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不懂。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刃开始错过?
是初中和应星分别的暑假?还是高中应星替他挡下坠落的失重物?抑或大学毕业的前天特地找来向他道别?
桩桩件件,好像都是。
“你爱我吗。”景元将刃的手覆在自己脸侧,逼近黑发男人,令他退无可退。
“等等,你……”刃不知道景元突然想干什么,错开景元的眼神又被他板正。
“你喜欢过我吗?”
“你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心吗?哪怕是过去,现在,将来?”
“我不要你所谓的视作兄弟,受人之托的照顾,也不要装作朋友的遮掩,一视同仁。”
景元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坦荡,琥珀瞳仁附着愁苦,但只要刃稍一探究,便被愁苦下燃烧的爱欲灼烫。
“你知道的……如果你也爱我,在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之后,便不会说出这番话。”
那么,他爱景元吗?
刃竟是第一次,好好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说儿时的照顾是当年应星出于怜爱的关心,长大替他挡下伤害是下意识地保护,那么景元成人生日那次呢?在众人的起哄下又为什么跟着胡闹?景元看他的眼神直白毫不掩饰,那他自己的心思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悸动、逃避?
是他太迟钝了,总是觉得不戳破内心的设防,便能一直将就下去。
夜幕低垂,天空逐渐黯淡下去,景元眼神闪烁的希冀也在等待中快要熄灭,就像他知道自己一直等不来的回应。
“……你说得没错。”过了很久,刃才终于开口,他看见景元渐渐松开拽着的手。
“如果一切从头都是那么简单,如果我从不曾有爱意——”在一片泼墨与落霞的繁星闪烁之中,回忆中的应星仿佛又站在面前,他曾经爱过的影子,如今渴求的身影,在夜幕下熠熠生辉——
“如果从不曾有爱意……”刃的黑发在夜风中撩起:“那为什么,明明可以跟杀手组织一走了之的那一天,会半道折回,在迈向不知生死的道路前,想起你将要面临的失去我们陪伴的孤独,会……不忍。”
所以经历了那种痛苦之后,还是决定见景元最后一面,眼见他孤零零走入无人雨巷,会不忍劝他,回去吧。
“那为什么,明明五年后的重逢亦可以一走了之,却听了你说了那一番话之后会不舍……决定留下告诉真相,交给你自己决定。”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像刃这种人如果心里藏了人,哪怕有爱意,也只能是最隐晦的那种。
景元再一次,感觉周身的一切,不甚真实。
其实他懂的,像他哥这种人,寡言少语,整天眼神冷冰冰的想刀人。如果从头到尾不在乎景元,早在重逢那一天,就一枪崩了。
可景元太害怕失去了,他不止一次差点失去过刃,他怕每一次抓住都是大梦一场。他记得师傅当年教过他,他要付出很多代价,要很努力,才能做得比师傅好。才能有能力,保护他一直想留住的人。
景元把刃的手腕放在唇边,吻了吻他一直紧拽不放而留下的勒痕,尽管很快就会消失。
“哥。”景元的脸在刃手心里蹭:“我们回家吧。”
刃沉思半晌,缓缓点头。
一进门,刃想拉灯,却被景元生猛的臂力压制在墙上,脚下都被绊得踉跄,昏暗中景元急不可耐亦带着不忍,急促也温柔地和刃唇舌交缠。
他们从玄关处就开始亲吻,磕磕绊绊不知走到哪里,刃在一片摸黑中只能靠着景元支撑力气,景元的热吻就没停下过。
咪咪终于见到阔别的主人,大声喵呜着质疑,一边蹭景元腿一边责怪他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抚摸自己。
“景……唔,嗯!你的猫!”刃好不容易挣脱景元的手劲儿,唇畔水光淋漓,通红着脸皱眉,上气喘不过下气。
景元只顾一脸痴迷,不知是不是太久没阖眼休息导致大脑宕机,他低头随便摸两下咪咪的头,又直接了当地问刃:“我们,是先在沙发,还是回房间?”
刃被直戳戳的**羞得没眼看:“你怎么这样?我们,是恋人吗……”
“怎么不是了。”景元一派坦荡:“不管发生什么,我喜欢哥,哥喜欢我,我们就应该在一起。”
他抱紧刃的身躯,贪婪呼吸属于刃的气息,眼神野兽一般在黑暗中泛光。
夜还很长。
景元抱着刃又清理了一遍,终于没再折腾他,而是将刃圈在怀里。看着恋人的睡颜,长发如墨般散开,他感到天翻地覆的困意层层叠涌,很快也阖眼入梦。
在梦里,他变回十一二岁的小小景元,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劲嘟囔:“要鼠了要鼠了。”也不知道是要热死了还是冷死了。
然后应星哥帮他开门,语气带着责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小景元开心地示意手里的塑料袋:“哥,我买了好多汽水,等下一起快乐!”
应星笑而不语,他牵着景元走到桌前:“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景元看见桌子上的大蛋糕写着生日快乐的祝福语,周围坐着镜流白珩丹枫:大家都在。
是谁的生日吗?他想。
这时应星也坐在旁边:“是你的生日啊景元,我们都是来给你庆祝的。”
“真、真的吗?”景元激动地坐在蛋糕前,镜流点上蜡烛,白珩给景元带上生日帽,丹枫送来一堆礼物。
“吹蜡烛吧。”他们说。
“记得许愿哦!”应星笑着提醒。
景元觉得明明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却不知为何莫名感伤。
那,我希望大家一直都在一起。小景元闭上眼许愿,再睁开吹灭蜡烛,灯光“呼啦”一下熄灭,整个世界瞬间黯淡下来。
“哥?”景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愣住,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师傅!白珩姐!丹枫哥!”
陌生的恐惧令人脊背发冷,景元迈开步子在虚无中狂奔,四周阴冷而空无一物,景元越跑越快,越长越高,心里却越来越害怕。
直到他一脚踏入往生的河流,在漩涡最后将他吞噬前,他发现周围躺着刚刚所有人。
他想触碰他们,却发现一个事实——所有人都毫无生机。
于是那一瞬间,他猛然睁开双眼。
刚从噩梦惊醒,景元急促喘气,缓了一阵后才适应刺目光线:原来天已经亮了。
又像意识到什么,他急忙转头,幸好看见枕边仍在沉睡的刃。
抚摸刃的侧脸,他才渐渐安心。刃感受到动静,也慢慢睁眼:“……景元?”
刃的嗓音还余有昨天没恢复过来的沙哑,把他俩都惊了一下。在刃沉默的眼刀中,景元尴尬咳嗽缓解气氛。
“我做了一个噩梦。”刚睡醒的景元扑到刃怀里,一大清早就开始撒娇。
“什么梦?”刃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安慰。
回想到最后可怕的场景,景元心有余悸:“不说了,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刃回想道。
“说来听听,是好事吗?”
“也不算是好事。”刃迟疑着:“在梦里,罗浮变成了一艘遨游宇宙的巨舰,所有人都获得梦寐以求的长生,但最后活太久还是都疯了。”
“你说,我是不是被长生药快麻痹自我了?”刃问道。
“梦而已,哥不要这么在意。”景元不想让刃想太多,便转移话题:“那梦里也有你和我吗?”
刃点头:“我们五个都在,好像过了一段很轻松的时光,但结局也不怎么好,我记不得了。”
“真巧,我也是差不多的过程。”景元贴上前讨亲吻:“这难道就是恋人之间的心有灵犀?”
刃还不太习惯一大早的亲昵,拉开了距离起身:“……我们还是起床吧。”
唉。景元在心里叹气:看来他的示爱还是不够频繁,他哥还得适应一段时间了。
然后趁刃怔忪的空当,一个利落的吻落在刃唇边,趁刃没反应过来景元便溜之大吉。
虽然已经不早,景元还是下厨做了三明治放餐桌上:“哥,先垫垫肚子?等下中午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见刃没回应,景元探身去找,便瞧见在书房站着的刃。
刃穿着景元的白衬衫,套在身上显得随意宽松,沐浴在透窗的阳光下,看着被景元珍惜保管起来的“石火梦身”发呆。
那个小时候应星做给景元的纸糊的玩具,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景元还收藏着,甚至装裱进玻璃柜,但仍然耐不过时间磨损,已经显得陈旧。
景元读懂刃的神情,打着哈哈解释:“哥别嫌我幼稚。哥的手艺这么好,做得这么好看,我舍不得嘛。”
又把刃拉到另一个保管柜前,小心拿出一个木雕盒子:“哥,你看。”
刃打开,精致的木盒里,放着一枚眼熟的白玉兰簪子。
——那是五年前刃告别时留下的物什,示意让景元也放下。
可他没放下,把应星留下为数不多的物件收一收藏一藏,便是两人仅剩的回忆。
“景……”刃感觉鼻头酸涩:“我……”
“没事的。”景元心领神会把木盒重又放好:“我懂,我都知道。”
“以前……那个时候,”刃低下头,过长的黑发便遮住神色:“你送我的纸条,我没看懂。”
景元愣了一下,倏尔才想起来:“哦,那个啊。”
又笑着不甚在意:“哥当小孩儿胡闹就好,看不懂也没什么。”
“我后来……才知道那句是什么意思。”刃的语气添了歉意:“我本来也保存着,再后来、发生了很多,我的很多东西,记不起,也找不到了……”
“哎呀,我给哥看这些可不是为了比较比赛啊。”景元轻轻抱住刃:“我是想让哥知道,哪怕被现实辜负、伤害、遗忘……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像我这样的人,一直爱你。”
景元抬起刃的脸,吻他泛红的眼角,好似怎么亲吻也不够:“所以我们到最后都别放弃,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