥,刃……景元好像终于理解为什么他哥躲了他这么些年,他这般不受控制,是不是真的会也杀了他?
刃的脚刚离开,景元就喘气咳嗽,眼看刃朝着玄关走就要以这个样子出现在大街上,景元提着一口气拼命扑上前将刃压在地面。
他掐住刃脆弱的后脖颈,心痛到无以复加,一边渴求唤回刃的一丝清明。
“哥你看着我。”景元的表情好像一碰就碎:“我是景元,我是……”
爱你的人啊……
“景……”刃通红的眼神好似在找寻:“景……”
“是我,我在这。”景元以为看见了希望,手劲忍不住松懈:“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可是下一秒刃利用景元放松的片刻立刻出手一拳揍在他下巴上,景元登时耳鸣,被冲击后仰,倒在地上厥了几秒。
“咳咳。”景元感觉嘴角一股血腥味儿,骨头都被打得酸痛,还想挣扎起身去拦刃。
谁知刃反而没走,伸手摸向景元被他打伤的钝痛,在景元脸上来回摩挲。
“景、元。”
听见他哥沙哑的低吟,景元已经无法判断刃到底清没清醒,躺在地上撑开一条眼缝,见刃直勾勾一弯腰便骑坐自己身上。
他哥的表情,变得不太对味儿啊?
然后他见刃神情狷狂,眼角勾得媚人,头微微一歪,笑了。
他双手撑在景元胸前,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喘气,紊乱呼吸惹得景元一热,麻痒着想躲:
“我也爱你。”
然后不给景元反应过来的时间,张嘴就朝景元脖子上咬下去。
等到第二天景元早早起床,看向仍在沉睡的刃眼角泛红,轻抚他的黑发。
接着走到洗漱池前,在镜子里看见脖子上被刃下嘴咬出的惹眼伤痕。
稍微一碰还是疼。景元用冷水洗了把脸,走到客厅翻出方形创可贴贴上。
没想到真的做了一天一夜……
这几天,还是穿高领吧。
虽然心情沉重,但警觉的神经让景元还是感受到客厅细微的响动。他立刻起身踱步到保险柜,靠近手枪的方向。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身披大衣的女人微笑从窗帘后现出身形,举起双手示意:“毕竟在警察家里,谁敢胡作非为呢?”
“你怎么进来的?”景元已经摸上手枪,上膛的声音在寂静清晨格外清晰。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作为同伴,我知道你,景元先生。”卡芙卡仍保持距离语气温柔:“或许,现在是阿刃的恋人了?”
景元将枪口对准女人,皱眉严肃:“杀手组织的人?”
“放心,我没那么多事,不是带阿刃走。”卡芙卡轻笑:“阿刃要是想走,早就跟我们一起回去了。同理,他要是不想留下,我也不会找来这里。”
景元仍绷紧身体,时刻警惕:“我觉得你们还是收敛为妙,是不是真的以为警察抓不住你们?”
卡芙卡笑容玩味:“呵呵,真是伤心,明明和阿刃相处挺愉快的不是吗?”
“当然,突然来访是为了正事。”卡芙卡看向景元的眼神一变:“阿刃发作的情况相信你也见识到了,这次或许不那么严重,你们处理的方式……嗯——”
卡芙卡移开眼神,笑而不语:“如果这次算走运,那以后呢?我只是好意提醒,景元先生。”
“其实你不跟他说,阿刃也会知道我来过。”像是看穿景元心思,卡芙卡临走留言,跳下窗台消失不见。
清风徐徐,景元看向手枪,回想和刃重逢后的一幕幕,低头不语。
他和刃的距离,还是太过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