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然在酒店忙完公务,放下平板,拿起手机打开某视频软件。
身为耀京最高层的贴身秘书,老板关注的问题,也是他需要关注的,刷视频,绝不是出于某种放松神经的需求,而是观察耀京在网络的最新舆情。
然而划了没几下,系统又推送了昨天一条他已经看过的视频,是一个路人拍的,镜头很晃,却也能感觉到被拍摄的女生脸色苍白,眉眼清淡。
她伸手挡了下,在躲镜头。
他们之间的对话不多,高然甚至都会背了。
“小姐姐,你好厉害啊!”
“还好,没什么的。”
“你叫什么啊,你家人呢?怎么没来接你?”
“他们有点忙,待会我会自己回去的。”
“我开了车,我送你啊。”
“不了。”
……
原因无它,因为离他不远的人刷过很多次,所以系统也推荐给了他。
梁置礼从套房里间推门出来时,恰好是高然是视频循环播放到第三遍了。
高然:“……”
被老板逮了个正着,高然倏地按了暂停,快步走到梁置礼身边。
梁置礼面色自若,平淡得很,就是站在原地没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总,等会还回公司吗?”高然终于忍不住先开口。
下午陶玉给他发消息没多久,他们便回了公司一趟,现在对面公司大楼的最后一盏灯已熄灭,他有些摸不准要不要再回一趟。
“不用,”梁置礼摆了摆手,只问:“后天的路演准备得怎么样了?”
“从群邮件发出,截止到现在,扬城分部有二十一人提交了竞聘路演申请,”高然拿起平板边看边回,瞧了眼自家老板的神色,状似无意间提到:“客诉部的Tara暂时没有动静——”
梁置礼看他一眼,高然及时住嘴,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想必她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PPT,以最好的状态迎接路演。”
梁置礼嗯了声,将车钥匙丢给他,“陪我出去一趟。”
“好的梁总。”
在梁置礼转身后,高然连忙擦了抹额头。
大意了。
-
陶玉把电脑带回了家,公司内网专门开辟了“竞岗”板块,整个耀京八级以下的所有职位全部开放了出来,只要点击申请,就需要在两天后参加路演。
她在倒数第二级,还是因为一个月前她在耀京工作满两年自动升的。
说不清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如果梁置礼不在耀京,或许她会毫不犹豫去申请路演。
可偏偏这个计划就是他提出的。
她去,势必需要再度和他打交道,可不去……
她矛盾地盯着电脑,真的不去吗?
真的就要在扬城做客服做到老吗?
这两股力量都在奋力拉扯着她,令她纠结万分,一如当初得知梁置礼就是妈妈雇主家的大儿子时,心一瞬间被丢到两难境地。
那个暑假意外碰到梁置礼后,没几天,许素云便回了趟家,把她叫到房间里,问她想不想转到广中。
陶玉很诧异,来广城一年,她已经知道广中是广城最好的高中,能去那里读书的家庭非富即贵,或者学习成绩异常优异。
她的学习尚可,但还够不到广中这样的程度。
妈妈怎么会忽然提这个呢?
“这你就别管了。”
具体原因许素云没说,只让她收拾一下,过两天随她搬到梁家,说一楼正好有间小房,专门腾出来给她的。
陶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心情,更像是惶惶不安,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奖赏。
那份奖赏太诱人,能得到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也许还会再和那个少年相遇……
十六岁的陶玉几乎没有抵抗能力,在惊喜之余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即便她有几率与梁置礼同处一个空间,他们的关系本质还是对立的。
他们根本不可能永久的、和平相处。
陶玉转到广中没多久就听到了梁置礼的大名,学校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高二18班的梁置礼,球打得好,一口英文非常地道,学习成绩更是常居年级前三。
加上他长得好看,性格也不错,在学校里拥有成群成群的簇拥者和爱慕者,少年意气,让不少人难以忘怀。
只有陶玉见过他阴郁低沉的模样。
那次饭后,她被梁置礼的后妈冯之竹示意赶紧跟上去。
隔了十米远,都能感受到少年身上那股压抑的怒火。
外人都道梁置礼这个人,身上的一切都叫人无比艳羡,可无人知晓,意气风发的少年也有难以说出口的家事。
她跟梁置礼在学校不怎么说话,即使不小心碰到了,通常也是他被一群人围着,她抱着书本,埋头匆匆路过。
没有人会喜欢知道自己阴暗那一面的人吧?
陶玉想,梁置礼应该也不例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每天她回到家,梁振会询问她梁置礼今天在学校怎么样,他现在跟着爷爷奶奶住,平时也不联系他们,梁振对这个大儿子到底还是心有愧疚,想关心却无从下手,因而和梁置礼一所学校的陶玉就是最好的观察者。
她猜到了,她能转到广中,是梁家打点的关系。
既然帮了她,那么,她也要付出相应的回报。
商人家庭不可能平白无故的付出时间和精力,去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只是在“盯梢”梁置礼这件事,她做起来总是格外心虚。
在广中,班级数字越大,代表这个班越厉害。
陶玉在1班,是普通班,梁置礼在的18班是国际班,1班和18班本是两个世界,却因为教学楼为“回”字型,让1班和18班在教学楼西北角相遇。
陶玉会下课的时候,走出教室,会装作不经意用眼角余光扫一眼18班,看梁置礼在干什么。
又或者从旁人嘴里,探得一星半点他的动态。
18班的人经常会提到梁置礼,那些事经由身边人,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两天,又会被全校人知道。
“梁置礼昨天那三分球真是绝了,广中往后三年都不可能有人超越他!”
“拉倒吧你,昨天你还说的五年内,我要是梁置礼,先扣你一个球再说。”
“嘿嘿,你怎么可能是梁置礼?”
那人被调侃,丝毫不生气,反而拍着球边走边笑:“那是,咱们学校谁比得过梁置礼啊!”
有时,陶玉不想这样“盯梢”梁置礼,为了减轻这种负罪感,便会将不知道传了几手的八卦带回家,告诉梁振。
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比如前几天,梁置礼好像是打球时脚踝扭到了,陶玉从同桌口中得知,他提前下了球场,被人搀扶着,一跛一跛去了医务室。
脚踝受伤了,是属于大事吧?
思虑再三,陶玉在上晚自习前,打电话将这件事告诉了梁振。
万万没想到,梁振竟然在半小时后,带了一个医生团队直奔广中,就连校长都被惊动了,连忙出来接待这位学校的大股东。
他们出现在18班门口时,梁置礼甚至无语地嗤笑了下,僵持了会,他面色不虞地走了出去。
一行人经过1班时,陶玉正在背书,她坐在后排靠门的位置,他们这些精英走路似乎会带风,一群人围着梁置礼,呼啦啦走过去。
陶玉用书本挡住脸,偷偷抬起眼睫往那个方向望了眼。
忽然,梁置礼回头,眉眼晦暗阴沉,他很少在学校露出这种表情。
不知怎的,陶玉忽然觉得梁置礼有点可怜。
-
这件事后来成为梁置礼家世显赫的重要佐证,也是那时,他们才知道,梁置礼的父亲竟然是学校的大股东。
然而梁置礼在广中这一年多从未开口提过,甚至闭口不谈,但总有人津津乐道,为梁置礼身上浓厚的色彩再添一笔。
那天下晚自习后,陶玉心神不宁收拾好书包,和班上一个女同学一起出校门。
她在广中很普通,尽管是中途插班进来的,但没几天大家就发现陶玉这个人,跟杯白开水似的,不爱说话,也不打扮,是不注意就会忽视的存在。
两人沿着路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倏然,身旁的女同学紧紧攥住陶玉的胳膊,往前一指,语气难掩惊喜,“快看,那人是不是梁置礼?”
她茫然地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夜色浓重,男生肩上斜挎着书包,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起来,少年精瘦的腰腹在路灯下隐隐绰绰,黑色的校服裤子更是修勒出他线条笔直的长腿。
同行女生像是开到了宝藏盲盒,拉着陶玉一路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甚至还拿手机拍他。
“别这样,不好吧……”
陶玉觉得这样偷拍不是很好,但女生却觉得她呆里呆气的,完全不懂这个背影的含金量。
“你懂什么。”女生轻嗤。
陶玉张了张唇,最后又紧紧闭上,没再吭声。
晚上十点,路上本就没几个人,女生的动静大了点,很快被梁置礼察觉。
他脚步干脆停下来,双手懒懒散散插在裤兜里,头微微侧着,路灯勾勒出他锋利的下颌线。
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冷。
被人当场抓包,女生讪讪收手,在梁置礼转身之际,火速逃离现场。
独留陶玉一个人不知所措站在那。
这样一来,她仿佛成了那个很没有分寸感的女同学。
梁置礼远远站那,只是漠然地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眉眼间有种天然的距离感。
陶玉捏着书包带子,忽而脑子一蒙,追了上去。
她气喘吁吁停在他身前,低着头,过了几秒才仰起脸,一脸为难地看着他,说:“对不起。”
梁置礼没想到她还主动追上来,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这令他感到十分荒谬。
“对不起谁?我?”
他冷笑一声,“这不就是梁振喜欢的吗?你干得不错,他会奖励你的。”
原来他都知道。
陶玉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嗫嚅道:“其实梁伯伯很关心你的……”
“看来老头子挺会收买人心的。”
梁置礼无语地笑起来。
面前女孩一脸乖顺,眼眸清澈,细白的胳膊上有一圈红印,像是被人狠狠捏过,也没叫疼。
她是真的觉得梁振傍晚的行为是在关心他。
那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倾身,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凑近她。
陶玉下意识往后退,眸中警铃大作。
梁置礼好笑地瞧她反应,倏地神色一敛,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
“别跟着我。”
他的声音听上去冷而硬,“别什么都跟梁振说。”
“还有,”他下巴微抬,似嘲非嘲地语气,黑眸幽深,看不见底。
“别装可怜。”